《风吹铃铛》闲亚

4、不速之客

　　陈子枫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放在门口的那株绿色植物又枯萎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自然生长的植物本是星际间的稀罕物，这一株是她身为副局长的母亲特意为她弄来的，其间也许动用了一些公权。陈子枫对此颇为不屑，但植物是有生命的也是无辜的，她理应照顾好。没有照顾好的理由是，她太忙了，忙于工作以至于根本不怎么回家，经常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洗漱也全在警局的公共盥洗间，好在小小的个人物品橱柜里备了好几件换洗衣服，警局里也有洗衣机，这是习惯了繁忙工作的证明。不管怎么说，门把手上的细密灰尘也在提醒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这个小小的家了。

　　家虽然小，但毕竟是自己的一处休憩之地，是一个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陈子枫并不轻易带人回家，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带外人来过这个地方。这是警局分配的个人宿舍，是一个小小单间。陈子枫打开房门的时候，映入两个女孩眼帘的是整个房间的一览无余，因为只有这一片不足二十平米的区域，连个厨房都没有，这对于陈子枫来说倒不是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做饭也没时间做饭。陈子枫打开房门的时候有点胆怯，一是怕房间久未打扫会显得邋遢，二则是担心房间太小，怕不是会被身后的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所嫌弃。

　　不过，铃铛一踏进陈子枫的门，脸上就露出了天真而快活的表情：“很宽敞嘛！住得不错呀！”

　　陈子枫不由得一怔。眼前的小姑娘明明声称自己是科技富豪的私生女，虽然算是被抛弃在外的，但看着穿着谈吐一点不差，肯定是在殷实家境中成长起来的。按照陈子枫所在205星系5区的生活水准，即使是普通家庭，也基本坐拥两百平米以上的房屋，又怎么会觉得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小房间宽敞呢？她不由得内心起了些疑问。但想到星际不同区之间经济发展差异很大，铃铛所在的606星系13区又过于遥远，她并不了解，说不定有什么她所不知的隐秘，很难判断富人的标准。于是便不再烦恼，只是笑了笑，引铃铛在床边的单人书桌前坐下来。

　　铃铛左右环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而温馨的家。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位置，床面铺得整整齐齐，一整套是灰白色的，看着整洁却又有些清冷。在床的旁边有一张只能容纳单人伏案的纯白色桌子，配上一张同样是纯白色的靠背椅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衣柜和几个小小的收纳箱，以及一个书架。书架不大，但书却是放满了，很整齐。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每一本都显得陈旧，像是认真读过了很多遍，以至于纸页都被摩挲得发黄了。铃铛注意到并没有餐桌和厨房相关的任何用具。对于陈子枫来说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是她几乎不在家里吃饭，二是就算吃也是叫外卖，在小小书桌上就足够解决了。

　　陈子枫看铃铛穿得单薄，走到衣柜旁边，打开柜门，拿出一件外套。她打开门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的衣服，大部分是警服，少量的便装也大多是黑白灰的简约款式。不知道为什么，铃铛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是星际警察？”她小声问，看起来有点不安。

　　陈子枫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此前在酒吧的时候，那小流氓虽然看出来了她的身份，却默契地谁也没说出口。这女孩未经世事，单纯得很，自然也看不出那剑拔弩张气氛的根源。于是她微微一笑，很是无谓地回应：“是啊，我在星际安全事务局的区分局工作。”

　　铃铛没有说话，但陈子枫敏锐地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不自然。她只当女孩或许是被这份职业的严肃吓到了，想出言安慰她几句。不过铃铛此刻却开口了，似乎是无意间地转换了话题：“你……疼吗？”

　　陈子枫先是有点蒙，然后意识到，她在说自己的伤——此前在酒吧一战，虽然未伤及要害，却也着实受了不少。不过这些确实都不算什么，甚至还不如在学校参加演习时所遭遇的强度，那倒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不必多说。于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小事，不必担心。”

　　铃铛再没说话，不过话题就这么岔开了，陈子枫也把女孩异样的回应抛在脑后。此刻已是后半夜，两个人都有些疲惫，无论如何也该休息了。陈子枫把床铺拉开，开口道：“你睡床吧。我打地铺。”说着，人已拉开柜子，取出用于替换的被褥，准备铺在地上，由于房间太小，只能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倒是把通向门口唯一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铃铛眼睛转了转，连忙制止她：“让你睡地铺，也太不好意思了吧！”她看了一眼床，嘻嘻哈哈地说：“床这么大，两个人睡足够了，干嘛要睡地上？”

　　陈子枫不由得怔了一下，不过随即还是觉得铃铛说的对。她本意是不想亏待客人，怕小姑娘觉得一起睡不方便，既然对方如此大方，她倒是没有不欣然接受的道理了。

　　两个人简单洗漱之后就躺在了床上。床是双人床没错，不过两个人一起平躺着还是会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拘谨，至少陈子枫内心是有这种感觉的。她不太敢翻身，也不像一个人那样四仰八叉十分随意。她自己身形过于高大，而那女孩小小个头，像只小猫一样缩在一边，让她生怕自己一个粗鲁的动作就把对方碾碎了。这样的念头让她小心翼翼好久也没睡着，不过听见铃铛的呼吸逐渐绵长沉重起来，看来是毫无心事，入眠很快。于是陈子枫放下心来，自己一旦放松，困倦、疲惫和伤痛一起袭来，让她很快就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陈子枫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梦见自己一个人飘浮在无垠的宇宙里，很奇怪，她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却能够在真空的环境里自由呼吸，只是星空的寂静无法言说，让她感觉到一阵绵长而没有尽头的孤独。突然间，远处有一颗闪亮的流星向她飞来，也许她应该感到恐惧，因为那种速度一旦相撞，无论她还是流星都会灰飞烟灭。但她只感觉到一阵喜悦和欢欣，像是飞蛾义无反顾扑向明火前的最后灿烂。然而那流星越来越近，陈子枫却看清那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一个人，又不是别人，而是铃铛，是这个今天刚刚认识的女孩。陈子枫感觉有些恍惚，铃铛明明是睡在她的身边，怎么会出现在星空里呢？但自己也在星空里，所以也论不上有什么逻辑。总之铃铛飞快地向她奔来，女孩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铃铛并没有撞向她，却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似是两个人的轨道刚刚好错开了一般。陈子枫又觉得有点恍惚，还多了些失望。她自己无法前进，只能漂浮，于是挣扎着转向铃铛飞远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感到巨大失落，好像丢掉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而她又想起铃铛向自己奔来的笑容，突然觉得，那笑容似乎也不那么真实，像是玩偶脸上的设计。陈子枫感到内心一阵恐惧。恐惧来自于什么，是来自于失去吗？然而还未得到的东西，又谈何失去呢？她感觉自己在下坠，这又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不处于任何行星的引力场，怎么会下坠呢？

　　“你是谁啊！”响亮的叫喊声突然出现在她的耳朵里。陈子枫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又触及了坚实的地面。不，不是地面，而是柔软的床。她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如今梦醒了，却是被吵醒的。她的警惕性突然上来，代替了昏睡的沉溺。陈子枫一骨碌爬起来，手已伸向枕下，那里有她睡前藏下的配枪，这是她一贯的习惯，即使在家里也如此。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房间的门大开着，屋里屋外却站了两个人。里面的那个一脸尴尬，是铃铛；外面的那个一脸惊讶和警觉，是个个子小小，白白净净，带着圆框眼睛的短发女孩。陈子枫已脱口而出那女孩的名字：“小白，你怎么来了？”

　　在屋外说话的是周白，也就是陈子枫的同事，她的师妹。周白看见陈子枫起来了，表情轻松了些，却仍对铃铛有些警惕。“师姐，她是谁呀？”周白一边问着，一边已踏进门来，怀疑的眼神却依然盯着铃铛。

　　“没事，她是我今天刚刚认识的朋友。”陈子枫解释了一句，但内心却起了些波澜。铃铛本来不是好好地在床上睡着的吗？此刻的铃铛却站在门口且穿戴整齐，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出门一样。

　　她没来得及细想下去，因为周白脸上表情变了，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坏笑：“师姐，人家介绍的高官子弟你不要，原来是想要吃野味啊。”

　　陈子枫一愣，随即意识到周白在说什么，脸上不由得一红。这也难怪她会这样想，柳希君昔日也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周白自然是认得的，她们都是校友。只是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和柳希君被撮合之事。不过脸红归脸红，陈子枫还是板着脸故作严肃，言语中却是绕开了这个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找我？”

　　“打你手机不接，自然就上门来了。”周白答道。陈子枫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确实是没电关机了。她太累了，身边又有铃铛，就忘了这回事。其实她一向是从不关机的，半夜里被叫走办案更是常事。

　　果然，周白接着说下去，还是关于案情的事。“刚才发生的案子有了新的线索。”她正色道，“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随机抢劫杀人案，没想到发现了新的嫌疑人，那么这件案子就不能走寻常流程，必须要请你立刻出马了。”

　　陈子枫精神为之一振——越是遇到棘手且复杂的案子，越能激发她的好胜之心。“新的线索是什么？嫌疑人是谁？”她忙不迭地问。

　　周白一字一句地回答，却只吐出两个字：“巴龙！”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人已全部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