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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相术之承 ...

  •   “病人的情况很不好,颅腔内病变阴影扩大,已经压迫到了神经,这方面国内外专家均有过临床研究,但都不太乐观,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而且大脑的构造太复杂了,之前成功的案例也有,不过病人长时间陷入了深度昏迷和意识障碍,也就是植物人状态。”

      医生推了推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一边分析周祈的情况一边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

      周知礼偏过头,仪器声滴滴响个没完,病床上的人本就瘦,脸颊和眼眶都凹了进去,现在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氧气罩都显得空荡荡的,竟让人觉得比那病床前守着的老人还要迟暮。

      “要是不手术呢?”

      “根据目前的情况,随时可能危及生命,药物控制已经很难起到作用,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家属还是尽快做出选择,如果坚持手术,我院会协调安排,联系转首都医院。”

      “谢谢您,我们商量一下。”

      医生取出腋下夹着的文件夹翻开:“好,那先请您,还是这位老先生,理解配合一下签个字。”

      周知礼接过笔签下名字,又送医生出了病房,这才回到病床前。

      “你怎么想?小祈爸妈怎么说?”

      周明苦笑了一声:“这孩子跟我一样,不受他们‘正常人’待见,要是他们真的在乎小祈,又怎么把他扔到我这二十年不见的死爹跟前?”

      周明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头,身份的特殊让他离亲情渐行渐远。要是世人的思想还跟从前一样,儿子不以他为异类,他大概会把从爷爷那里学来的手艺原原本本教给这个孙子。哪怕孩子早夭,也有儿子立封存誓,会再有另一个命运选定的孩子降生。
      他会像周相谱中的每一个先辈一样,默默无闻地来,默默无闻地走。

      可时代到底是变了。

      周祈的眼眸明亮,谦卑敬畏一样不缺,心思通透,他看着喜欢极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周知礼,原先精神矍铄的模样已经被沧桑代替,原来人老去可能只是瞬间的事。

      “恕我说些无礼的话,神君出来的那天,正好是春天,桃花开得可好。我爱人在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天井那边逗着孩子玩,那天你就立在树跟前,跟个木头似的。我就那么看啊看啊,想着我的儿子要是回来,是不是也会跟他妈妈一样喜欢坐在天井那边,春天看桃花,夏天摘桃子,就像您一样。”

      “小祈来的时候,正赶上您睁眼,好不容易有了生机,忙得我焦头烂额的,那臭小子居然还跟我甩脸色呵呵呵。”老人陷入回忆,说到动情处眼角逐渐湿润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擦了擦,“那阵子应该是我二十年来最忙的时候啦,同时又忍不住欢欣,儿孙在侧的感觉……周相祖上的规矩啊,相法和术镜要等我死的时候才能交给孙辈继承人,我多贪心呐,我想着多活几年,让我孙子再比我多活几年,我还想着等我死了,传承之际告诉那臭小子您的一切,肯定吓他一跳……”

      周知礼抽出几张纸巾,默默递到老人手里:“合着我最大的用处就是吓他一跳是吧。”

      “可不敢可不敢,是我贪念太重。”老人故作轻松的笑了几声,那声音低哑含混,让人莫名想起枯木上的老鸦。

      时代变化太大太快,老物件旧本事一个接一个消失,人世间不损一丝一毫,难受的恐怕也就只是清醒的看客。

      徐图背靠着洁白的墙,手中提着个小果篮,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发呆。
      不是故意偷听,他只是来得太巧了。周明对周知礼的来路似乎十分了解,而且这和周家“阴阳先生”的传承联系很深。

      传承,相法,术镜。
      联系这几个词,徐图想到了一种特殊的职业——相师。

      卜筮,术数,小到占梦择吉,大到天文历法,这种职业虽然很少,但各个地区都有发展,源远流长,不同的分支理都理不完,远远没有到“断送传承”的程度。

      所以周氏一脉的相术有什么特殊的?仅仅是阴阳眼吗?
      周明对周知礼的称呼是“神君”,而且听那意思,这人像是树上凭空长出来的,什么叫“出来”“睁眼”,他家的树又不叫人参果树。

      徐图有些忿忿,什么小可怜双亲早丧,多亏师父收留的故事,说起瞎话来那么顺口!

      老爷子频频提起“周相”,周知礼也姓周,除去巧合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周家与周知礼,究竟谁是因,谁是果?

      有路过的护士瞧见他一动不动,过来询问,徐图这才如梦方醒,转身走向几步外的病房门口。

      “小祈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一看见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他是要接过术镜的孩子,哪里会想到没有机会呢?现在我一把老骨头倒是还硬朗,鬼门却要收了他了。”
      “都是命啊,您醒在我这一代是命,周相断在我这一代也是命。”

      周知礼闻听这话哂笑了一声,像是认可了一般靠着窗台边上,偏头向外看去。

      他向来温和,从不在脸上露出别样的情绪,然而当那层温和卸下,挂上似笑非笑的嘲弄时,那双菩萨一样的包容万象的眼睛竟也显得刻薄起来,斜斜看向某个地方的时候,折射出了幽幽的冷意。

      那副模样正正好好映在了徐图眼中,连同那人嘴边滑过的,无声的四个字一起。
      他说:“狗屁的命。”

      万物生灵的形态其实是很简单的,要么活着要么死,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只因各种牵绊才显得复杂起来。
      灵智越高束缚越深,这种束缚缠在红尘中,千千万万不得头绪不得解脱,人只好把一切归咎于“命”,所以挥斥方遒是命,万般无奈亦是命,皆大欢喜是命,两处茫茫也是命。

      徐图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知礼完全不同的模样,恍然间窥见了与世间生民类似的“不信,不服,不认”。

      他分明也有这样桀骜的性子,又是怎么由内而外地把无欲无求的菩萨模样扮演到底的呢?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病房里三个人两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周知礼脸上的情绪瞬间消失,无缝切换成了惊讶,周老爷子站起身,面色有些难看。

      徐图步子一僵,突然想到自己在老人家眼里可能不太吉利,毕竟挂着个“鬼门保安”和“阴差”的身份,这种情况下登门着实有点不太合适。

      “您老别误会,我是来看小祈的,”徐图连忙亮了亮手里提的小果篮,包装花红柳绿的,还蛮有存在感。

      周明这才缓和了脸色,想起前些天被孽障围困的时候,还是徐图出手相救,遂连忙招呼他坐下。

      “这是还没醒过?医生怎么说?”

      周知礼顺势接过那“庄重”的小果篮,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呢,重症监护室出来没多久,医生说恶化挺严重,手术风险很高,”老爷子看向徐图的眼神欲言又止。

      徐图和周知礼对视一眼,老爷子摇摆不定,迟迟不敢下决断。但他们俩心知肚明,手术一定不会成功,百分之十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何况气运已经开始流失,奇迹绝不会出现。

      “上仙,您……能看看小祈还有多少时间么?”

      老人脸上的褶子如沟壑纵横,那里容纳了人生几十年的司空见惯,他本人就是送别亡灵的一类人,然而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也会丢掉那一分豁达,像孩童一样隐隐带着些期冀的幻想。

      徐图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周祈,虽说还看不到死气,可从眉目印堂间来看已经有些气数将尽的意味。
      周家自己有相师之类的神通,徐图不信周明自己看不出门道,只是身在此山,不忍心看,不愿意信而已。

      他低眉敛目:“我只是个守门的,生死有命,玄机都在判官笔下,我观不透。”

      “观不透,是啊……是啊,唉。”

      “爷爷。”
      微弱的声音响起,掩在仪器声下,显得有些失真,原来是周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几人连忙凑过去。

      周明拉着他一只手,不住地答应着:“有没有哪里难受,用不用叫医生啊。”

      “别叫他们来烦我,老头啊,别哭了,本来就老,皱着脸更难看了。”周祈龇牙咧嘴地晃了下手,“有吃的吗?我饿了。”

      看着这臭小子一如既往的混账劲儿,仗着自己病重越发无法无天,周明简直又气又无可奈何,连忙道:“安静点吧你,我去买粥,慢着点,别把针头晃出来!”

      看着老爷子走远,病房门重新关上,周祈夸张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苍白,嘴皮干裂。

      周知礼倒了点水,用勺子一点点喂到他嘴里。

      “故意支走你爷爷,想说点什么?”

      “大小姐慧眼如炬,佩服佩服,”周祈费力笑了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哥,我好像,从没当面叫过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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