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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山河社稷 ...

  •   徐图站住脚,仔细打量着这个叫做莫惊春的家伙,他除了对于“人”这种承古神庇佑,偏自身混沌的生命体观不透之外,很少有分不清其他存在物品种的情况。

      哪怕周知礼那样秘密多得实在不像个人的,到底身上带着“人”味,属于他观不透的一类,而面前这位,徐图能很明显地分开他和人,却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

      非人,非妖,非神,非鬼,非魔。

      “阁下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指教?”

      莫惊春拢着袖子,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进来聊聊?”

      徐图拍拍屁股,四下看了一眼,找了块半人高的石头坐下了:“不了吧,我还没见着男朋友呢,您这没什么诚意啊。”

      莫惊春低声笑了起来:“这还没诚意?我本不愿意用强,否则捏死你们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为着咱们能好说好话,我才留他一命,如若你不肯——”
      他伸手平平一挥,雪色的广袖随风而动:“也请随意。”

      徐图咂摸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能信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话,但他还是能听出,莫惊春似乎是想图他点什么,或者是达成什么合作,为着这个,周知礼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在密林里,莫惊春提到了“三千年前”,“太初玉圭”等信息,这无疑是故意说给他听,表明这货真知道周知礼的底细。

      若是时日还长,徐图肯定不会选择探究这些,他要等周知礼自己来说,可那人的态度实在可疑。

      先是藏着瞒着,一点心意也不肯给他看,那天夜里犹如老树开花一样的那点亲昵,平白让他生出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诀别感,这种没来由的直觉让他心慌。

      他不能不去探究。

      徐图垂下眼,空空荡荡的衣服里被风贯过,那块桃木符贴着他胸口的皮肤,泛着一股一股的冷意。

      “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先说说看,太初玉圭是什么东西?”

      莫惊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赤着的脚与漆黑光滑的石质地面相接,像是空旷的宫殿里摇曳的烛火。

      “ 古书中记‘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壁、男执蒲壁。 ’太初玉圭以“太初为名,象征着鸿蒙,远在这六等之上。又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壁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天地四方是为六合,六合鸿蒙的法器,执有者是什么人,你有猜测吗?”

      徐图下意识按着自己的指节,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天地级别的法器,青圭礼东方……东方神迹不少,昔时落日扶桑,少昊流波,甚至归墟大壑都在东方,可古神之后,现能存续的叫得上名号的也只有一座东山度朔。

      东方鬼帝……他还能是神荼或者郁垒么?

      绝不可能,那他会是谁?

      正思考间,莫惊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伸手按住徐图的手,循循善诱:“为何不去看看呢,真相就在我身后。”

      徐图抬眼,目光穿过他的肩膀,落在那副巨大的画卷上,那画上好像画了树,一枝一叶,分毫毕现,树梢轻拂,似乎能看见流风变化万千的痕迹,又好像画了山,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在百川上随波而行,天柱巍然而立,沧海不改,万年如是。

      “周知礼那样聪明的人,竟然会把气运的母体误认为是封神榜,呵呵,一群蝼蚁的生死如何妄比天理?”

      他唇角带笑,附在徐图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看看吧,这补天的神迹,女娲亲手所作的——山河社稷。”

      徐图瞳孔一缩,身上悠悠升起冷意,那志怪戏法一样的传说里,能捏造天地的山河社稷图!

      补天的神迹,在周知礼“补天”的故事里,女娲一把火把天地古神烧了个干净,从此世间再无身负大气运的神明,而他刚刚说这是补天的神迹。

      那么山河社稷图在那个节点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捏造天地,捏造山河,这是现如今的什么人能承载的本领么?

      不,不对!

      既然他能够控制山河社稷图,那为什么还要偷人间的气运?

      除非山河社稷图本身有问题,亦或者根本就不是完整的。

      人身上的气运全来自古神,如今这份气运在缓缓“被”流失,这图就是作案工具,莫惊春收集气运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要完全修复山河社稷图,那么,为什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

      莫惊春撤回手,缓缓站直了身体,侧过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巨大的卷轴。

      那目光实在复杂,像是期待,又像是怀念。

      “去看看吧,等你看清了一切,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话音未落,长长的画卷卷轴滚动,山呼海啸般卷来,紧紧将徐图缠住。

      徐图并未挣扎,他竟有种错觉,这像极了一个母亲的怀抱。

      意识渐渐沉下去,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白茫茫的一片中,他竟然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都不复存在,声色触味,四肢百骸……

      他好像变成了一双眼睛,身在化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山粗的霹雳划破夜空,鸣声经久不绝,似有龙吟。

      天像破了洞一样,大到闻所未闻的雨兜头而下,洪水滔天。

      业障生于每一寸阴暗,无孔不入,张牙舞爪,生吞活剥,于是业火连绵。

      在燃着烈火的洪水上,人在哀嚎,兽在哀嚎,厉鬼在哀嚎。

      神山之上忽而亮起了火光,以五神山帝君为首,向女娲请命。

      那千千万万个人都不及的女神,山河海风皆视为方寸的神明,她于神山上俯首倾听,继而泪如雨下。

      徐图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来自地下的声音。

      “你若不舍,便以死换生。”

      三百六十位古神齐聚,亦或是还有地下的那位北阴,浩浩荡荡踏入焚烧着的山河社稷图。

      那世上最伟大的神迹将每一位神明身上背负的气运锻炼转化,洋洋洒洒铺进天地之间,覆于每一个女娲的造物身上。

      天地间万里神山崩塌,罗酆震动,六狱封摇摇欲坠,被奴役了不知多久的怨魂出逃。

      北方业火连了天。

      那是这世间最初形成的“孽障”。

      古神祭天而去,于是救苦救难、网罗山河的重任就落到了够不上“神明”的一干人身上。

      罗酆帝君辖下九府以身化阵,将山根钉死,无路可逃的怨魂又争相撞地,天地齐哭,罗酆从此不见人间,只亲幽冥。

      抱犊山十殿阎罗秉承鬼帝遗志,舍却山府,投身入幽冥,将罗酆山一分为二,带着罗酆六狱沉入地底,等最后一点业火燃尽,天道规则在那一刻迎来了新生。

      六狱中厉鬼呼啸,十殿阎罗立十方柱子镇住幽冥界,刀山火海在黄泉下显现,判官身披鬼火而生。

      那是幽冥界新生的神明,他代表着幽冥秩序,六狱扩充为十八层狱,鬼魂在他笔下按照生前罪恶分为三六九等,依次排列,而那些生前仁善,死后却仍受尽了苦难的,被一捧忘川水洗去前尘,安置在了幽冥各地。

      判官皱着眉苦苦思索,还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而在人世,造人的神明湮灭,人造的神明应运而生。

      那是人们冥冥之中的希冀。

      武王伐纣,封神榜成。

      岐山凤鸣三千里,人世间礼乐初成。

      在无人察觉的东海之上,度朔山重新拔地而起,被神荼郁垒种下的桃树向着遮天蔽日疯长,树下轰隆隆落成一道鬼门。

      人间和幽冥就此相通。

      门下白虎睁开眼,眼中金光一闪而过,大桃树上一颗蛋壳传来了轻微的开裂声,随后是万丈的光明倾泻而出,从中飞出的三足金乌一声长鸣,朝阳破开海面,判官拢袖立在鬼门内看着这一切。

      周遭仿佛是来自天外的吟唱,那是人间的祀门之声,从大桃树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玄袍的身影,他周身是红金交错的华丽章纹,束着高高的发冠,面如观音,似乎专为悲天悯人而来。

      他在祀门礼中聆听着沧海对面虔诚的祷告,心神与天地相连,他是神荼郁垒的传承。

      徐图看着近在眼前的,无比熟悉的人,像是现在并不存在的心脏阵阵揪痛,原来啊,这才是他。

      这本应是他。

      他想,那我是什么?

      人间新生的神明立在鬼门前与门内的判官遥遥对揖,判官终于思索出了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人间游荡的亡灵需要这扇门,幽冥遍地的鬼魂也需要这扇门。

      判官笔起,生死簿成。

      幽冥鬼魂投胎,人间亡灵入地。

      新生的秩序融进了万物荣枯新旧交替日月轮换,是为阴阳轮回。

      守门人是度朔山新生的府君,他名叫周知礼,依托人间祀门礼的羁绊,无数亡灵东渡沧海,拼在魂飞魄散前走进鬼门,被阴差送往地府审判,或进十八层狱洗刷罪孽,或由忘川洗礼,等待往生。

      幽冥秩序圆满,判官满意离去,度朔府君却皱起了眉。

      人为何一定要受这些苦楚?那些魂灵有许多在沧海中就已魂飞魄散,而他们恰恰是生前就受尽了困难导致魂魄虚弱的人。

      这未免太不公平。

      他只能通过门神像,亲力亲为地护着这些人过鬼门,只盼那些湮灭于沧海的魂魄能少一个……再少一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山河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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