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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笔落惊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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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团缓缓逼近,周知礼站在一棵古树下,仰头试图从枝叶间窥见什么玄机。
尖厉的鬼啸冲击着他的耳膜,细细两行血迹从他耳边流下,而他看起来却并不想防备。
孽团中伸出无数只鬼手,划破那身单薄的衣服,却在钻进皮肉的一瞬间惨叫着退避三舍。
周知礼不去理会身上的血痕,仍旧抬头往上看着。
身上又被不甘心的厉鬼撕扯出几道伤痕,他终于像是看清了什么,突然对着虚无的头顶出声道:“我见过你的照片,在新闻里贴出的寻人启事上,你叫赵秋来是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上空一道畏缩的影子下意识动了动,那道影子是淡淡的青,藏在繁茂的枝叶中,寻常看不见一点端倪。
周知礼在几息之间又被抓了几道,血沿着手臂滑落,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他似乎有点痒,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
“你能隐藏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你知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在哪吗?”
枝叶上方又动了动,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响起:“他被那人引上山了。”
“谢谢,”周知礼终于得到了徐图的下落,利用手上的血迹画成一道符,狠狠拍向前方,短暂开出一条道之后便快步向前走去。
“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一层薄薄的光膜试探性地把周知礼包裹起来,那道影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从树冠上一跃而下,站在他身后。
手上一道成型的符正欲打出去,周知礼敏锐地发现,在这一层薄薄的光膜下,那些仿佛能撕碎一切的鬼爪变得格外温柔,像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他回过头,眼前是一个个子挺高但很瘦的男孩子,骨量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头发有点自来卷,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看什么都像是带着淡淡的哀愁。
“那要怎么才能出去?我必须尽快找到他。”
赵秋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孽:“我不知道,但是很难,这里似乎是个很诡异的地方,就连那人来了都要小心翼翼,我当时慌不择路,一头扎了进来,他一开始还有点着急,后来就也不管了,好像也不怕我们跑出去,我躲躲藏藏,一直不敢露面,偷偷摸索了很久,一直找不到这片密林的边界。”
“你不是说他被你说的那个人引上山了么,沿着他走的路也不行?”
赵秋来迅速摇了摇头:“不行的,他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像是强行冻结流动的水一样暂时隔绝出了一条路,其他人根本走不到那条路跟前,就算能过去,那条路也早就随着跟你来一起的那位……仙君离开而消失了。”
周知礼垂下眼,迅速分析着眼前的一切,赵秋来说他是逃出来的,逃出来的地方自然只有山上。
“山上有什么?你,或者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是说,是怎么上山的?”
赵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约都是被心魂相系的骗局带来的吧,哪怕知道不可能,到底还怀着一丝奢望。”
那少年的神色有些迷茫,又很快清醒过来:“山上……那是电视剧里都拍不出的一座巍峨山府,到处都泛着肃杀的冷意,有一张很大的卷轴,像是活的一样,铺在山府大殿,他,”说到这里,赵秋来像是被寒冬腊月里被泼了一桶冷水,牙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打着战,“他把我们定在画上,像是在抽离什么一样,不到半天时间,有几位叔叔阿姨就一直呜呜哭着,叫也不应,话也不说了,有个小妹妹,才六岁,来的时候哭着要找奶奶,当天晚上脸就青透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清醒,趁着他不在的一天,很轻松就挣了出来,带着所有人疯狂往山下跑,直到进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留在那里,要比危险重重的密林还要痛苦。”
周知礼伸出手,轻轻去摸包裹住自己的这层薄膜,逐渐明白了什么。
这个本就多愁善感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天机命,以命途多舛为代价换来的是在生死间强大的求生能力,越到危急时刻,越强大,他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出于本能地向着最有利的方向靠拢。
孽团仍在此起彼伏地叫嚣,周知礼扫了一眼:“你带出来的那些人呢?都在这里了吗?”
赵秋来狠狠一颤,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他把头几乎要埋在胸前:“大多都在这了,其余人被我藏在各种隐秘的地方,我……我身上的这层‘保护壳’太弱了。”
无人的高原雪山上,有人曾在这里留下绝望的哭喊,夜夜如此,有微弱的风声送出他们的挣扎,却仅仅留下了“山哭”的传言,再无其他。
痛苦,骗局,以为能够失而复得,实际上却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也葬送在这里,在这方被隔绝的时空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连去往幽冥都成了空谈,这让他们怎能不怨?
怨不得他们化孽。
周知礼伸出手,有心想摸摸那孩子的头,可他满手都是血,实在不好往别人身上蹭。
赵秋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用意,主动用自己毛茸茸的头蹭了蹭那人的掌心,做完这个动作他直接呆住,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周知礼更是意外,这感觉让他想起了某只粘人的大猫。
“你已经尽力了,我向你承诺,如果我们能全身而退,必然要带着你们一起离开……不论是生是死。”
周祈从梦中惊醒,薄薄的睡衣背后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他这一生,脸上从未出现过现在这种表情,震惊又惋惜,透着行将就木似的精疲力尽。
他扶着桌角站起来,缓缓挪到床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遍颤抖着手打开窗子,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喊道:“三青。”
毛色鲜妍的金乌鸟站在床边,似是不解地歪了外头。
周祈让开半边身子,示意它进来,又回到床边,推了几把熟睡的大猫的肚子。
吞吞睁开眼,眼底金色流光一闪而过,看起来暴躁得非常不一般,然而当它看着颤颤巍巍的周祈时,那目光突然变成了疑惑,它爬起来一点点嗅着周祈撑在床边的手。
“三青,徐哥这回把你们的封印绑在一起了是不是?过来,我看看。”
金乌鸟站在桌上,迟疑着向周祈走了几步。
周祈费力地抱起这只大鸟,在羽毛下细细摸索着:“他临走时让你们守着我,却把大半的封印留下了,应该是怕你们一旦放出灵智,在他有危险时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毫不犹豫地追过去是吧?”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你们是有感应的,能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他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三青腹下找到了一只被隐藏起来的,别无二致的爪子,“高贵无上的神鸟,请原谅我的无礼。”
他抓住那只爪子,用力一拽,三青许是吃痛,翅膀猛地一扇,瞬间弹开了两三米远。
三足金乌的翅膀扇出烈焰,却并未损毁一点东西,它通红的冠翎上缀着金色流光,眼尾精巧的赤色章纹蔓延开,燃烧成了两朵古老的焰火。
身后传来兽类的低吼,黑色的纹路一圈圈缠绕在身形不断长大的白猫身上,它一双金色瞳孔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原本不算小的房间里被这两只祥瑞挤去了大半。
周祈绽开一个疲惫的笑容,唇无血色,眼中遍布红血丝。
“去吧,去救救他们。”
白虎低头咬着他的衣角,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一步三回头,与那火红的流光穿透墙壁,直奔西北而去。
身后的周祈并未躺下,他枯坐在轮椅上,想着这一晚上那些琐碎又繁杂的梦,他需要时间去理一理这些思绪。
“兄长,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徐图跨过最后两根木头间的缝隙,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冷风。
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平静一片的湖面,荡开一层层的涟漪。
在他面前,既不是枝繁叶茂类似于大桃树的神迹,也不是人迹罕至的高原雪山,那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漆黑宫殿。
那冷意源自沉淀不知多少年的肃杀之气,如同亘古的典狱。
耳边是辨不明意义的乐声,钟鸣瑟鼓,像是来自天边的吟唱。
“三十六万里,北都罗酆山。
上有夜光阙,下列九府官。
阴阳生死育,殃注停其间。
出身百年中,一往无再还。
……”
空旷的大殿中走出一个赤足的素袍人影来,那人随意拢着的长发过腰,本应是个出尘脱俗的形象,奈何五官过于张扬浓艳,硬生生多出了一股妖异。
从他面上带着的一点笑意,徐图轻易就辨别出这就是他在林中遇到的那人。
在他的身后,是一幅巨大的画卷,乍一眼似乎笔墨浓稠,再看就又不真切了,横着看越看越长,竖着看越看越高,让人生出一种这图可以将世间万物都涵盖进去的错觉。
徐图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绝不是封神榜。
那素袍人影立在阶上,朝他遥遥一作揖。
“莫惊春,在此迎候多时了,度朔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