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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泉有信 ...

  •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渐渐染上了橘红,暖色的光在影子的分界线处跳跃不定。
      他说:“哥,我没救了。”

      轻飘飘几个字,却没留半分余地。

      周祈抬起眼看向挂起来的吊瓶,里面还有一小半的药,他轻轻抬起手臂:“帮我拔掉这个行吗?手疼。”

      周知礼按下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盖上一条毛巾,“少矫情,平时脑袋疼也不见你嚷嚷。”

      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看向床尾的徐图,问道:“徐哥,爷爷还好吧?”
      在场有两人,再不济还有医生,这种话应该怎么也轮不到问一个“外人”,毫无疑问,徐图是特殊的,他的问题也不是在问老爷子身体如何,而是有关孽团和魂魄。

      周知礼沉默着放下水杯,帮他把病床摇起来一些。

      徐图轻轻“嗯”了一声,略微垂下眼:“周老没受什么影响。”

      孽障的围困之中,虽说不知道周明用了什么法子,总归是把两人护得好好的。在周祈被救护车拉走之前,徐图就已经检查过,那祖孙两人身上没有被孽障侵蚀过,只是沾上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阴邪气,顶多晒晒太阳就能消掉。

      偏偏周祈出事了。

      如果说是因为他魂体天生不足,因为万分之一的概率确实受到了影响,后来的情况也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好的,哪里会突然恶化成无可挽回的地步?他自己不会怀疑么?徐图摩挲着指节,突然意识到,这年轻人本身就有异乎常人的敏锐。

      “那就好,”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周祈的眼神从他脸上挪到周知礼脸上,费力地展现出了一点轻松,“我……因为什么?哥,跟你查的那些,‘蒙尘’的情况有关?家里也出问题了?”

      周知礼似乎对他的猜测早有预料,淡淡回道:“是。”

      “我没多少时间了,能告诉我你在查什么吗?”他微微一顿,“告诉我虽然没什么作用,但我还是希望老头能没病没灾、长命百岁的,就当我求个心安。”

      “有人在偷人间的气运,至于是以什么方式、通过什么渠道干的,抱歉,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徐图听着他们交流,状似无意地捻着手指,反复几次。周祈的命数已经所剩无几,灵神衰弱,当中却有一丝和自己同出本源的熟悉气息,极其隐秘。

      这让他不由惊奇,这是什么东西?
      正要仔细探查的时候,那点气息却怎么也抓不住了,像是从未显现过一样。

      病床上的人恍然未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弯起眼睛,轻声道:“你总会查出来的,还有徐哥一起,以后,你和爷爷要好好生活。”

      窗户上夕阳的暖光缓缓移动,不知是吸引到了哪里来的鸽子,竟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了上来,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动,周祈轻轻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杂毛鸽子踉踉跄跄扑腾起来,又独自飞远。

      “高考完大家都开心地不得了,喝着酒互相吹牛,约着一起出去旅行,只有我心里压着一张检验单,心烦得厉害。我爸说我妈怀孕了,哥你知道吗?我当时忽然就觉得没那么烦了,不用带着别人的期待,活多少算多少,一身轻松。”

      “他们看起来也没有很难过,医生说我会死,他们也不在意,我也只好不在意。大学两年,我经常泡在网吧,晨昏不辨,直到有一天晕过去,吓得旁边一哥们以为我猝死了。”
      他说到这里,竟然低声笑了起来:“那天脑子疼得像要炸开,再醒来的时候,导员在医院一遍遍地打电话,我爸这才百忙之中来了一趟,给我办了休学手续,那天……是我弟弟的周岁生日。”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待见他,但其实不是他们要送我来桥城,是我自己要来的。小时候见过老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着再看看这双和我一样的眼睛,是他给了我眼睛,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变得越来越怕死,我尽可能睡觉、锻炼、好好吃药、按时复查,我以为那一天会来得很晚……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不会长命,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短命,老头那些东西我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几根头绪都没摸到,临了临了,多少有些后悔……”

      “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跟老头当面说,不想看他难过,我一直都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哥,你捡几句好听的,告诉他。”

      周知礼端坐在一旁,神情看不出端倪,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周祈的眼睛,作为一个倾听者。

      等周祈终于说完了这些近乎剖白的话,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小子像是要把欠缺的“哥”这个称呼悉数补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惊觉,这三年,周家祖孙两人原来一直是作为他的亲人在身边。

      亲人,多么陌生又可爱的一个词。

      “好。”

      周祈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盯着徐图看了一会儿,又犹疑着把目光转回周知礼脸上。

      两人被他看得面面相觑,周祈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的眼睛好像啊。”

      徐图心里一突,下意识看向周知礼,那人微微低着头,眼尾微微向上,从侧面看起来有些凌厉,但其实他眼型修长,双眼皮一直延伸到与眼角平行,很是温柔。

      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映进了自己心里,分毫毕现。

      徐图仔细回想着自己眼睛的模样,忍不住较真,像吗?哪里像?

      太阳的最后一丝亮光隐去,东天上青灰色的云颜色渐深,夜将近。

      耳后似乎有一阵微风拂过,徐图猛地抬头,快步走到窗边。
      周知礼也站起身,外面的景象,突然变了。

      那里早已经没有了迷失的鸽子,住院部楼前直直楔进来一条十丈宽的苍白大道,无根而起,下方如千尺断崖一般,隐没在海浪之中,幽幽的冷意顺着人的四肢百骸钻入,吸引着人去注目,越看越不真切,越不真切越想看。

      徐图半挡住两人的视线,指尖泻出两点金光,迅速没入周知礼和周祈的额头。

      “活人不要看幽冥道。”

      低沉的声线听不出喜怒,周知礼却从他无意识摩挲着的手指上看出了不满和烦躁。

      幽冥道上苍白的火焰微微颤动,逐渐有两个影子显出了真容,一黑一白,由远及近,仔细听还有窸窸窣窣的锁链声响。
      几息之间,那俩人,或者是鬼已经到了窗外,向屋里看了一圈,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对着徐图拱手作了个长揖。

      “拜见度朔府君。”

      黑白无常?

      徐图眼皮一跳,幽冥地府那边拘魂的阴差大多是文明鬼,只有四位拘魂使武力超群,擅长暴力执法,这等孽障作祟都请不出来的人物怎么有闲心出来逛?何况人间太平了几千年了,何德何能才能被他们拘魂?还一下就来了两位。

      徐图清了清嗓子:“七爷八爷?不知两位远道而来,有何公干?”

      病房门一开一合,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响动——第二声是物体落地的声音,回来的周老爷子顾不上掉了的装着食物的袋子,几步走上前,嘴唇嗫嚅了几下,面色发黄。
      周知礼走过去捡起袋子,一把搀住那几乎站立不稳的老人:“别急,小祈寿元未尽,这两位另有来意。”

      徐图偏过头,玩味地看了看他躲闪的眼神,心底轻嘲一声,这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白无常虚无的手穿过窗户,递上来一张薄薄的信纸,一丝不苟地折成方形:“府君莫要见怪,黄泉有信,为保万无一失,由我二人来送。”

      那轻灵的声音好似没有源头,有点3D环绕立体声的感觉,徐图恍然大悟,怪不得劳动这二位,下边那些个文明阴差好像确实不会说人话,唱个引魂调顶天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白无常真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何况他脑袋上顶个“一见生财”的高帽,徐图觉得顺眼极了,笑眯眯道:“您辛苦,有空常来坐。”

      黑无常抬起“天下太平”的头,一板一眼道:“幽冥生人无故不便久留人世,我等告辞。”

      锁链声远去,幽冥道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绿化带里传来虫子没完没了的聒噪,从黄泉带来的阴冷气散去,沉闷的暑气又蒸了上来。徐图伸手拉上窗帘,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周祈静静躺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抽了口气:“感觉真妙,像是死了一趟。”

      周明拆着打包盒,凶巴巴地给他一眼刀:“说话没个忌讳。”

      周祈只好闭上了忌讳的嘴,转而对着徐图道:“徐哥,信上写了什么?”

      “不该问的别瞎问!”

      眼看这病患被老爷子镇压成了一只鹌鹑,周知礼自顾自当起了和事佬,挑了个别的话题谈起来,几番有意无意地看着徐图越皱越紧的眉。

      那张薄薄的信纸在徐图手上翻出了花。

      “坏了,放他们走早了,这谁的信啊,十殿的哪一个吗?”他暗搓搓磨了磨牙,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挑眉毛,把信纸塞到周知礼怀里,“来来来,大神给我看看。”

      周知礼慌乱了一瞬,环视一圈,三个人的表情稀松平常,就像是要他解一道数学题。

      周知礼:“……”自己好像有秘密,但不完全有。

      认命般拿起那张纸,上面字迹平整,与第一本生死簿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判官。”

      【度朔府君亲启:冒昧来信,不免唐突,近来幽冥府黄泉涨水,忘川起浪,十八狱无缘动荡,恐人间有变,望府君多留意,小神拜上。】

      “人间和幽冥是双生一体,人间动乱想必是影响到幽冥那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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