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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陈学彦一个人游荡在空荡荡的街道,平日里喧嚣吵闹的的店铺也已经黑了灯、上了锁,手机仅剩的百分之二十的电只够看个时间。二十四小时自助取款的小隔间早已有流浪汉先行抢占。之前在舞蹈机构学舞蹈,每次下课以后坐在机构的车上回酒店的路上也总是现在这个时间,凌晨12点。但那时宽阔的街道,橙黄的路灯,一座座依旧亮着灯的写字大楼让他无比幸福,他总会望着窗外幻想,自己以后事业有成开着车淡然的穿梭在这个城市,再也不用回到郊区,住在破破烂烂的饺子馆里,但现在他甚至想念那个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家了,父母去世以后他一直很木然,只是在这一刻,他才像疏通了所有神经,无尽的悲伤和悔恨随着眼泪涌出。
      他走到桥下,蜷缩着身体倚靠着墙壁,将自己紧紧抱住。刚想闭上眼睛强行入睡,一排摩托车朝自己的方向驶来,这个声音在陈学彦耳中听到简直可怕极了,他被老师们教导以后千万不要成为混社会的那种人,整天就知道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横行穿梭,看起来他们很酷有个性,但实际上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可是现在这群笑话也属实让陈学彦害怕。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想要装作镇定的转身逃离,结果被那群人叫住。
      “桥底下那兄弟先别跑,哥哥有话跟你说。”
      他愣住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模糊的视线中他感觉朝自己走过来的有五六人,他紧张的咽了好几口唾沫,眼神在他们身上飘忽不定,不敢做太多停留。
      “对不起各位大哥,我错了。”陈学彦头低的太深,正好碰上中间那个人挺起的大肚子,陈学彦害怕的后退了好几步。所有人爆发出看笑话的坏笑,挺着大肚子的男人笑的唾沫喷在陈学彦的脸上。
      “弟弟,你真可爱啊,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才好了。”如此挑逗恶心的话语让陈学彦内心作呕,脸上流露出一丝丝嫌弃的神色竟让大肚子男人察觉,狠狠的一拳打在陈学彦眼上。
      “啊!”陈学彦感觉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在烧,周围人的叫好声在耳边回荡。从未有过的耻辱让他讨厌自己,内心的愤怒越烧越旺,他紧握住自己的双拳,正要鼓足勇气冲上去,突然一个声音让他停止在原地。
      “大哥,我看上他了,让他跟我回去吧。”说话的人一头红毛,他就是少年时代的耿程程。耿程程死死的盯着陈学彦,直接上前牵住他的袖子,陈学彦吓得不敢反抗,陈学彦被耿程程牵着走,身后传来一阵叫好声,听得陈学彦想咬舌自尽。他想要挣开耿程程的手,听到耿程程很小声的一句:不想被他们弄死就别出声,跟我走。

      “我去,你也太勇了吧!”我瞬间觉得眼前这个身着西装、头发梳的平整利索的男人在用平静的口吻讲出这件事情时变得高大起来。我不禁感慨自己眼光真好,一见钟情的人就是这么优秀。
      “不过,你真看上他了?你不会喜欢男生吧,那我不是没有机会了。”我一脸担忧的问出这句话,第一次看到他羞红了脸,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什么什么啊,我,我就是看他穿的很薄,就一件校服,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他一看就是那种好学生,我,我不忍心好嘛,就算劫财我们也是劫那种一看家里就很有钱的那种,有职业素养的好吧。”
      我撇了撇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做的还挺对呗,我还得夸夸你呗。”

      耿程程后来把他带到了自己家的饭店,就是现在我们在的汇峰饭店。耿程程的爸爸身形魁梧,耷拉着脸,杵着扫帚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看到耿程程回来直接冲了过去,举起扫帚就要往他身上抽。耿程程把陈学彦挡在身前,爸爸刚要落下的扫帚悬在空中。
      “这是谁家的孩子?人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你大晚上把人家带到这干什么?”程程爸爸既苦口婆心又疾言厉色,自如的语气切换让陈学彦都为之震撼。
      红纸上写着的招工信息贴在门上十分显眼,陈学彦看到以后欣喜若狂,他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老板,我想给你打工。”陈学彦的眼神真挚热切,让耿家父子不自觉的站在同一方向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三个人同时沉默不语了几秒钟,后来还是老板先反应过来。
      “孩子啊,你叫什么?”
      “我叫陈学彦。”
      “哦,学彦啊,和家里吵架也不能离家出走啊,这都凌晨了,家里人肯定特别担心你,今天先在叔叔家睡一晚,明天一早赶紧回家听见没有。”陈学彦低着头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讲。可悲的是根本就没有人在家里等他,自己的经历又该怎么和陌生人说出口。
      “叔叔,我没有离家出走,我是真的没有家可以回。”陈学彦的语气几近哀求,耿家父子面面相觑。
      “你爸妈呢?”老板问。
      陈学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爸妈死了还是我没见过我爸妈?
      “他们,去世了。”老板倒吸了一口气,看着陈学彦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怜爱。耿程程也不再说话,轻轻地拍了拍陈学彦的肩膀。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去世的是他的养父母,他一开始什么都不和我讲,后来我爸让他跟着我回家住,慢慢熟悉起来他才说他还有亲生父母。”耿程程对我说。
      “他每天放了学回来打工吗?端盘子刷碗?”我问他。
      “他不上学了,打工赚钱想去学舞蹈。”

      气温渐渐回暖,晚上出来吃饭的人也多了一些,汇峰饭店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的都离开,陈学彦在后厨忙的满头大汗,洗了把手来到正厅,看到耿程程正趴在自己的练习册前面,手不停地在写写画画。
      他悄悄的走到他身后,看见他正在解自己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题,陈学彦震惊的看着耿程程认真的侧脸,不敢大声喘气。耿程程长舒了一口气,把卷子往前面一推,学彦赶紧拿起桌上的答案核对,答案竟然一模一样,耿程程得意的冲着他笑,“怎么样,你哥我厉害吧!”
      “你怎么,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学了?”陈学彦现在看着耿程程都带着些滤镜,学霸的光芒在耿程程身上闪耀。
      “谁说学习好就要去上学的,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抢劫?”
      耿程程差点没一拳呼在陈学彦脸上,“我那是被骗了好吗,我爸妈从小就逼我一定要考年纪第一,同学们出去玩他们也不让我去,说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找到好工作,以后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我偏不信,我说就算不学习也能生活的很好。”耿程程说得义愤填膺,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椅子上。但紧接着自己就叹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但后来才发现,没有学历,根本没人要你,连修理工人家都要专业技术学校毕业的,像我这种也就是端端盘洗洗碗,哦对了,还可以抢劫。”耿程程一摊手,满脸无奈。
      “所以你和那个大哥是怎么认识的?抢劫认识的?”陈学彦和耿程程呆在一起的时间变久了,终于也敢和他开些玩笑。他们同吃同住,彼此交换秘密。
      “他是汽修店的老板,我一直找不到工作,他是第一个夸我的人,我自然就被他骗去了,后来才知道他那是个黑店,但是想走已经走不掉了,他前两天开车撞了人,现在已经被拘留了。”耿程程盯着练习册发呆,过了一会儿继续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至少不用和我一样。”
      两个少年看着同一本练习册,心里有了不同的答案。耿程程爸爸在身后擦着前台的桌子,节奏很轻快,自己儿子真的长大了,理解了社会的险恶是成长的第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我们不一样。”陈学彦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程程,我和你不一样。”他的语气恳切,倒让耿程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怎么不一样?”陈学彦欲言又止,试图用笑容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纠结和不安。自己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和耿程程讲,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已经亲密到可以分享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心事的地步。
      耿程程似乎看出了陈学彦的犹豫,将他的练习册胡乱的塞进书包里,拉着他就往门外走。
      陈学彦也没有挣脱,只是不停地问他去哪。
      “哎呀,别问了,跟我走。”
      他们在一家大排档前停住,耿程程点了五罐啤酒和一堆烧烤,一瓶瓶的将啤酒瓶起开。推了三瓶在陈学彦面前。
      “来,喝,今天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耿程程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撸起袖子举起一瓶啤酒想要和陈学彦干杯。陈学彦慢悠悠的举起来和耿程程碰了一下,程程半瓶啤酒下肚。
      陈学彦环视了一圈周围,全部都是喝的酩酊大醉的中年男性,叫嚷、嚎哭无奇不有,没有人能注意到除自己这一桌以外的人在干什么。
      “行了,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听见你说什么了,心里有什么事今天都说出来。”耿程程半瓶啤酒下肚已经满脸通红,还没听陈学彦到底有什么秘密就已经醉了。陈学彦拿着一瓶啤酒直接一气喝了下去,耿程程在对面已经看呆了,陈学彦看着弱弱的样子结果比自己有实力多了。
      这瓶酒喝得太猛,凉风吹过更有些晕乎乎的,他看着眼前的树影摇摇摆摆,好像连耿程程都被风吹的摇摆起来。
      “爸爸,妈妈给你送的饭。”大排档家的小儿子拎着饭盒跑到正在烧烤架前烧烤的男人身边,陈学彦的视线在父子俩身上停留,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其实去世的不是我亲生父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拐卖过去的,也没有记忆记得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这其实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只是和大多数家庭不一样。”陈学彦低着头摸索着啤酒瓶,静静的感受着烧烤架上传来“呲啦刺啦”的烤肉声。
      “你爱你的养父母吗?”耿程程大口大口的吃着肉,没有对于陈学彦的身世有过多的惊讶,即使肉已经塞满了他的嘴,这件事情的震惊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装作无所谓,他觉得这是尊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对我很好,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甚至砸锅卖铁支持我的梦想,但我一开始本就不属于他们不是吗,如果不是拐卖到他们家可能我会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可能我现在就是个家庭幸福,和你一样不愁吃穿的正常生活的人。”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好像之前不曾拥有的种种在此刻又像暴雨般席卷进他的脑子里,无限的欲望正在慢慢的把他吞噬。
      “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去吗?”陈学彦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耿程程,程程感觉身心俱冷,悄悄的把外套穿上。
      “我活的好好的,干嘛想这个问题啊。”
      “我想过。不止一次。”陈学彦的神情严肃,耿程程再也笑不出来。
      陈学彦接着说:“我觉得我不算什么善良的人,当我看到城际客车开来的那一刹那,我不想去顾谁的死活,谁死都可以,我的梦想不行,我坚持那么久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被葬送,我只有站在舞台上,感受着聚光灯和观众的注视,我才活着,那是我最热爱生命的时刻。”
      耿程程一句话不说,只自顾自的喝酒。
      “要是我再也不能站上舞台了,我可能就在你生命中消失了。你想过你死了以后去哪吗?我想过,我可能会变成一只蝴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黑蝴蝶。”陈学彦笑的很放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为什么是黑蝴蝶?”
      “黑蝴蝶预示着生命的再生,如果还有可能来到人世,我依旧想在舞台上好好活。”
      耿程程没有再搭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无法去责怪陈学彦就算不顾父母的死活也想要站在舞台上的决心,对一件事情如此的痴狂,他佩服但也恐惧。只是在陈学彦面前的三瓶酒都空掉,眼泪不加遏制的流下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在父母和自己的梦想面前即使理智强迫他一定要选择梦想,但他还是向反方向跑去,他做的和他说的不一样,再怎样放狠话他也只是一个失去父母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孩子而已。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我意犹未尽,但已经有人三番五次来催促耿程程去开会了,我们的谈话只好终止。
      “你明天有时间吗?”他临走前问我。
      “有啊。”我回答的很迅速,想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诚意,他笑的很开心,露出两个酒窝,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能够想像出2018年的耿程程玩世不恭但又心思细腻的样子。
      我们约在明天上午九点,他答应继续把这个故事给我讲完,他离开后,我自己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想要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搜寻到陈学彦在这家饭店存在过的痕迹,但很可惜,饭店已经翻新过了,时间的流逝终于还是将离去者的痕迹带走,只有最亲近的人还记得他的样子,也只有他们能把黑蝴蝶的故事讲给世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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