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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知礼知礼 ...

  •   周知礼盯着手机屏幕,那目光缱绻地像眼前是他经久重逢的情人,周祈正抱着毯子下车,冷不防被他这幅痴汉模样震得一阵恶寒,一个未出口的哈欠就这么咽了回去,贱兮兮凑上去看,“这大半夜的,你对着什么发春呢?”

      然而事实非他这龌龊人所想,干净的屏幕上只有一串电话号码,联系人刚输了个徐字。

      “没劲,你这个纯情老男人……”

      周知礼面无表情收回手机,“吃药了吗您?”
      周祈:“……”确实没吃,但这话他对劲吗?

      屋里亮着灯,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怎么,老爷子适时打开门,“给我滚进来把药吃了!”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周祈对此施以无效的瞪眼抵抗,然后灰溜溜进了屋。

      周知礼坐在天井处的石凳上,一遍又一遍默记着徐图的手机号,仿佛这串数字是什么了不得的代码,能拯救世界的那种。

      月上中天,天井中央是一棵桃树,此际正值花开,花瓣落在他肩袖,像是无声的劝慰。

      “其实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徐图下车后又返回敲了敲车窗,“假设这次是刘家有事请你们来,那深山老林那次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周先生并没有带什么工具吧。”
      当时周知礼只是抬眼看他,却没有回答,两人僵持了几十秒,徐图也不再逼问,只拿出手机笑道:“随便问问,如果周先生肯给我个联系方式,我也不至于找这么拙劣的话题。”

      默认的手机铃声响起,那人走得干脆,“回见。”

      他有这样的疑问理所应当,毕竟连周知礼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次相遇。

      第一次在深山老林,的确是他蓄意接近。

      可这次的巧合让他生出了隐秘的期待,或许他们两人的缘分,本就不止于此。

      周祈洗漱过,在老爷子的威压之下麻溜进屋睡觉,拉窗帘时发现周知礼竟还坐在下面,在等药物生效的间隙,他躺在床上天南海北地胡思乱想。

      大概三年前吧,他刚搬来这里,那时周知礼已经到了周家,要不是周祈清楚老头的为人,外加上周知礼跟他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相,说不定还真会怀疑老头从哪弄了个私生子出来。
      周明跟他这亲孙子十多年不见,刚见面也不说嘘寒问暖一下,只是行色匆匆、面色沉重地说,“小祈,你先照顾一下知礼。”

      想他周祈活到二十岁,查出绝症两年,半夜浑身疼到抽搐,精神也越来越不好,爹妈眼看没治好的指望,忙着培养小号,几乎放弃了他,亲爷一照面就要他照顾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说不委屈那是假的,周祈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蠢样,行李箱随便一扔,抱着胳膊冷笑,“哟,什么金贵的大小姐啊,不好意思,我妈没教我怎么伺候人。”

      直到傍晚,周明赶回家,周祈这才发现原来他这爷爷拿着病例去了医院,也不知是人傻钱多还是怎么,相关的不相关的药都拿了许多,止痛的,抑制癌细胞的,甚至还有助眠的。
      周明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很多话,老人家不善言辞,总是言不达意,周祈却久违感受到了血亲之间那一点微妙的联系。

      吃饭时他才真正跟周知礼面对面,那人随便摆在哪里都跟个假人似的,有进气没出气,饭也不吃话也不说,似乎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能要半条命。

      周祈这才发现他白天话确实说重了,这位看着随时要死,确实比他严重多了。

      不知是歉意还是别的什么作祟,周祈端起粥,坐到他身边,“喂,你能喝粥吗?”
      周知礼的眼珠缓慢移动,目光终于和他对上,浅浅笑了一下,“谢谢,不用。”

      周祈学习不好,也不爱看什么青春文学,那一刻却想到总有人用平湖去形容一个人的眼睛,就应该是这样的,干净的眼睛像平湖,声音也像,他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包罗万象的平静与温柔,仿佛天下山川湖海都可以映在他眼睛里。

      后来的后来,周祈每日靠着药物治疗,今天和明天好像都一样,不见好,也不见坏。
      周知礼却渐渐能离开他的轮椅,偶尔到天井的石凳上坐坐,一坐就是一天,在周祈看来,他分明年岁不大,身上却有人积攒一辈子也攒不起来的厚重感。

      他们慢慢熟络,周祈一句“大小姐”一叫就是三年,本来一句稍带恶意的针对,后来成了亲昵的称呼,按他自己狡辩说,“知礼知礼,知书达礼,我一照面就看出来了,是吧大小姐?”周知礼对此不置可否。

      刚开始老爷子还会冲他瞪眼,后来也慢慢不管了,随着他们去。
      但其实周祈不是傻子,能发现周知礼的不同寻常之处。

      一个濒死的人,没有食水便溺方面的需求,像随手种在地里的菜苗,等哪路过路的神仙吹口仙气就能活,这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了。

      周祈有一双和爷爷一样的眼睛,看人也看鬼,父亲不想和这种事扯上关系,成年后就远离家庭,拼命在外扎根,哪知儿子也有同样的“病”,把他扔到这里,应该父亲也松了一口气吧。
      周祈这样想的时候,周知礼正不太灵便地拿框摘桃子,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是能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给出门做事的爷爷打下手的哥哥。

      直到有一次,主家哭声震天,周祈在墙角找到了神色凝重的周知礼。
      “爷爷那边快完事了,你在这儿面什么壁呢?”

      周知礼撑着墙站起来,轻声问,“小祈,那是什么?”
      他循声看去,那是一层灰一样的东西,传闻一个人脚下有紫气那是贵不可言,印堂发黑就是必定要倒霉,如今这户人家笼在这层黯淡里,着实有些不祥。

      也就是在那时,周祈突然意识到,周知礼的眼睛和他们一样,甚至能看到更多,那时他就想,万一自己哪天睡着嘎嘣一下死了,还能好好跟老爷子和大小姐告个别,真挺好。

      乐观的人总是像他一样傻,周知礼显然不属于这种人,他自己在查那层灰蒙蒙的东西,具体情况却不让周祈和老爷子知道。

      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半年来已经与常人无异,让周祈不能理解的是,这人自主出门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学车。

      那是大年初二,周知礼翻出刚拿到没几天的驾照,突然就说要去见一个人,老爷子什么都没问,只让带上周祈。

      于是后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药里助眠的成分开始发挥作用,周祈脑仁搅成了一团浆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没来由地想,周知礼会不会和徐图才是一类人呢?
      当然不会,他下意识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大神小鬼,哪有混得像他那样不济的呢?未免也太可怜。

      第二天是周末,徐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迷迷糊糊摸出房门时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来着。
      嘴里叼着牙刷走出卫生间,还是不太得劲,缺了点什么呢?

      坏了,猫!

      等他一个箭步冲到阳台,漂亮的白猫蹲在鸟笼上一悠一晃,看见他的身影,还威胁似的舔了舔爪子,可怜的相思鸟在猫霸天的淫威之下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徐图连忙赔出一个灿烂的笑,“吞吞饿了吧,爸爸这儿有罐头吃不吃?”

      白猫喉间发出了低低的呼噜声,徐图福至心灵,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卫生间呸掉嘴里的牙膏,没来得及漱口就赶去给大爷开罐头。

      他是真怕这锁了灵智的家伙饿疯了拿三青垫肚子。
      吞吞纡尊降贵跳下鸟笼,伸出爪子刨走罐头盒,给他留了个屁股,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图只好去安抚受惊的鸟。
      三青叽叽喳喳说着鸟语控诉猫霸天的行为有多恶劣,然而徐图一个字都听不懂,它只好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啄了一口饲料。

      一猫一鸟吃饱喝足,家宅重新迎来了和平,徐图笑眯眯打开了电脑,随后脸色骤变,“艹!”

      本月请假次数过多,他那本不富裕的工资已经岌岌可危。

      察觉到卧室里幽幽升起的怨气,吞吞疑惑地喵了一声,没有脏东西啊,哪来这么重的怨气,难道这人在偷偷吃独食?

      本打算出其不意捉现场的白猫窜进房间,只听到了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徐图咬紧后槽牙,一阵慷慨激昂的正义输出,把所有的恨意集中到指头上,“啪”地一下点了发送。

      特么的,天天扣,月月扣,老子还不干了!

      从辞职的一时爽快中清醒过来,徐图看了看又扭身出去的白猫,还是下单了一款自动喂食器并一袋猫粮。
      人要吃,猫和鸟也要吃,徐图冷冷地想,等他哪天付不起房贷了,就把这俩碍事的玩意儿打包扔回度朔山。

      正想着惨淡的未来,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某绿色软件出现了一个红点,徐图点开,好友申请备注栏里静静躺着三个字。
      周知礼。

      他点了通过,那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足足输入了好几分钟。
      徐图点了个问号,对面立马不输入了,过了几秒,发过来一张照片。
      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央,一棵桃树花开得正好,地上浅浅铺了一层花瓣,旁边连廊中摆着一张茶几,红泥小火炉,恬淡舒适,莫不静好。

      他说:“能饮一杯无?”

      徐图开启共享位置,突然想起了那几人身上被屏蔽掉的门神像气味,他摩挲着手机壳,暗戳戳想:这可是你请我去的。

      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徐图给三青放足饲料和水,想了想还是把猫背上了,怕这虎玩意再一个不开心残害“同胞”。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上面静静躺着一行字,“有雨,记得带伞。”
      徐图拿好钥匙,给这句话脑补上了那人的声音,浑然未觉自己翘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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