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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罗酆现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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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闪过得太快,徐图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幻视了。
那双眼睛自己不久前见过的,在破旧的木门上,泛黄的、又被人细心贴好的门神像里。
赵秋来。
周知礼担忧地拉紧他的手。
“没事,只是迷障,不是真的山火,我们应该进入某个阵法之类的东西了。”徐图用拇指蹭了蹭周知礼的手背,试图安抚他,自己却下意识皱紧了眉。
周知礼眯细眼睛:“刚才闪过去的那些,我看着不太像死物,倒像是人魂。”
就算是这种情形下,他的话音也仍旧不紧不慢,这让徐图忍不住脑补,看来也只有自己这盛世美颜能牵动这位的情绪。
这可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音:“没有死气,不是鬼,也说不好是什么,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些失踪的人应该都在这里。”
远处的山火烧到跟前,那火焰竟是白色的,将葱茏的林木烧得焦黑一片,却并不灼人,像流风一样从衣袖里钻进去,又销声匿迹。
“这是业火,这样的业火,得是能动摇天地的大业障才能引来的天火。”
徐图仔细研究着周围的树,方向感消失得干干净净:“那能引起天火的动荡,得是什么样的动荡?”
周知礼瞳孔中映着冰冷的火光:“我也不清楚,开天辟地和古神祭命先不谈,至少也得是玄鸟颂商、封神之战那样级别的,后来气运被封神榜带走大部分,其余的就再也支撑不起那样的动荡了。”
封神榜,封神榜,所有这一切的源头,真的是封神榜吗?
徐图心里突然泛起强烈的不安。
周祈费劲地挪了一下腿,把横挂在他轮椅上睡觉的大猫肚子掀开一点,伸手敲响了周老的房门。
周明开门的速度很快,老头因为几天接连的变故搞得精神很不好,眼眶深陷,原本就不再直溜的背更加佝偻了。
“哪里难受么?还是需要什么?”
周祈摇了摇头,看着单薄瘦小的老人,尽力忍下鼻腔泛起的酸意,沉声道:“其实那天在病房,你们说的话我迷迷糊糊听到了不少,只是醒不来而已,爷爷,周相到底是什么?”
外面的天有些阴沉,天井中央的桃树结了不少果,个头都不太大,但甜得紧,也没人摘来吃,倒是有一群鸟像是认路了似的,天天跑来啄。
周明看着那几只鸟飞来又飞远,沉默着推过轮椅,又重新关上了门。
三青站在屋檐上,像一尊惹眼的雕像,沉默地目睹着一切,又把头转向西北,一动不动。
周老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红木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物件,有些很眼熟,都是去外面做事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很眼生的。
周祈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好像从没进过爷爷的房间。
架子的最顶层放着两个木匣子,周老搬来椅子,颤颤巍巍地站在上面,取下了那两个漆黑的木匣,上面一丝尘土也没有,可见主人平常很是爱护,时不时就拿出来擦一下。
他打开其中一个木盒,里面暗红色的绢帛上放着一块八卦镜,八角的铜面隐隐有光泽,上面是篆刻的繁复花纹,仔细看去,那不是现在任何能看见命名的东西。
“这就是术镜,距离现在已经几千年了,夏朝初年,夏禹把天下分为九州,让九州州牧献上青铜,筑成九鼎,这块术镜的材料就是筑鼎剩下的,因为形状奇特,浑然天成,就被留下来了。”
周祈一怔:“这么久的东西,有点可刑可拷。”
老人听不懂他这网上学舌来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后来九鼎淹没在泗水,始皇曾经派人去打捞,无果,但谁也不知,这块青铜被人带了回来,而它原来就在代表雍州的龙文赤鼎里。”
“那带回青铜料的人将这块八角的废料细细打磨,亲手篆刻,覆上神通,把它送给了我们周相一脉的祖师,小祈,这是一件法器。”
老人眼中突然闪起一丝光彩:“你知道什么是相吗?”
相师,天文历法,卜筮择吉。
周相承仙人神通,远远不止于此。
有形无形,凡存在,皆有相,相,是看,是道。
周祈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那铜镜背面,触手是一片冰凉,这块承载着几千年演变的金属缄默不语,却如同带着说不尽的玄妙。
他突然想到前几天在房间里,周知礼和徐图所探讨的“法相”。
法相是神的道,相却是天地间所有存在的道。
他突然间领悟了这层晦涩的意思,那位仙人赐给周家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所以术镜就是能看清一切真相的东西吗?那相术呢?”
周老小心翼翼地把术镜放到周祈手心,又打开另一个匣子,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只有一些残片,而且是纸张残片,根据字体来看,明显是近代以来的东西。
“看清一切,那可是通天彻地的本领,一个凡人怎么能背得起这样的本领?得到大于自身负载的东西,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相术,就是规避这些代价,行正道之义,去平息天道的侧目,被天道侧目的,只有万劫不复的人,”他枯瘦的手指一点点拂过那些残片,“原本的相术据说是四十九块石刻,后来被先祖誊抄到竹简上,一代一代传下来,或因字体演变丢失了一部分,或因战乱离散丢失了一部分,到现在,也仅剩这点,我的爷爷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就只有这些连不成篇章的残片,断断续续,除了风水相命,大多都是些安魂固魄的东西,大概是觉得,死人比生人有更多无奈吧。”
周祈举起铜镜,对着自己,镜面虽平整,却因材质受限,只能隐隐约约照出个人形,他不禁有些疑惑,什么是真相,真相那么重要么,犹在身家性命之前吗?
他暂时忽略掉那点怪异的荒谬,侧重点放在了另一个问题上:“那么,我们叫做周相,这个周,就是周知礼的周?他就是那位祖师?”
周明沉默半晌,点头又摇头:“周相的‘周’,的确是承自他的姓,不过他并不是我们的祖师。”
“他是磨镜的人。”
周祈手中的术镜应声而落,掉在吞吞身上,大猫抬起头,脸上活像刻了“烦躁”两个字,看起来很想动手,然而最终还是舔了舔爪子,重新睡回去了。
参天的古木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盘根错节,遮天蔽日。
徐图他们只能凭着地面的角度去确认上山的方向。
“也就只有原始森林能长这鸟样了,现在还哪有景区敢这么放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找不着,谁能信我现在在高原冻土地区啊。”
周知礼听了他这一嘴不走心的抱怨,有些好笑地捏了捏那人的手:“这里早不是我们来的那个时空了。”
“哦?大神又发现了什么?”
周知礼不去理会他的揶揄,拉着他凑近一棵树,用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根树枝指指点点:“树皮光滑如石,坚硬如铁,枝叶繁茂,但你细细看去,每一根分支的走向、距离,都是固定的,这绝对不是天然生长的。”
“发现了,而且每棵树虽然大小不一,但从树下往上看,树冠每个方向最长的枝叶刚好能放进一个圆,跟有强迫症似的,”徐图摸了摸下巴,“不合常理,但比起度朔山那棵看不见尽头还光不停开花的大桃树还是合理多了。”
“神树造化无穷,一座度朔神山也只得那么一棵,这里虽然比不上,却也差不了多少。”
徐图恍然大悟:“啊,所以这里就是罗酆山?”
“应该是这样,我们继续往上走,走出这片迷林,应该就能找到山府了。”
他抬脚往上,身后的脚步却缓缓慢下去,直到停下。
周知礼回头,不解地望向他:“怎么了?”
徐图抱起胳膊,饶有兴趣地笑笑,目光却渐渐冷下去:“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时候松开我的手的。”
“周知礼”脸上空白了一瞬,又露出一个轻佻的玩笑表情:“你猜?”
那张面如观音的脸突然就染上了妖气,再也没有了周知礼平和包容的气质,就像是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是在凑近那棵树开始,是吧,让我再猜猜,你不动声色把我俩分开,是打算找我谈话还是找他谈话啊?”说完他又“懊悔”地敲了敲额头,“哦对,您都大驾光临陪我演戏了,当然是找我了,大发慈悲给我指走出这迷障的道,是有话不能在这说?那可奇了怪了,您到底是待客之道特别隆重呢,还是这里有什么您害怕的东西?”
那“周知礼”一歪头,身体逐渐淡了下去。
“你再猜?”
徐图指尖金光聚集,猝不及防打出十多道符咒,山呼海啸般席卷过去。
然而时间好像被定格了一样,几道拖着金光的符咒卡在半空中,像是岸上垂死的鱼一样,很快失去了光泽,像灰尘一样落入地面。
那人完全不见了踪影,声音却还游离在耳边:“啧啧,便是三千年前太初玉圭伴身的周知礼也不能奈我何,你一个连法相都没有的残次品,赤手空拳也敢跟我较量,真是世风日下。我在山府等你,有些很有趣的故事,我想你会愿意听一听。”
徐图指甲掐进手心:“呵,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还嘴硬呢,随你好了,你有符咒护体,现在的周知礼可没有,他会面临什么呢?”
那声音渐飘渐远,徐图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远处黑暗浓稠似墨,隐约伴随着尖厉的鬼啸。
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徐图眼前不断浮现周知礼浑身的血,在孽团中艰难挣扎的模样。
原来那天那么大阵仗的孽障围困,都是为了今天逼他不得不去在意。
除了正中间,周遭空气凝滞住,活像是不知厚重几何的墙体,林木被掰成了不自然的形状,向两边倒伏,为他开出了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
他脚不沾地,飞快往山上掠去,孽障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