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8、签言

　　慕琰手执黑子，“嗒”地一声脆响落在了棋盘上，对面的少年忙扶额无奈道：“三皇叔，承嗣又输你一局。”

　　少年眉清目秀，虽面目稚嫩，但举手投足之间自带贵胄之气，他正是当今皇长孙慕承嗣。

　　慕承嗣一边将莹润的白玉棋子收进檀木盒，一边道：“三皇叔这么多年在外辛苦了，自从上次家宴后皇叔已经很久没进宫了，皇爷爷皇祖母、父王他们都很想念你。”

　　慕琰淡笑着应下，“过两日本王便会再入宫探望。”他指了指棋盘，“承嗣，是否再来一局。”

　　看孙柔爱吃麻薯芋圆，程沅这次特意多做了两份带过去。孙柔见了十分欢喜，忙问左右，“王爷此刻在府中吗？”

　　小灵忙道：“适才奴婢过来路上，听说长孙殿下来了，王爷正在陪他对弈呢。”

　　孙柔吩咐道：“小灵，你将这两份麻薯芋圆用冰鉴给王爷和长孙殿下送去，若是王爷问起，你就说是程娘娘做的。”她转身对程沅道：“妹妹，可不要责怪姐姐不征得你同意，就此借花献佛了。”

　　程沅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倒是宁愿给锦春苑的人送去也不想给慕琰吃。”

　　孙柔一把拉过她的手，“好了好了，这事都怪姐姐擅作主张了。”她从身侧取出一方精致的盒子递到了程沅手中，“上次你不是说我身上的熏香好闻，我新调了一些送你。”

　　程沅凑近盒子便闻到了里面好闻的香粉味。

　　孙柔解释道：“这便是近日我所用的轻纱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妹妹用完再来取便是。”

　　程沅忽然想起慕琰身上那股总是若有若无、淡淡沉静的熏香气，忍不住问道：“姐姐，那慕琰平日里用的是什么香？”

　　孙柔见她难得主动和她提起慕琰，便笑道：“殿下所用的是沉水檀木香，极为名贵。妹妹若是喜欢，不若下次我向殿下讨要一点儿，送与妹妹。”

　　程沅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只是好奇罢了。姐姐真是厉害，懂的真多。”

　　孙柔低首一笑，“哪儿是我懂的多，是我家从祖父辈开始，便是靠制香营生的，到我这一辈虽未继承家业发扬光大，但从小耳濡目染，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要是妹妹对制香感兴趣，趁我现在身子还方便，我可教与妹妹。”

　　程沅近日无事，便连连点头应下了。

　　慕琰慕承嗣二人接过小灵刚从冰鉴中取出的两碗麻薯芋圆，白玉碗中还缭绕着如烟冰雾，衬得里面的芋圆如散落瑶池中的一片盈透白玉紫玉。

　　慕承嗣虽从小长在宫中，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吃食，听说是柔妃派人送来的，忙尝了一口，夸道：“三皇叔真是有福，这吃食不仅有心思有巧艺，还有趣，皇叔可真是娶了位贤内助啊。”

　　慕琰闻言对此不置可否，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他虽未问小灵出自谁手，但只听这吃食名字，便知是程沅前几日带着小昭一起鼓弄的小玩意儿，这白玉紫玉一般的东西咬上一口软糯绵甜，果然像是她的风格，无疑是只有她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慕承嗣离开后，慕琰叫来文武吩咐道：“程沅这些时日都不曾出府，听说明日莲因寺内有个庙会，你今晚让小昭和程沅说一声，明早你备好马匹一起出府。”

　　程沅听到这个消息时，已回芷兰苑中。小昭自是比她还要兴奋，“我就说王爷对娘娘您还是上心的吧。”

　　程沅不以为然，“我看分明是那两碗麻薯芋圆待客有道，慕琰看在那两份吃食的份上，稍微给我那么一点点儿回礼罢了。”说着，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指甲盖比划了一下。

　　第二日一早，小昭还未进到房中相唤，程沅便已起了个大早，她自己挑了一件简便的衣裳，竟已收拾得有模有样。

　　还不到晌午，文武怀中已抱满了大包小包的物什，小昭手上也没闲着，已提满了打包好的大堆小堆吃食。

　　庙中人山人海，几人看了一会儿杂耍，忽然经过一个挂着“神算子”的招子，程沅看到招子在风中招摇，不住地向往来行人挥手，她脚下步子便不知不觉向摊子走去。

　　摊后是一个白须白发的盲眼老人，听到有人坐下，他将桌上一个签筒探了出去。

　　程沅原以为要摸手相，看到签筒不禁一愣，便随手从中抽出一签，只见上面用阳文刻有一排小字：沅有芷兮澧有兰。

　　程沅知道这是屈原所作《湘夫人》中的一句，可却怎么也想不出后一句，她将手中木签递还给了算命老先生，只等他解签。

　　没想到老先生一摸上面的签文只是笑了笑，问道：“敢问夫人，今日府中夫君可有一道前来。老朽斗胆请他也抽上一签。”

　　本来慕琰袖手立于一侧，程沅正想着替他拒绝，可还没等程沅反应过来，他就上前顺势抽出一签。他并未看签文，只短短摸了摸签文上的五个字，便将签文放进了签筒，转身离开了卦摊。

　　程沅还惦记着她的解签，可慕琰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好几步了。最终她只能无奈追上，问道：“你走这么快干嘛？你到底抽到支什么签，和我说说呗。”

　　慕琰顿步，程沅还未及反应，一头撞在了慕琰后肩上，她捂着头正哀哀直叫。

　　慕琰看她头上的一圈绷带歪歪地滑落下来，顺手便替她摘了白纱，“这玩意儿本王替张大夫没收了，以后你就不用戴了。”

　　程沅见被他揭穿，气鼓鼓地看着他不说话。

　　慕琰似又想起什么，转身看着她道：“本王看你现在这样子就挺好，要是再多话，本王现在便让小武和小昭送你回府。”

　　程沅气得在他身后挥了挥拳，慕琰仿佛脑后长了眼转身看了她一眼。程沅假装无辜一笑，又若无其事看起其他小摊上的物件。

　　慕琰满意地继续逛着庙会，嘴角不由自主噙上了一抹笑意。

　　眼见即将日落西山，慕琰要打道回府了，可程沅仍旧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她难得主动牵了牵慕琰的衣袖，恳求道：“好不容出来一趟，下半场的夜生活是不是得安排一下？”

　　慕琰从她手中抽出衣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还待如何？”

　　程沅向前探了一步，“王爷往日里在哪里逍遥，阿沅也想趁此机会开开眼界。”

　　晚上除了秦楼楚馆还能去哪儿逍遥，“成何体统”四字还未出口。程沅就仰着一张小脸威胁道：“不去就不去，大不了以后我自己趁机溜出去看看，反正好奇害死猫。”

　　慕琰果然被她这句话气得不轻，自己能关她一时，却关不住她一辈子，她若真的想去，倒真是防不住她。

　　身后的文武一想起慕琰平日里都是去倚醉楼消遣，不禁打了个哆嗦。

　　程沅见慕琰对自己咬牙切齿，却又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便推着小昭向一家成衣店走去，她回头道：“放心，我们会装扮好自己，不会露馅坏你名声的。”

　　文武抱着怀中的一堆东西上前道：“殿下，还真让她们去那种地方啊？”

　　慕琰不想说话，但还是扔下一句，“要不你帮本王将她捆了，一辈子锁在王府里，再不许她出门。”说完，便跟着进了成衣店。

　　文武挠挠头小声嘟囔一句：“我哪儿敢呀。”一回神见慕琰已撇下了自己，也忙跟了上去。

　　倚醉楼内，大楚第一舞姬冯缈正在台上作舞，曼妙轻姿吸引了台下众人围观。

　　程沅一双眼睛也被台上紧紧吸引，她拨开人群直往里钻。忽然头顶生痛，正待找出元凶，一回头就见慕琰手中正若无其事敲着一柄折扇，她捂着头顶，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下语气：“好端端的，干嘛打我！况且我的伤今早好不容易才好……”说完又顺势“哎呦”了一声。

　　慕琰语带几分嫌弃，“你刚才那如狼似虎的模样，哪儿还有半分女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把“男人”两人略去，只想给她个眼神自己体会。

　　没想到程沅不甘示弱，倒是一脸坦荡，“人有两只眼，就是要用来欣赏美好事物的。我看台上的姐姐不仅人好看舞姿也好看，想凑近多看两眼怎么了？”她反将慕琰上下审视了一番，“你自己不就常来吗？我只是看看怎么了？”说着，便自己找了一处空座坐下，一群莺莺燕燕便围了上来推搡着她。

　　“哎哟，公子你长得可真是俊俏呀！”
　　“公子看起来面生，是第一次来吧。”
　　“一看公子就是个文雅人，奴家名叫紫嫣，就让奴家伺候您斟酒吧。”

　　周围五颜六色的香帕拂在她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瞪了慕琰一眼，他却风轻云淡地坐在了程沅对面。

　　程沅正等着他帮忙分担火力，没想到其她人还未靠近，便被他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这时冯缈一舞舞毕，款款从一群人中挤了出来，她径直向慕琰走来。

　　程沅也看到了她，看到她身姿曼妙不及一握，忙丢了手中吃食。身后的小昭凑耳询问道：“公子，是否是不合胃口？我让她们给你换换？”

　　程沅忙摇头，小声回道：“见了这样的美人，我哪儿还吃得下，我再怎么说，以后也是想要做一条又瘦又美的咸鱼美人的。”

　　冯缈飘摇而至，熟稔地为慕琰斟上一杯酒，又亲自为自己斟了一杯，芊芊素手执杯向慕琰敬酒。她看到程沅，娇嗔道：“公子，今日你带了友人来也不向缈娘介绍介绍。”

　　慕琰却不接话，直接无视了程沅。冯缈也不恼，还是亲自来为程沅斟了一杯。

　　程沅怕自己酒后失态，只是礼貌性地回敬了一杯清茗。

　　在一众活色生香中，程沅闻到了一缕熟悉的脂粉香，这下她终于知道慕琰平日里是在哪儿鬼混了，她忍不住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再看慕琰，他一副仿若无事的模样，她恨恨地打算踩一送一，却踩了个空。

　　冯缈看了看强装无事的慕琰，又看了看一旁若无其事喝茶的程沅，便偷偷在一旁掩唇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