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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讲经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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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修成她这样么?
原来这世上真有仙门?
竟不是方术士们的邪药幻术?
段鸣鸾望着陆南山,有些痴了。
余下三十多位亦是痴痴望着前面的人——三遄山能修出陆南山这样的神仙人物,何愁自己不成正果?
而在听到“蒙恩师壶云真人授业三甲子有余”一句时,段鸣鸾更是倒抽一口气:三甲子余,她……竟有二百多岁了?
簪袅侯府也有个二百多岁的人,段鸣鸾该喊他一声太.祖。
那人老得吓人,发灰的白发稀疏到无法结髻,面上肉皮一层叠着一层,早已分不清哪里是眉哪里是眼。
他开口说话,就像是一层肉皮被切开一道口子,苍老而腐朽的臭气自那躯体中呼出……
光是想到此处,段鸣鸾就差点吐了出来。
原来真正的仙门里,二百余岁的人是陆南山这样的……
“壶云真人闭关修行,三遄山上没有别的大人了么?”昭离上前一步,疑惑道。
“另有四峰主,十二堂主。”陆南山看似高不可近人,却并没有什么架子,回答完后,还回头一望,示意众弟子看向三遄山的一座座峰峦。
言毕,看向其余提着一口气的弟子们,陆南山又淡淡笑道:“昭离师妹敏思好问,正是进学之道。”
陆南山这朵昙花现过一次后不知所踪,段鸣鸾等三十六人被几个道童模样的师兄带上了一座小山。
“诸位师弟师妹,请在此择居。”这位师兄手里捏着把折扇,说话很是客气。
“你不走了?”辛雪遮看向段鸣鸾。
段鸣鸾被问卡了壳,半晌才道:“来都来了……”
辛雪遮倒也没有借此讥笑她,只抬步向前:“那得快些选个好院落。”
段鸣鸾对住处没有太大追求,找了间没人的住进去了事。
她身上还穿着刚被大鸟叼上来时的衣裳,层层叠叠,花纹繁复,头上插戴着满头珠翠,此时方觉得有些重了。
她一件件卸下头上首饰,又在院中瓮中打水洗去面上大妆,屋内木箱中有些衣裳布鞋,她又逐一换上,此刻抬眼一瞧——天已经黑了。
天光乍破,就有师兄带他们去讲经堂听经。
讲经堂在另一个山头,一位嘴有些碎的师兄带着路,走得不快不慢。
“不知师兄来此多少春秋?”新弟子中,一位瘦高的少年问道。
瘦高少年叫方别玉,人很善谈,却又不是昭离这样什么话都敢乱问的傻大胆。
碎嘴师兄伸出三根手指:“整三十年了。”
方别玉一点头,第二个问题还没出口,话头又被昭离接了过去。
“三遄山三年收一次弟子,一次三十六位,三十年就有三百六,三百年就是三千六,可这山上也不像是有那么多弟子的样啊!”
段鸣鸾在心里暗暗一点头——她也想问。
碎嘴师兄想来是带过不少师弟师妹,昭离这样的不足以使他惊讶:“每次收徒之前堂主们对全体弟子自有考较,三年之后,你们三十六人中能留下者……”
碎嘴师兄收了声,朝着弟子们黑压压的脑袋望一眼,品度片刻,呵呵一笑道:“不足十人。”
三十六人俱是一震,有沉不住气者,脸上已经有些着相,步子都沉重了起来。
见众人有些丧气,碎嘴师兄又找补一句:“你们倒也不必惶恐,咱们三遄山上下去的皆有一技之长,哪怕流落民间,也自有人愿意出钱供养。”
段鸣鸾:……
总算知道那些为祸一方的江湖骗徒都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据段鸣鸾观察,这被掳来的三十六人,除了昭离之外各个举止文雅,大多说话都有些咬文嚼字的酸气,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何谈需要旁人供养?
果然,碎嘴师兄说完话后,弟子们愈发沉默了。
方别玉脸上也有些不安,强笑道:“不知那考题……”
“又不是民间考科举,怎么还出题?”碎嘴师兄笑着摇头,想来也许是山上都是潜心修炼者,没人跟他废话许多,如今逮着一个,便可劲将自己肚里有的往出倒:
“倒也不是说没有题,只是大都考较你们炼丹、符箓、术法、技艺……不消写字的,至于考什么,那也只有堂主本人才知了。”
众人的头又低了一截。
段鸣鸾的头却一直抬着。
她觉得自己没那个留下来的本事,三年以后,自己铁定是要被赶下山的,到那时,她也该有一身本事了,闯荡江湖时,遇上一个瞎教人练功的骗子就打一个,遇两个就打一双。
斗志一起,她步子都轻快了不少,走出住着的小山头,她隐约瞧见了前一日他们听师尊之训的山峰。
看到山峰,她忽然想起了陆师姐。
陆师姐那样干净……就像是她梦里的真神仙那样……
段鸣鸾又回头望了两眼那山峰,步子也逐渐拖沓了起来。
讲经堂里早有人等候,是个四十来岁,蓄着胡须,夫子模样的男人。
男人眉心有三道辙,鼻翼旁的法令纹挂到了嘴角,看着严厉极了。
“那位师兄姓吕,名文才。”碎嘴师兄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新弟子们嘱咐:“吕师兄修了八十多年道,脾气不大好,你们须得小心。”
这还用说么?
看也看出来了。
段鸣鸾心想。
吕文才对少年男女们没什么好脸色,他伸手在空中一指,弟子们的桌上就浮现出一行行小字。
“有无不识字者?”吕文才问道。
底下人看着小字,一时间鸦雀无声。
段鸣鸾撇撇嘴——这半老头子这样问,真有不识字的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看他模样,似乎也不耐烦教这帮小崽,只想着点个卯应付差事吧?
但片刻之后,一个甜脆的声音就从讲堂正中响起:“这跟我们荆国字不同,我认不得。”
不是昭离是谁?
九州土地甚广,光是段鸣鸾听说过的国家就一百有余,国家虽各自有些不同的官话与文字,但另有一套文字是集众家所长,几乎在九州通用的。
这桌上浮现出的正是。
但这套字荆国不用。
不用,不学,荆国人从不在意别人眼光,就像昭离一样。
从前这样的人在段鸣鸾心中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如今见了昭离,才慢慢立体了起来。
吕文才皱了皱眉,显然很看不上荆国人的做派,但依旧伸手在昭离桌面上一抹,那桌面上的文字就另换过一套,昭离笑道:“这下认得了,这下认得了。”欣喜之余,还侧过头去跟肩膀碰了碰。
“宠眷不得入堂。”吕文才看她一眼:“下不为例。”
昭离依旧笑嘻嘻的,不知听进去没有。
经文形制甚古,段鸣鸾在侯府里上了小十年学,读起来依旧是磕磕绊绊,不得要领的文字大段大段,偷眼望向旁人,大都眉头紧皱,想来也不轻松。
吕文才开口道:“前人典籍佶屈聱牙,你等先将其默诵通顺,再放声朗读三次,之后由我逐一注解。”
他拈起落在窗台上的一片树叶,弹指将树叶钉在墙上:“这一堂课,以太阳照至此处为终。”
这的确是入门典籍,开篇讲述天地如何分、山石草木如何成,万物之灵为何是人,之后便引入主体——修道这也好,那也好,天下再没有比修道更好的事了。
段鸣鸾觉得这些字中仿佛含了什么催眠符咒,让她禁不住连连点头如捣蒜,几次差点拜到在这些字前。
最后一次差点睡着前,她忽然想到:不知陆师姐来这里上的第一堂课是怎样的?
定然不是我这样的!
段鸣鸾身子微微一震,坐直了。
吕文才懒得注意他们,正一板一眼照本宣科,段鸣鸾打瞌睡挨不着罚,认真听讲也得不到奖,但想到那位陆师姐,她总是能忍不住坐直身体,努力将桌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脑中。
陆南山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小师妹的榜样,她背起壶云真人的长剑,单手持诀,一片白云就托起了她。
白云飞过一个个峰头,一路飘出了三遄山。
不知多久,陆南山按下云头,落在一排断崖前,向下凝视。
断崖的茬口是新的,隔着宽有丈许的深渊,对面也有一排断崖。
不必仔细看也能发现,两处断崖的茬口能够拼在一起,这里曾是一块完整的土地。
地龙摆尾,地脉有震。
陆南山并指如刀,口中道一声“得罪”,随后指尖一道白光打在不远处一棵巨树上。
巨树应声而倒,断面光洁如磨。
陆南山并起的双指并未松开,又对着那断木在空中虚画几笔,那木头就似有灵一样,缓缓移动到了断崖旁,化作一座坚固木桥,沟通两侧,仿佛一直在此一样。
陆南山掐起诀,继续负剑驾云而行。
新弟子们听课已有三月余。
三遄山的鲜花常开不败,草木永远葱茏,段鸣鸾分不清季节流转,又渐渐被经书上的内容所吸引,竟不知一晃就是一百日。
经书已从描绘世界、引导弟子们向道变成了实际内容,有辨识百草的经书,有理气调气的经书,另有些类似风水堪舆、算命占卜之类的内容,吕文才让他们一一背下,说日后自有师兄教导他们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