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君子一睡 ...

  •   “在想什么?”黑暗中徐图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原本沉静的氛围搅得四分五裂。

      周知礼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身边的人很轻地翻了个身,正好面对着他,他把一只手枕在耳下,目光灼灼,连气息中都仿佛带着调笑。

      实在不像个正经神仙。

      周知礼突然就后悔起来,怎么就莫名其妙躺在一起了呢?他轻轻转动脖子——朝着门的方向,在心里演习如何能从善如流地落荒而逃。
      紧张过度的关节发出一声局促的响动,这似乎更加变成了徐图得寸进尺的信号,他在脖子上摸索了一阵,翻出一块刻着平安的桃木符。

      “你这屋里的味道和这块牌子一模一样,睡着了老做梦,梦见你。”

      周知礼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梦见我什么?”

      徐图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暧昧,传到周知礼耳朵里,简直让他头皮发麻,眼前全是幽微宫灯下自己不堪又赤诚的心思,自己应该是着魔了,否则哪里能想到与欲望能有这么无限接近的一天呢?

      “我梦见,梦见你在大桃树下孤身一人,梦见你在鬼门前长身玉立,我就在背后看着,能看清,却又看不清,仿佛眨眼间就能碰到,再稍微近点儿,就又烟消云散了。”那声音缓缓诉说着,收回了那点调笑,显得格外落寞。

      大桃树下……周知礼微怔,太久远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仿佛犹在水深火热的八百年离乱之前,又或许是,大桃树终于落了花瓣的时候。

      落英缱绻,依依不舍。

      然而送君一别,生死永隔,无声无息的神树如泣如诉,斩断的前尘埋葬,新生的希望永存,那是……他亲手造就的未来。

      已经够好了,还奢求什么呢?

      莫非自己仍在不甘么?否则那平安符如何会将他带去那样的梦境?

      “徐徐,梦,做不得真的。”连他自己都察觉出了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像足了难听的谎言。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在逼问你,”徐图把那块木牌放在唇边,像是在细细地亲吻,“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能梦见你,我很高兴。我甚至想着,等我们解决了这档子事,我要带你回度朔山一趟,梦里你那身衣服我是做不到复原了,不过你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就站在那,让我拍张照片,到时候你从了我也好,逃远了也好,总归算是全了我的心愿了,那叫什么,初恋。”

      说到这里他闷声一笑,像是十分忍俊不禁,“我活得太久了,一度理解不了时间的概念,后来懂了,就只剩下了无边的孤寂,只好泡在这红尘中试图麻痹自己。往后有你在,哪怕百年后你在忘川再走一遭,如你所说,变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我也能远远看着,像那什么,白娘子,也是好的,都是好的。”

      周知礼下意识地握了握半僵的手指,轻轻问:“长生……不好么?不老不死,给你造成困惑了么?”

      徐图打了个哈欠:“不算是吧,只是……一个人太久了,你要是可怜我,就陪我这个珍稀文物谈个恋爱,好么?”

      周知礼脑子一瞬间空了,他所有的患得患失连着莫须有的心防一起塌得干干净净,他想,怕什么呢?我还剩多少时间可以怕?

      精心苦求的长生成了束缚他的牢笼,求生不得与求死不能距离竟然如隔天堑,这便是他费劲心思得来的一切,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绝望和窒息。

      那就这样吧,放任一切,好歹在生死诀别前也算是尝到了半分欢愉。

      怕什么呢?就这样吧。

      徐图说了半天的话,正有点睡意,突然感觉身边跟个木头一样的人有了动作。

      还没等他脑子做出反应,一只温凉干燥的手缓缓覆上他的,在他掌心摩挲着,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修长的指节一点点钻入他的指缝,缓缓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相扣。

      徐图正被这天降的亲昵砸得晕头转向,然而面朝向他的人却好似还觉得不够。

      他一点点凑近,是生疏紧张的,又像是演练了千百回,终于尘埃落定。

      两道呼吸交缠,高高悬起的笔锋一颤,一滴墨落上纸张,从此再也无法说出毫不相干。

      唇角的温热四散蔓延开,却仅是如此。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

      像是一道彷徨的鬼魂捧着如珠如玉的珍宝,在心尖打上印记。

      就这样吧。

      徐图迷迷糊糊想起睡前自己“君子一睡”的想法,嗯,怎么能不算是君子呢?

      “风光都在草原上,我们的马群和牦牛都是最好的,沿着这条古道再往前走,就到山下了,现在还看不见呢,太远了。”皮肤黝黑的热情姑娘好奇地看着面前两个人,这两人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看起来像是拍综艺的,然而阿兰珠看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录像设备。

      “最近有什么跟往年不一样的事发生吗?”那客人斯斯文文地吃着羊肉,状若无意地问道。

      阿兰珠抱着小羊羔转了一圈,闻言细细想了想:“没有吧,这边一直都是这样,你们是来旅游的吗?如果要上雪山的话一定要做好攻略啊,还有要找专业向导。”

      周知礼笑着道谢,付过了钱,两人从蒙古包出来,外面天气很好,天空蓝得很梦幻,几朵层次分明的云乘着风飘得飞快。

      风徐徐而来,草原上独有的气味瞬间流淌起来,和着这片似乎与外界隔绝的天地,有马,有牛,有羊。

      “草原再上就是冻土,冰原之上应该就藏着我们要知道的答案了。”

      徐图揪了根不知什么草,手里搓着脆嫩的根茎:“双江源头不可能只是某一个点,严格来说的话,从这里一直到雪山那头,都叫双江源,阿兰珠说这边并没有什么异常,你有没有发现,海拔三千米往上,我们再没碰到过气运流失的现象。”

      周知礼薅过他手里的草,手指翻飞,很快编出了一朵惟妙惟肖的五瓣花,自顾自地别在徐图的衣领上:“这就说明我们已经进入了始作俑者的领地。”

      徐图皱眉:“可范围还是太大。”

      “请等一等!”

      两人闻声回头,身后传来阿兰珠气喘吁吁的呼喊:“可算追上了,两位请等一等,如果不是必要的话,雪山上可以暂时不去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周知礼上前几步,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阿兰珠,此时看先前的蒙古包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还专门跑来提醒一趟。

      阿兰珠满不在意地摸了摸额上的汗,有些懊恼又有些局促:“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阿叔几天前从那边过来,说是,说是晚上有人听见山哭呢。”

      “山哭?”徐图皱了皱眉,“那最近来旅游的人有去雪山的吗?”

      阿兰珠挠了挠头:“这倒是有的,只是好像半个月前一起失踪了好几个人,登山的人就少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查人口失踪的时候。

      “总之,能少去还是少去吧,今年似乎不大太平呢。”阿兰珠跺了跺脚,跟两人道完别,飞快跑没影了。
      某处飞扬起点点的尘土,一匹棕红色的马驹飞奔过去,马背上是个同样皮肤黝黑的青年:“阿兰珠!你在那边干什么?回去了!”

      “阿爸等等我!”

      徐图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片天地:“山哭,好好的山为什么会哭?”

      周知礼摇头:“没有山哭,有灵的山川早已经是历史了,我看倒像是鬼哭。”

      “我们去会会这只鬼。”

      他们离开的地方,两只蝴蝶飞过来,一黄一白,娉娉婷婷地飞在花草间,突然一根随风摆动的狗尾巴草停滞住,那一块三米见方的空气肉眼可见地流动起来,若有人从下方看去,一朵朵松软的白云都好像被切割开,变成了有棱有角的模样。

      微不可查的“嗤”一声,两只蝴蝶轻盈的翅膀被齐刷刷撕开,空间错位了似的,半边身体在前半边身体在后,却再也无法完好如初,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在没有人注视到的地方,徐图抓着周知礼的胳膊,用看似在散步的模样很快到达了冻土区,白皑皑的雪顶已经近在眼前,绵延起伏的山脉像是蛰伏的巨兽脊梁,让人仅仅是看着就望而生畏。

      这个时节正午的阳光本应该很强,这会儿却像隔了两重纱似的,只亮不暖。

      山顶上一层层缭绕的云雾居然越缠越厚,让人生出那雾气正飞速向你袭来的错觉。

      一时间空旷安静的山上彻底不见了别的人,窸窸窣窣响起听不真切的说话声,小孩的笑闹声,无一例外都呜呜咽咽,带着一股感染力极强的哀怨。

      这是山哭?

      “那是什么?”周知礼忽然出声。

      徐图循声望去,那是已经近在咫尺的雾,又或者是,火。

      一瞬间,天地转换,四周是林立的古木,道路难寻,四方遮天蔽日,周遭是滚滚浓烟,苍白的火焰张牙舞爪,似乎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迷障,鬼林,山火。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周遭无数鬼魅一样的影子里,徐图看见了一只大黄狗,猝不及防与一双忧郁的眼睛对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