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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双江源头 ...

  •   “双生?不是,大神,黄泉和忘川跟人间有什么关系?”
      徐图发现自己心态一旦放平,看周知礼不再像看个超大号谜面的时候,竟然变得格外求知若渴。

      周知礼暗暗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过,古神祭天地之后,北阴和女娲一道消失了,天地和幽冥之间联系千丝万缕又各自为政。黄泉演变于九泉恶狱,是一条贯穿幽冥府的长河,据说人魂就在黄泉边上走,在阴冷漫长的黄泉路走一遍,才有资格过奈何,由十殿审判,一生功过赏罚之后,方能去往忘川——另一条长河边上折返,濯洗前尘,再度轮回。”

      周祈听得有些怔,这会儿貌似也没那么难受了,冷不丁插话道:“慢着,两条大河,一清一浊,我怎么觉着这格局有点熟悉?”

      “不能这么说。”
      “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徐图发现周知礼有些迟疑,而自己好像终于理解了“双生”的意思。

      “并不是一清一浊,虽然表象如此,但其实是相辅相成,去往审判和去往新生,实际是同一个过程——轮回,只是先后而已,你所说的黄泉和忘川,实际上对应的就是南北两条大江?”

      周知礼缓缓点了点头。

      “那坏了,书上怎么写来着,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二十多个经度,我得查到猴年马月。”

      那人嘴上似在抱怨,实则邀请的意味浓得不能再浓,周知礼对上他饶有兴趣的目光,硬生生控制住自己想要躲闪的冲动:“也不用那么麻烦,始作俑者未必有很大规模,否则不会查不到一点端倪,却能同时影响到两条南北相隔甚远的动脉,范围其实已经很小了。”

      “西岭雪山?”
      “双江源。”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周祈觉得自己有点想抽空翻个白眼:“所以你们要去高原?”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那不对啊大小姐,按你这么说的话,那不还有一条呢么,十八狱动荡又是什么,古代的监狱?”

      周知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是罗酆山吧,”徐图冷不丁地开口,“你当初说除度朔之外,四大神山全部和古神一道陨落,实则不然,你说过罗酆山奉行律法,有天地间第一座牢狱,并且是收押游魂的牢狱,我说得对吗?”

      周知礼摩挲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低低“嗯”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度朔山因为人的信仰而存在,那么罗酆山很可能背靠幽冥,被鬼所需要着。”

      周祈把脖子梗成了一个怪异的角度,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睿智:“你们又在说什么?什么杜烁罗峰?”

      徐图愣了一下,随即站直了身体,很随意的动作,却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一气呵成来,轻笑道:“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徐图,东海神山度朔府君,鬼门守门人,也是人间所拜门神的香火持有者。”

      “卧槽——”

      周家祖孙保持着如出一辙的震惊神色,虽说早就猜到徐图不可能是寻常的阴差,却也没想到这唇红齿白的年轻人来头居然这么大。

      随着老头不自觉的肃然起敬,病房里瞬间显得局促起来,还是周知礼拆着便当盒,好在食物还没有凉透:“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哥你……徐……可是门神诶。”

      “门神也要吃饭呀,”周知礼冲徐图扬了扬下巴,“是不是?”

      “啊?来点儿……也行吧,”徐图挠了挠头,骨子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神明的疏离感瞬间烟消云散,被寻常青年的朝气所取代,“给我掰半个馒头。”

      不知谁先开始,所有的猜忌和敬而远之逐渐消融在谈笑声里。

      “我要出院。”

      声调平平的四个字,却让原本气氛轻松起来的病房再次陷入沉寂。

      周祈后知后觉笑了一下,接过周老手上插了吸管的粥:“我这应该不是尽人事就能治好的吧,就不占用公共资源了,家里有那些辟邪物件镇宅,我还安心呢,是吧爷爷?再说了,我这会儿已经感觉好多了,说不定等哥你们回来,就创造现代医疗的奇迹了呢?”

      徐图眼皮一跳:“等会儿,你什么好多了?”

      周祈撸了一把头发,茫然地“啊”了一声:“就……现在脑子也不疼了,好像,就幽冥道出来,徐哥你往我脑袋里扎了根冰冰凉凉的东西那会儿吧。”

      那就是个隔绝幽冥阴气的符,跟治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唯一特殊的就是见了黑白无常,那二位虽是拘魂使,到底有法相,且常年执因果律法,多少是有点天罡气在身上。

      徐图猛地拍了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

      周知礼不解道:“什么?”

      “自古有种说法,说小孩病弱,多灾多难,是邪风入体,现代医学用病毒细菌解释,实际上不完全是,邪风和风水、祖宅,或者一些特殊的物件都有点关联,中医理论实际上涵盖了这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部分,只是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了。怎么样?这和气运流失导致灾祸临头是不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徐图有些兴奋,“没想到那俩阴差头子身上正气这么蓬勃。”

      周知礼像是也反应了过来,却像是有话想说似的,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朝着窗外看过去,夜色渐浓,那目光像是穿透了什么经年的回忆,缓缓融进虚空。

      徐图以为他想把那俩鬼再叫回来,有些好笑地冲他眨眼道:“别看了,就算我使唤得动,幽冥府的鬼气吸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有更合适的人选,要出院就尽快吧,反正手续晚点办也行,我先回趟家,给你请两尊辟邪的大神回来。”

      周知礼他们前脚到家,后脚徐图就赶来了,把周祈连人带轮椅搬回房间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夜色下小院拢在几乎看不见的灰气里,徐图眼中不由带上一丝凝重。

      事态应该挺严重了,否则判官不会找上从无交集的他。

      希望他们所有的推断和猜测都八九不离十,等顺利把那偷盗气运的老贼解决掉,就该好好扒一扒周知礼身上的壳,他就不信了,凭他靓仔软硬兼施,还拿不下一个纯情美男。

      周祈很想挤出一点对神明的敬畏,但现在的徐图却令他严肃不起来。

      那人脑袋上站着一只拳头长的相思鸟,正低头从猫包里往出来抓猫。

      他恍惚记得,自己体力不支倒下去的时候,赶来救他们的徐图身边跟着一只高大的白虎,脚步过处,那些粘稠又阴冷的东西就哀嚎着四散。

      一点灵光划过,那只叫吞吞的白猫身量慢慢抽长,像是要逐渐和他思绪中重合在一起。

      片刻后,白猫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节点,如果非要说的话,和一只成年哈士奇差不多大小。

      吞吞试探性走了两步,踢踏着脚步甩了甩头,似乎是有点惊奇,毕竟第一次以狗的角度看这个操蛋的世界。

      徐图捏着一张半透明的符咒嘴唇翕动,一点火焰色划过,脑袋上的相思鸟陡然飞起,低低在院中盘旋,身形大了七八倍,毛色鲜艳,细细看去,新长出的尾羽和冠翎上依稀有火焰色流光流淌。

      “我们的白虎同志镇压邪祟什么的可在行了,就是医院不给带猫,不然那天我早早给你带过去,封印解一小半就够了,吞吞寸步不离跟着,三青在外面守着,有它们的法相镇在这儿,寻常的孽团不敢近前,这些流失的气运应该也不会再严重下去,毕竟祥瑞嘛。”

      周祈低头看了看不情不愿凑到他跟前的大猫,脑子里一会儿是那天跳起来挠他的暴躁咪咪,一会儿是撕开孽障的神兽白虎,大概脑子实在有点过载,弱弱道:“法相?那是什么,在哪呢?”

      周知礼端着水杯过来,从各种药瓶里叮呤咣啷地拿药,一边接话:“法相啊,那是大神通,神负天地之力,修成‘道’,到了一定的境界,‘道’的外显就是法相,法相现世,与此相同在的神本身,就成了法身。人类尚未开化之前,古神时期,那时候神的法相与天地同长,各种意义上同长,时间上,空间上。”

      “后来古神不再,新生神的法相开始具象化,法相未必和自身长得一样,毕竟道法三千,修成什么奇奇怪怪的都不罕见,在古往今来的传说中,被称作‘法天象地’的神通就是这一类的,武王伐纣之后,神又降了一个档次,法相神通不再通天彻地,仅仅在斗法的时候才会放出来了。白虎和金乌都是封神榜之前的祥瑞,本身就是‘道’,法相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只是人世清平已久,用不着它们的‘法相’出面了,你当然看不到。”

      “连金乌都认得,”徐图“啧”了一声,对周祈挤挤眼,“好好听着,这可都是我没见过的大世面。”

      周祈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道:“不对啊徐哥,你门神的法相还不够驱邪么?”

      似乎是看到徐图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他非常识时务地缩了缩脑袋,把轮椅退出去两步远,正靠着他腿团成一团的大猫不高兴地抬起脑袋,甩了甩尾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徐图咳了好一会儿,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怎么,还不许我人仗猫势了?何况法相什么的,我哪有那玩意?”

      又露了马脚的周知礼正眼观鼻鼻观心,闻听这话脸色突然一变:“你没有法相?”

      徐图茫然:“啊,这是什么大事吗?”

      灯光下温润如玉的男人眼底仿佛酝酿起了风暴,一种与他极其不相配的烦躁浮上表面,却又转瞬即逝。

      “没事。”他垂下眼,敛去了所有情绪。

      徐图行走人世两千年,对自己没有法相一事从不上心,顶多也就是认为自己修行不到家,毕竟也就摸摸鱼,一点实质性的作用都没起到,要是自己都能修出法相,那幽冥府那些勾魂的阴差早都位列仙班了。

      可眼下周知礼的态度却说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么自己会有什么问题?

      “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明天去双江源头,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这一行必然不会很顺利,还是要早做准备。”周知礼把药塞到周祈手里,神色如常地对徐图笑了笑。

      徐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点头道:“好啊。”

      “其他房间没有收拾,你……”他迟疑着,像是不敢看他,耳尖上却不自在地泛起红色,“你睡我房间吧,我跟周祈挤一挤。”

      还没等周祈发表意见,徐图哥俩好似的一把揽上周知礼的肩,偏过头对周祈挤了挤眼睛:“哎,小祈是病患,哪能跟你挤,他要跟我家吞吞睡,咱俩挤挤,我看你床还挺宽的。”

      耳尖的红蔓延到了脖子上,周知礼僵着身体嘴硬:“我还可以睡沙发。”

      徐图杵了杵他,故意憋着笑:“都是大男人,我还能占你便宜是怎么的?”

      周祈点头如捣蒜。

      周知礼很快败下阵来。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两人心知肚明,徐图有心捉弄他,然而到底不是禽兽,单纯睡个觉而已,被子都盖两条了还能咋?

      这叫什么?君子一睡。

      漫天星子闪烁,一丝月光也无,窗子开了条缝,送来习习凉风。

      察觉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周知礼缓缓睁开了眼,他僵直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眼底的风浪却又重新卷起。

      他为什么没有法相?

      有神位,入神祠,享人世香火,偏偏没有法相。

      当年出了什么纰漏?

      东山上起了风,大桃树下花瓣又厚了一层,鬼门一片漆黑。

      死寂的黑暗中,跨越沧海的幽冥道苍白的鬼火森然,在无边的浪涛中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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