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顾行休

7、听雨煮茶

　　桥城外围有许多乡镇，周家就处在其中，远离市区，四面不靠，从外面看，墙体有些斑驳，该是有些年头了，远远望去，倒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在里头。

　　大门虚掩着，徐图立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插在兜里的手指微蜷，手心也有些发汗。

　　这樘门似乎是新换上没几年，和外墙不甚匹配，离远点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黑色大门，只有离近了才能发现，上面用不知是用同色的墨还是什么，画着两个人，笔触大巧若拙，寥寥几笔，神态尽显，画像满满当当嵌在门框里，横眉怒目，古朴庄重，门框上是细细的阳刻浮雕，密密麻麻，连成一个个不知所云的章纹，看久了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什么沉沉压着似的。

　　徐图没见过神荼郁垒最初的模样，可在这扇门前，他无比确信，眼前的神像即是最初的神像，身体里每一处神经都在叫嚣，那是高山沧海都阻挡不住的羁绊。

　　在他身后，猫包里的吞吞探出半个头，神像映在它眼睛里，竟让它混沌的灵智豁开了一条线，与生俱来的熟悉感转瞬即逝，它在短暂的怔愣中把自己站成了一尊石像。

　　伸手覆上门扉，徐图沉住气，眼前一片清明，周家，或者说周知礼，一定有什么秘密。
　　大门突然打开，周知礼站在门内，“我估摸着就快到了，徐先生快进来。”

　　走过回廊，徐图这才发现院内别有乾坤，不想外墙那么落拓，里面是个颇贵气的二层小洋楼，装修风格偏中式复古，中间是个天井，有点四水归堂的味道。
　　天井中央就是周知礼发给他看的那棵桃树，花开得招摇，挤满了枝头，四面是连廊，摆放着一些盆栽植物。

　　看样子主人家也挺有闲情雅致，养的花花草草各个精神头十足。

　　徐图心里有点秋风吹拂枯草斑秃的凄凉，自己挺大个小伙有手有脚，奋斗了几千年，怎么就没想着挣点格调出来？
　　房贷要还，猫粮要买，工作还辞了，这尼玛是什么人间疾苦？

　　“徐哥？”二楼突然探出个头，似乎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似的揉着眼睛，“诶，真是你。”
　　周祈连忙缩了回去，七手八脚收拾着自己，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家里来人也不提前通知他。

　　天色突然变了，一阵小风穿花抚叶，扑簌簌地抖落了花瓣，周知礼抬头看了看天，“快要下雨了，进屋坐吧。”

　　徐图歪头看过去，目光越过周知礼落到连廊的茶几上，火炉烧得正旺，“别介，听雨喝茶，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周知礼听他四六不着地学舌，垂下眼睑笑出了声，他挽起袖子，“也好，那，这边坐。”
　　徐图从他身边走过，猫包里沉默到几乎快让徐图遗忘了的吞吞突然黏腻地“喵”了一声，周知礼一愣，眯细了眼睛对上一张猫脸。

　　摘下猫包，徐图尴尬笑笑，“差点忘了，这还带着一位。”

　　周知礼似乎非常惊讶，“它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他语气非常古怪，就像这是件很难以置信的事一样。

　　徐图不动声色地拉开拉链，白猫乖巧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奇似的抬头左看右看。

　　其实带上吞吞来这里也是为了上重保险，可以蒙蔽他感官的门神像，说不定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他未察觉的东西，吞吞是度朔山天生地养的灵兽，对恶意和怨念之类的气息有近乎直觉一样的敏感，不过现在看来，基本上排除了周家藏污纳垢的嫌疑。

　　“哦，养了挺久了，一个人住嘛，养只猫热闹一点，怎么，这很奇怪吗？”

　　周知礼那古怪的情绪迅速收了回去，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火炉上烧的水开了，他有条不紊地烫着茶杯，热气浮上来，氤氲得他面色有些不真切，“我只是没想到，阴差也会养小宠物。”

　　徐图挑眉，“阴差怎么了，你们讲究‘白猫招鬼，黑猫辟邪’，我也凑个热闹嘛，万一哪天一觉醒来我家吞吞就出去替我工作了，抓个鬼看个门，打小我就看它行。”

　　吞吞：“喵——”

　　周知礼闷笑，拆出一块茶饼，“吞吞？很可爱的名字。”

　　猫可能是随了主人，十分受用别人的夸赞，漂亮的大尾巴一甩，竟是直接窜出徐图的禁锢，迈着十分优雅的步子踱到周知礼身边，甚至还想去抓人家的裤脚玩。

　　徐图看得瞠目结舌，他平时好喝好喝伺候着，该猫对他爱答不理，一“喵”不吭，怎么别人夸一下它名字就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似的，一个劲儿往人身边钻，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徐图心里万马奔腾，脸上笑容礼貌得体，“它似乎很喜欢周先生。”

　　周知礼伸手把猫捞起来放在腿上，吞吞就这这个姿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成一个猫团，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身后一扇门打开，周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过来，“徐哥好，”这少爷从盘子里摸出一把瓜子，又突然变了口味似的又放回去，转而伸向别的地方，“诶，这是你的猫吗，真可爱。”

　　这倒霉孩子出手速度太快，徐图还没反应过来，吞吞一个大闪蹦起来就要招呼上去，眼看着周祈脸要被挠花，徐图内心在滴血，这个不孝子，还嫌老父亲的钱包不够瘪吗？

　　一只手平静地伸出来，把已经跃起来的猫一把按下，炉上的小壶沸腾起来，丝丝缕缕的茶香溢出，周知礼一手不慌不忙地往公道杯倒茶，一手给猫顺着毛，“嘘，不要淘。”

　　周祈弯腰呆呆地保持着要去抓猫的动作，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站直身体拍着胸口，“哇这么凶，谢大小姐救命之恩。”猫的反应是猫的七倍，只有周知礼是个变态，嗯。

　　徐图看周知礼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滤镜，虽然处处透着不合理，但帮他化解了一场钱包的危机，不然按周祈那病骨支离的小身板，挠一下可不仅是狂犬疫苗能解决的事。

　　“周先生还是把它给我吧，这猫脾气不好，抓一下挺麻烦的，哎你说我这带它出来干嘛？”徐图摸了摸鼻头，颇为不好意思。

　　周知礼看他一眼，把倒好的茶推过去，“没有啊，通人性，挺乖的。”
　　那个“乖”字咬字很轻，细听还带着点笑意，配合着那人出色的皮囊，桃花影映桃花面，有点说不出的性感，简直像是诱惑圣僧破戒的妖精在耳边低语。

　　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带着一股好闻的土腥味。

　　徐图接过，低下头不去和这妖精对视，似乎想把茶杯盯出个洞来，他看向自顾自坐下来的周祈，“对了，周老先生呢？”
　　周祈斯哈斯哈吸溜着热茶，“天气不好，老人家嘛，多多少少有点风湿，躺着呢。”
　　“厨房煮了粥，你等下给他盛一碗，”周知礼低头抿了一口，似乎很是满意，“自己也喝点儿，别在外面受凉了。”
　　“行行行，那我先进去了啊，徐哥你们慢慢喝。”

　　跟徐图打过招呼，周祈很快也钻入了房门，空荡荡的连廊在雨幕中成诗成画，一杯茶下肚，暖意融融，在徐图的角度看过去，风雨在外，猫在火炉边假寐，周知礼静坐煮茶，格外赏心悦目。
　　“周先生约我来，应该不只是专门来喝茶的吧，”徐图放下茶杯，在木制的茶几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周知礼手一顿，继而又笑了，低声道：“专门请你喝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么？”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周知礼伸手去给对方添茶的时候，徐图突然往前一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公分。

　　感觉到对方那点不自在的怔愣，徐图心口发笑，假装严肃地在他耳边说：“周先生，这样我会误以为你想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