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合十归一

4、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到达前天晚上我们坐的位置，耿程程已经早早坐在那里等候了。他今天没有西装革履，简单的一件灰色长袖，黑色的长裤还有一双褐色的马丁靴，从背影看比昨天年轻了五六岁。
　　“嗨，你来啦。”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明显的笑弧让本来瘦削的脸颊变得饱满，他的头发本就有些偏黄，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直射进来将他的头发照的金黄，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本想着落落大方的打个招呼，结果只是略显促狭的说了一声：嗨。
　　“嗯，你要喝点什么吗？”他今天看起来异常的开心，我感觉他的眼睛时刻都在放电，我提醒自己要正经一点，不要动不动犯花痴，但理智始终抵抗不过我的天性，还是忍不住脸红，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都烫烫的。
　　“是热吗？但是冬天喝冷饮会不会不太好？”
　　“啊不是，我不饿，不是不是，我不热，那个，热美式吧。”
　　为了赶紧让自己恢复正常，我赶紧将话题引入正轨。
　　“那个，你昨天说他后来退学了，是为什么啊？”
　　他接过服务员盘中的咖啡，递到我面前。
　　“他想用更多的时间赚钱，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去幼儿舞蹈机构给小朋友们上课，晚上在我家饭店打工，又贷了款，再加上在我家借的钱一共是三万，去了一家性价比高的舞蹈机构准备艺考。”

　　耿程程后来还是回到学校学习，准备冲击半年参加高考，陈学彦去了当地排名并不是很高但口碑还不错的舞蹈机构“智源艺考”，那个机构里有一个很出名的舞蹈老师张为仁，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拿了荷花奖，但为什么后来到了这个小城市在一家实力并不是很强的舞蹈机构当老师，没有人知道原因。
　　“智源艺考”每年招学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学前测试，来决定将学生分到哪个班，一共有三个等级，最高等级的班是由张为仁老师教。陈学彦真的用当时妈妈给他的五百块钱买了一双新的舞鞋。当时和他一组面试的一共有十个学生，身边的人都在交谈，他一个人直挺的站在考场外边，面无表情，坚定地眼神深深的吸引着张为仁的目光。
　　张为仁中场休息出来接水，靠在墙角悄悄的注视着考场外的学生。陈学彦一身纯黑色的练功服，脸上的妆容是一只黑色的蝴蝶停靠在一枝梅花上面，学彦的眼睛细长，鼻梁高挺，流畅的下颚线更让这个妆容看起来坚毅而俊美，就连身边同场竞技的舞蹈生都忍不住偷偷的瞟他，有一个女生更是大大方方的盯着陈学彦看，看的陈学彦耳根都有些泛红。
　　一丝笑容在张为仁脸上浮现，舞蹈室的门打开，“同学们可以进去了。”张为仁站在门口，在陈学彦路过他时，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的说一句：加油。
　　陈学彦被吓了一下，还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本平静的内心忽然有些紧张。他觉得自己以前是顶尖舞蹈机构出来的学生，自己的能力自然应该在别人之上，但陌生老师的突然鼓励却让他有些心慌，担心自己达不到最好的状态。
　　他是第一个进行表演，表演过程中场内没有一个人在交流，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陈学彦身上，就连前几场一直玩手机的老师都默默的将手机调成静音。舞蹈结束依旧没有人讲话，陈学彦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猛烈跳动，他自信的注视着场内的老师，终于张为仁最先鼓掌，紧接着全场爆发出猛烈的掌声，他注意到在场外直直盯着他的女孩咧着嘴笑的特别开心，鼓掌最为起劲。
　　学彦一脸严肃但内心早已被喜悦充斥。
　　“陈学彦，我看你的资料你还参加过全国性的比赛啊，之前你在的机构很不错的，为什么跑到我们智源来啦？”考试本来没有问问题的环节，其他老师都惊讶的看着张为仁，张为仁并没有理会，依旧笑眯眯的等着陈学彦回答。
　　学彦的手背在身后，紧张的来回揉搓，头深低着悄悄的咬嘴上的干皮。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怕自己异于别人的身世招来异样的眼光，还是在自己最爱的舞蹈面前暴露自己是一个没有人爱的独身者，都有吧，他好像都怕。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也想了无数种看似合理的理由，但还是始终没有说出口，怎么能在神圣的舞蹈面前撒谎呢，他做不到。他自诩是一名将舞台视为神圣的舞者，他只管潜心的跳舞，不管其他。
　　“老师，这属于别人的隐私吧，我看陈学彦也不想说啊。”周韵的声音在考场回响，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老师们也开始翻看报名表想知道这么莽撞的女孩是谁。陈学彦睁大眼睛盯着周韵，发现她就是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女孩，女孩身材和其他学舞蹈的女孩相比略胖，肉肉的脸蛋显得稚气，滚圆的眼睛，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显得整个人青春娇俏，陈学彦有些慌神，连忙收起自己的目光瞥了一眼张为仁。
　　其他老师在张为仁耳边窃窃私语，张为仁皱着眉并没有看这些老师一眼，低声说了句：知道了，又和颜悦色的看向陈学彦。“学彦啊，你来加老师一个微信，有什么消息方便通知你。”
　　陈学彦着急忙慌的在墙角提起自己的书包，在里面翻出手机，小跑着将手机放在张为仁面前。他快速的鞠躬，看都没敢看面前的老师们一眼，站到了已经表演过的同学们一列。

　　“陈学彦，等等！”身后传来女生尖锐的嗓音，陈学彦回头看到着急忙慌跑过来的周韵，周韵拼命摇晃着自己的胳膊跑到陈学彦面前，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了。”陈学彦的耳根瞬间通红，却还是强装镇定，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韵。
　　周韵把自己手机的二维码举到陈学彦面前，热切的目光毫不保留的洒在陈学彦身上。”加个微信，我叫周韵，我，我们刚才在一个考场，我觉得你特别厉害。“周韵毫无保留的对陈学彦进行夸赞，走廊路过的考生都开始放慢脚步看笑话。
　　陈学彦敏感的感受到了周围路过的人的注视，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周韵完全不管身边经过的人，她直愣愣的看着陈学彦，无尽的喜爱从她的眼中流出。
　　陈学彦掏出手机，手不停地抖动，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终于扫上了周韵的二维码。“你今天的妆也好看，黑蝴蝶和梅花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周韵的手指触碰到陈学彦的皮肤，陈学彦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看向周韵褐色的眼眸，如此的纯净温柔。
　　“学彦，学彦。”周韵不知道陈学彦怎么忽然不说话，她以为这又是陈学彦不想回答的问题。
　　“那好吧，我爸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我先走了，以后见。”周韵漏齿笑的很灿烂，摆摆手，蹦蹦跳跳的在陈学彦视线中离开。
　　那一天陈学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天气，即使他刚刚出机构的门就赶上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等跑到汇峰饭店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雨势淋得浑身湿透，但他那天得到了老板的夸奖，老板说他工作态度好，对顾客满是笑脸。

　　“周韵就是昨天我们碰上的那个女孩？”我问耿程程。他点头。
　　“其实现在周韵已经不在这生活了，只是每年陈学彦生日的时候她会回来，呆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她昨天回来，是因为快到陈学彦生日了吗？”
　　“嗯，明天。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墓园看他，毕竟知道他事情的人不多，去看他的人也不多，他看到你去应该也会开心。”
　　“真的吗？我听你的描述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挺内向的人，他会喜欢陌生人去看他吗？”我有些疑惑，总觉得要是现实中碰到陈学彦我也可能不会和他做朋友。我话太多，怕他嫌我烦。
　　“去的人越多，说明知道真相的人越多。”

　　一天的工作结束陈学彦还沉浸在下午遇到周韵的欣喜之中，忽然想起来还没有看过周韵的朋友圈，他既激动又忐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有这样的奇妙的情感，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
　　周韵的朋友圈除了生活照就是，他愣住了，竟然是帮助被拐儿童回家。
　　他翻看了周韵和那些成功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孩子的合照，自己的真实情况还没有向周韵提及过，她知道了以后还会像今天一样满眼崇拜的看待自己吗，是否会多一份怜悯和同情，他害怕这样的同情。
　　他还沉浸在对未来两人关系的担忧之中，微信传来一条消息，是张为仁，他通知陈学彦成功进入最好的班，陈学彦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但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不是那场火灾，那他现在应该...
　　“学彦，饭店门口有个姑娘，我跟她说咱们打烊了，她还是不走说要找你。”耿程程爸爸在后门喊学彦，学彦赶紧从楼上跑下来，刚刚墩的地还很湿，他差点直接跪滑到周韵面前。
　　周韵毫不掩饰的大笑让学彦本就泛红的脸颊变得通红，他迅速的调整了站姿，双腿并拢，双臂垂直绷紧，双手紧贴裤缝，像是在面对长官受训。周韵咳嗽了两声强忍住笑。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陈学彦说话变得磕磕巴巴，眼神不停飘散，不敢直视周韵的眼睛，旁人来看他更像是娇羞的姑娘。
　　“你，你，你，你怎么还结巴啦？”周韵踮起脚，调笑着学陈学彦说话，学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弯下腰身体抖动的厉害，偷偷抬眼看向周韵弯起的眼睛。
　　他们在马路上闲逛，陈学彦想起小时候去烧鸡店蹭电视看，当时电视剧里的人谈恋爱都是男生会给女生买冰激凌，买项链，现在还没有到买项链的地步。
　　他悄悄的和周韵走近，两个人的棉服摩擦声淹没在车水人海中。
　　“吃冰激凌吗？”他小声的问了一句，眼睛依旧直视前方。
　　周韵以为自己听错了，憋笑问了一句你说什么，陈学彦忽然变怂，不敢再说，“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周韵明显有些失落，嘟囔着嘴，晃了晃手机：看你朋友圈了呗，有定位。
　　陈学彦吃瘪，他们走到交叉路口赶上红灯，在一片混乱的车笛声中，两个人无言，他能感受到周韵偷偷的抬头看过他很多次，本来寒冷的夜里，在女孩每一次抬头的瞬间他都感到燥热，在彼此沉默的这段时间，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话题，但挥之不去的他总是能想到周韵和被拐孩子的合照，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但他问不出口。
　　“你应该也看我朋友圈了吧。”周韵的突然发问让陈学彦瞬间紧张，他跟着周韵往前走脑子一片混乱。该说看了还是没看？
　　终于，他还是做不到明晃晃的说谎，一番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承认。“嗯，看了。”
　　两个人又沉默，陈学彦还是不敢提及被拐孩子的话题。他一直在组织语言，该从哪里讲起呢？陈学彦的沉默让周韵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想起了自己回家以后去查了黑蝴蝶的意思，黑蝴蝶代表死亡也代表重生，她总觉得这个不善言辞的男生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们交换秘密吧。”周韵拉住陈学彦的胳膊，两个人在一家玩具店停住，橱窗里摆着王子和公主的模型玩具。两个人走进这家玩具店，玲琅满目的玩具充斥着陈学彦的内心，变形金刚、坦克模型、各种动漫公仔，所有的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在从舞蹈机构回家的路上看到的玩具，他一直想要，但没有向爸妈提及过。
　　周韵拿起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熊，学小熊的样子嘟嘴把陈学彦逗笑。“我是13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毛绒玩具。陈学彦看着这个笑起来十分幸福的女孩，他以为她从小应该就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什么她都应该有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周韵将小熊放回原处，宠爱的揉了揉小熊的头。
　　陈学彦没有讲话，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我13岁才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也看了我朋友圈了，里面有很多我和被拐孩子的合照，我们惺惺相惜，因为我们是同类。”
　　她讲出这一切是如此的云淡风轻，轻松到好像是她编的故事。陈学彦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现在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和自己有过同样境遇的人，这个人看起来如此幸福。但在这个严冷的夜里，他竟感受到了一种温暖，这种温暖任何人都给不了，只有周韵，她的存在让他看到了希望，那种希望是能让他变得更好的家庭，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好啦，我的秘密已经讲完了，该你了。”
　　那一刻，对于自己身世的全盘托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他说，周韵我和你是同类。将近凌晨的市区飘起了要去省城参加比赛前的那一晚一样的小雪，两个人坐在橱窗前冻得瑟瑟发抖依旧大口大口吃着冰激凌，雪花将少男少女的头发染白，他们相约等找到陈学彦父母，考上大学就一起去海边。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甜甜的初恋故事让我这个将近三十岁的人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少女心，苦到极致的热美式也透着一股甘甜。耿程程看着我的一脸痴像苦笑，逗趣的让服务员又给我拿来一袋白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