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铃铛》闲亚

3、神秘女孩

　　信息是周白发来的。陈子枫脑中立刻出现了那个戴着圆框眼睛的瘦小女孩的技术宅形象。周白是她同校师妹，技术专业出身，刚毕业工作不到一年，同事们一般会亲切地叫她“小白”。

　　小白在信息中说：“师姐，现场已经调查完毕，证据也都收集好了，目前初步判断应该就是一起随机抢劫杀人案，按照流程查就行了，你不用再跑一趟了。”

　　陈子枫有点疑惑，周白是负责技术侦查的，一般不出外勤。也许这一次是因为案件与科技公司有关，需要她的技术背景。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迟迟不到也没有回复，分局里没有人手，所以不得已才把小白派出去了。

　　想到这里，陈子枫感到一阵不快，是那种因为自己的琐事耽误了工作而产生的愧疚、烦躁，以及小小的不甘心。没有亲自去现场看，一定会漏掉很多关键信息。她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自信，与之对应的是对他人并不够信任。证据科的那帮人太不仔细了，很可能已经把现场破坏掉了。她自己没能亲自去看，就算后续承担主要调查工作，也总会觉得内心不太舒服，有种失职之感。

　　都是因为莫名地被卷入了一场争斗。她转头看到那长发女孩，哦对，她叫铃铛。铃铛还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领。看着那女孩纯真的笑容，陈子枫的心又软了下来。好吧，好歹不算浪费时间，她至少救了人，也许挽救的是一条生命，也值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铃铛先开了口。

　　陈子枫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于是立刻认真但严肃地答道：“陈子枫。”

　　“微风的风？”那女孩笑着追问。

　　“不，是枫叶的枫。”陈子枫老老实实地回答。

　　名叫铃铛的女孩看起来若有所思。趁着她发愣的这个空档，陈子枫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游荡？实在太危险了。”

　　铃铛那双大眼睛转了转，挑了挑眉，笑容不减。

　　“我……我逃家了。”她看起来有点心虚。

　　逃家？陈子枫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才想起来仔细观察这个名字怪异的女孩，上下打量一番。铃铛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不超过二十岁，穿着不华丽，但也并不寒酸，至少应该出自小康之家。不像学生，因为眉眼之间泛着灵光，不是单纯在象牙塔中未经世事的人。这倒有点奇怪，因为星际中常人的教育至少持续到大学以后，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打拼的很少。

　　这女孩看起来如此神秘，本来应该让陈子枫感到警惕，然而她却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放松。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那女孩太好看了，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对其不吝爱护的美。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如此楚楚可怜，又险遭大难，让人忍不住为之产生怜惜之情。也许陈子枫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以貌取之，不能免俗。总而言之，她的神情和语气已经温柔下来。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陈子枫微笑着说。逃家嘛，肯定是为一点小事赌气离家出走，又无知无畏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亲自送她回去比较安全，反正工作那边也不需要她了。

　　然而铃铛却闪烁其词起来。“不用了。”她下意识地开口拒绝，看起来好像觉得应该补充一些理由，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陈子枫很自然地问。

　　铃铛转了转眼睛，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其实，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陈子枫神色一凛，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同情——那女孩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慌张，因为提及无家可归而略显凄凉，让人看了止不住地心疼。陈子枫好言询问，才从铃铛的口中得知，她其实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遥远的606星系13区。坐了最便宜的星际旅行飞船，飞了好几天才到，停在了这家酒吧附近。她不谙世事，不知险恶，只是想进来讨口水喝，没想到差点遭了无妄之灾。

　　为什么要来这里？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只是太关心这个女孩了，陈子枫继续追根问底。铃铛的神色变得更加落寞，她说自己的母亲刚刚去世，的确已经没了家，孤身一人如飘摇浮萍，来到205星系5区却是目标明确，因为那个二十一年前狠心抛下母女不见踪迹的失职父亲，似乎最后可知的轨迹就在这里。陈子枫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转而更加同情这个此刻眼睛红红的女孩。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知道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吗？”抛妻弃子，也许配不上这个称呼，不过陈子枫还是这么问出了口。

　　铃铛做思索状，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应该是叫顾辰。”

　　顾辰？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陈子枫突然想起前几天在新闻头条看到的消息，出身精英世家的科技新锐突然崛起，迅速抢占智能领域市场，那板块上大大的全息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色精明的中年人，他的名字，好像就叫顾辰。

　　难道铃铛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居然是一个科技富豪吗？

　　酒吧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陈子枫这才意识到，已经在这个危险之地停留太久。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也为铃铛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地。

　　“我带你去……”陈子枫本来想说带铃铛找一家酒店安顿一下，但话未说完，铃铛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我能不能去你家？”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子枫，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真诚又倒霉的小狗，让陈子枫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本想断然拒绝，却完全无法抗拒那种眼神和表情。陈子枫是一个习惯独处的人，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和边界需求，从来没有哪个同事进过她的家门一步。可是铃铛的请求也很有道理，她独自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星系，把她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酒店，真的会安全吗？

　　陈子枫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先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铃铛脸色立刻明亮起来，露出了开朗的笑容。陈子枫转身离开，一边警惕地看向周围，谨防有人不怀好意还想搞出什么幺蛾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铃铛。而铃铛则迈着轻快的步伐，甚至还有些蹦蹦跳跳，两人还未离开这危险酒吧呢，她却似乎浑然不觉，浑身上下都显露着乐观和开心。

　　两个人离开以后，那个未能得逞的小流氓，阴沉着脸，恨恨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真晦气！”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旁边的老流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看向两个女孩背影，但目光却聚焦在陈子枫身上。“是个有道义的人。”他喃喃道，若有所思。这酒吧所处地段微妙，恰好是星际旅行歇脚的中转地，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很多。老流氓在此混迹多年，见的人多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大奸大恶之人也有，所谓正道人士也多，像陈子枫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见。这女孩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身，毫无江湖市井之气，举止行为却冷静自持又不失侠义大方，与那些自称正义的道貌岸然之辈全然不同，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本来想多与小流氓感慨几句，但看后者一脸愤怒，止不住地骂骂咧咧，不由得摇了摇头，倒也不再多说。小流氓还在气头上，本来志在必得的猎物如同煮熟的鸭子飞了，让他实在是气不过，将一切都怪罪在突然跳出来“行侠仗义”的陈子枫头上。“要不是因为她的警察身份，我一定狠狠地报复回去。”他也只是想想罢了，以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去动一个拥有白道身份的人。

　　想着想着，小流氓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当借酒消愁。他说服了自己，决定自认倒霉，转而搜寻下一个目标。然而不知为何，他感觉脑袋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人狠狠地击打了他的后脑，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今晚并没有喝很多酒，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自己的酒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感觉，明明就是他原本希望在猎物身上产生的效果！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酒杯，看着酒杯边沿的纹路，看到了一处若隐若现的红色，好像是涂过口红的人抿过的痕迹。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可恶……”他低声咒骂一句，但还没有说完，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旁边的人纷纷围过来，但见他似乎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大碍，便又散去。老流氓拿起杯子，轻轻嗅了嗅，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微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好久，小流氓才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摸摸自己身上，摸到钱包还在，松了口气，然而又感觉有什么不对，赶紧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的钱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张小小的纸片，拿出来一看，是原本放在桌上的点酒卡。

　　翻到背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以牙还牙”。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物体，像是个铃铛的形状，显得整个画面很是俏皮，好像故意调皮要逗人笑一样。

　　但小流氓却笑不出来，昏倒之前的那些愤怒全部消失了，脸上多了几分恐惧。他的心里一阵后怕，已然知晓了一切的真相。

　　他自以为瞄准的是猎物，却撞上了一个更高明的猎手。那个名叫铃铛的女孩，根本不像她表面那样纯真而简单。小流氓偷偷给她下药之后，也许是不经意间，在他根本毫无察觉的时候，铃铛已经将两个人的杯子对调。当二人准备碰杯饮酒时，其实他已经成为了女孩的瓮中之鳖。倘若不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小警察突然介入，也许他早就不省人事，任那女孩宰割了。然而虽然她没有得逞，却依然在他清醒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他钱包里的钱，还放入了自己宣战般的声明，可见其偷窃技术之高。若是真的被她迷晕了，会发生什么，还真是不敢想象。

　　想到此处，小流氓已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一片冷汗。

　　老流氓看着他的窘迫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又严肃起来，告诫道：“江湖险恶，不知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