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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好算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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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遄山对弟子的态度很是放任。
吕文才日日照本宣科地点卯,课堂上漫说考较,就连日常提问一句也不曾,大部分弟子越学越在心里嘀咕:天下真有这样授课的先生?
段鸣鸾在心里算过,虽然吕文才那片树叶每次都打不一样的位置,但每日授课时间也就四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课后,吕文才也是拂袖就走,全然没有留一点作业的意思。
四个时辰之外的弟子们就显得格外茫然。
在山上,新弟子们能去的地方就那一点,到了禁区界限处,任凭使什么法子,那一步就是跨不过去。
像昭离这样爱动的,早就跑了几百次,闭着眼都能在心里画出一幅新弟子活动范围图来。
讲经堂后的山上倒是偶尔能碰上几个师兄师姐,有的看上去能当他们爷爷奶奶,有的看上去又与他们同龄。
辛雪遮知道其中关窍,告诉段鸣鸾,此人若是十岁得道,那就是十岁的模样,若是八十岁得道,就是八十岁的模样,再无法更改了。
有个叫莫云的女弟子心思活泛,摸准了几个师兄师姐的活动时间,哪怕不上吕文才的课,也跑出去悄悄蹲点,借此问得了许多修道之法与山中故事。
其余同窗想去她那里打听,必得付出些代价才是。
“我瞧她这倒是好算盘,反正说出口的话咱们也分不清真假。”段鸣鸾将手中一叠笔记递与辛雪遮,说道。
她二人合计过,俩人各记一部分吕文才所讲,凑一份完整的交给莫云,倒能换些消息出来。
“信与不信不都得信?”辛雪遮将两叠纸合作一摞,与段鸣鸾一同朝着莫云住处去。
“呵。”段鸣鸾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冷笑一声。
辛雪遮就站住了脚,在原地瞧她。
“怎么?”段鸣鸾问道。
“你有话没说出口。”辛雪遮一双狭长的眼定定看向她。
相处几个月,段鸣鸾对辛雪遮的性子已很了解了。
她讲话往往是冲口而出的,仿佛没一点思考,但有时细细想来,却又像是思考过很久。
她讲话都是真的,她若是那么想,就一定会那么说,哪怕说出口的话并不好听。
好在这里的人大都有更值得付出心血的目的,没什么人愿意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她计较,而辛雪遮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倒也自在。
“我家很大。”段鸣鸾指指前路,示意二人一边走一边说。
“有多少人我也算不清,我太.祖生了八个儿子、六个女儿,后面儿子生孙子,孙子生重孙……在我们陈国,父辈没死是不能分家的,大家就这么都住在一个府里。”
辛雪遮一掐指,皱眉道:“倘若这样生下去,第三四代时,你家里光是子孙就有好几千人?”
段鸣鸾摇摇头:“只我太.祖活着,其他人寿大寿小各凭天命,且总有那么些子孙生不出孩子,还有些是得罪了斗不过的人,被人算计出府……现在府上姓段的,约莫有……万把人?”
饶是见过世面如辛雪遮,也不由瞪了瞪眼。
“我们府到底多大,我都没走全过,一年到头四处都在兴土木……横竖我们家有钱有势,不怕养不起。”段鸣鸾说道。
“你方才冷笑,是为此事?”辛雪遮不忘初心。
段鸣鸾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家这样多的人,自然要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我娘早就不在了,我一个人过得不容易,但也过得不坏。”
“看得出来。”辛雪遮道。
“像今天这样的猜忌,我从前在府上是一刻不停的……呵,这在他们那府上还算得上猜忌?三岁小儿也要这样想,不这样想,早被人吃了……”
“那你的确不容易。”辛雪遮停住了脚步,对着前面许多人抬了抬下巴:“等他们走?”
“你真没经验。”段鸣鸾有些嫌弃地摇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凑上去听,谁知道能听到些什么该知道不该知道的?知道的越多越是好事!”
说着,她一把扯过辛雪遮手中的纸,朝前凑去。
“大师姐跟咱们一样,都是十六岁上的山,上山一个月就得了道,是他们里面的这个!”莫云比了个大拇指。
满山能被叫做“大师姐”的,只有一个陆南山,新弟子就算再没有见识,也早就知道此事了。
“早就知道了!”人群里,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少年嚷嚷道。
这少年叫秦少春,段鸣鸾抄过他的记录,他字虽写得让人有些认不得,但记性却很好,吕文才讲过的东西,他少有忘却的。
“你着什么急?”莫云瞪了秦少春一眼,又略带些得意地环视一周,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那目光还没扫过来,段鸣鸾就马上将自己与辛雪遮凑齐的笔记递过去,放软声音道:“莫云,这是我们今日理出来的,刚理出来就赶紧给你送来啦,你瞧瞧够数不?”
莫云接过,随手翻了翻,笑道:“可是方别玉给我一份啦,比你们这个还整齐。”
段鸣鸾心中冷笑,随后按下正准备开口说话的辛雪遮,然后道:“那是我们的不是了,我那里还有——”
莫云用手里的一摞纸扇了扇并不存在的热气,打断道:“算啦,大家同窗一场,我就不念你们这一次,只一次哦!”
段鸣鸾连声应承,从表情到神态无一不恰到好处让莫云感到舒服。
莫云这才开口继续讲起来。
昭离寻摸到辛雪遮身旁,颇有些疑惑:“她的脸还能这样变?我们荆国最会画面具的大巫也不过如此。”
辛雪遮撇撇嘴:“几日不见,你又学了一句‘不过如此’?”
昭离得意地挑挑眉。
“……大家都说大师姐是观月而得道,由此可见,得道之处不拘一格,人人皆可得。”
莫云一语终了,众人都看向段鸣鸾。
毕竟她常在夜里独自坐在山坡上对着天上星月发呆,其余三十五人几乎全都见到过。
段鸣鸾被看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伸手拢了拢鬓角。
恰好捋下一根头发来,于是赶紧道:“看,我掉了根头发,得道了不会如此的!”
的确,吕文才讲过,得道之后,身体一毫一发皆贵重,等闲不会有损。
众人的目光又陆陆续续收回到莫云身上。
段鸣鸾倒是一直瞧着莫云,在众人都看向她的瞬间,她察觉到莫云看向了另一个人。
她不敢跟着去看那个人,只等莫云继续开口,才偷偷用余光去瞟莫云方才看过的方向。
原来是方别玉。
段鸣鸾心下了然,露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
又觉得此事万不能告诉辛雪遮,若是她知道了,必然会在某个忍不住的时候讲出口——她讲话似乎也从来不用忍。
“有人说大师姐修剑,因为她常年背着一把剑,你们记不记得,她给咱们讲壶云真人时,就托着一把剑?”莫云问道。
众人连连称是。
段鸣鸾抱着胳膊漫无边际地想:倘若那剑是她自己的,才不会那样恭敬。
下一刻,辛雪遮就开了口。
“那剑若是大师姐的,她当时也不必那么客气对待了。”
此次被抢话头,莫云倒也不生气,她点点头:“因为那把剑是壶云真人的。”
“这次有人告诉我,大师姐修的是一条极寒之道,她坐在山峰上修炼,山峰下的湖都结成了冰潭。”
那冰潭就算是冻住,也该很清澈吧。
段鸣鸾想。
她去哪里,哪里就很清澈,很干净……
陆南山的云在一片湖泽前落下。
那湖泽在太阳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浮了一层金一样耀眼。
她的目光却能洞穿那层波光,直直看向湖底。
湖底正中央有些凹陷,只有某一处泛起些微小的气泡。
气泡以可见的速度逐渐增加,浮起的速度也在慢慢加快。
附近有不少人家,绕着湖形成了一片不小的村落,这里不缺吃喝,近些年来了不少谋生活的,村落逐渐朝着集镇的方向发展而去。
陆南山看一眼那片正在成型的集镇,马上驾云而起,双手掐诀,集镇上方立马便出现一个半虚的影子——正是她驾着云的模样。
那影子甫一出现,就放大了数十倍,悬在空中,再也无法被任何人忽视。
众人抬头仰望,一时间被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地龙摆尾至此,诸公快往西逃!”陆南山一字字说道。
那声音层层回响,空灵如仙乐。
众人这一瞬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纷纷下跪磕头,口内尽是“保佑”、“乞求”……
陆南山话说三次,上前来拜的人越来越多,众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几乎是与她说话同一时刻,那气泡越来越密集,一瞬间就在湖底汇成了一股小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盘旋着搅动了整片湖。
有跪在湖边的孩子眼尖,大叫道:“湖在动!湖在动!”
湖是水,水何时不在动?
众人只道是这孩子胡说,况且山呼膜拜声震天,谁还顾得上一个小小孩子的示警?
陆南山愣了一瞬——这一招怎么此时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