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64、身世

　　慕承嗣只觉身处一片茫茫黑暗之中，忽然他眼前渐渐出现一点光亮，他看到一个人影，是程沅，他便一路追向她，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去追，却怎么也碰不到她的人影。他觉得好冷，不禁蜷身抱住了自己。

　　忽然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是那样温暖，他不禁一把握住了那双手，喃喃唤道：“沅芷、沅芷……”

　　眼前的光越来越明亮，他也在恍惚中闻到了来人身上的脂粉香，不是他魂牵梦萦的幽兰香，他忙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只见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是慕珑，而自己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他这才吓得忙撒开了手。

　　慕承嗣看了眼四周，才发现自己昨晚竟倒在书房的地板上睡着了，此刻天光已亮，他还要进东宫探望慕珏，他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拱手向慕珑致歉，“小姑姑你怎么来了？刚刚……真是抱歉……”

　　慕珑起身回以嫣然一笑，“本宫知道，承嗣你刚刚是把本宫错当成醴沅郡主了，”她上前撩起他散落于肩头的长发，“一别三年，本宫觉得你长大许多，倒是和当初不一样了，只是没想到在醴沅郡主这件事上，你竟还是一如既然痴恋于她，本宫真想知道她是有什么好，让你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慕承嗣忙又退了一步，慕珑托在手中的长发从她掌心滑落，“人总是要长大的，而承嗣也已过束发之年，自然和以前是不一样了。至于沅芷，她是承嗣初心，无可动摇。”

　　慕珑步步紧逼，又跟着上前了一步，“承嗣你知道吗？自从本宫远嫁后，本宫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直直看着慕承嗣低垂的双眼，“现在本宫更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慕承嗣不敢抬头看向她，只道：“那对小姑姑而言倒是一桩好事。”

　　慕珑一步步将他逼入墙角，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抚着他的手背缓缓而上。

　　慕承嗣一把躲开，他抬头震惊地问道：“小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

　　听到他这一声声“小姑姑”，慕珑语中带上了几分薄怒，“承嗣，你能不能不要唤本宫小姑姑，难道从小到大你就从来不曾发现本宫对你的心意吗？本宫自小就喜欢你，喜欢到每个无人的深夜都在心中自责，最终才不得不外嫁来躲避你。”

　　这些话不啻于当初他得知程沅与慕琰有私情时的震惊，他被吓得不轻，忙颤声道：“你一定是昨夜喝多了，嗣儿让人去准备解酒汤送过来。”

　　他正要拉开书房门，却被慕珑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依恋着他宽阔的后背和身上的温度，只想抱得更紧一些，“倘若本宫不是你的小姑姑呢，承嗣，那你能不能爱本宫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慕承嗣虽是男子，却怎么也松不开她的双手，他坚定地回道：“小姑姑便是小姑姑，没有如果。还请小姑姑明白礼义廉耻，能放开嗣儿！”

　　身后的人渐渐松了手，慕承嗣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竟听到了更让他震惊的话，“承嗣，倘若你与我慕家，与本宫无半分血缘关系呢？”

　　慕承嗣觉得她简直就是疯了，他缓缓转身看向她，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慕珑缓缓道：“淳于宥早年身在冷宫，就没人发现你与他眉眼之间简直一模一样吗？你们都惯用左手，还有他当年回北虞登基后便将平城改名为念京，你知这是何意吗？当然了，这些都是本宫和亲去了北虞后才发现的。”

　　慕承嗣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他的指上光洁未曾起过一个练笔的茧子，但他小时候确实惯用左手，只不过他强行练习右手执笔写字，才将这个与旁人不同的习惯改了回来。

　　念京、念京，他不知淳于宥为何改平城为念京，但他的母妃陶氏闺名“念之”，但这又和他的母妃有什么关系呢？

　　见慕承嗣定在原地半晌不语，慕珑宽慰他道：“承嗣，你放心，本宫此行正是为你而来。本宫虽然知道这些，但本宫是不会害你的，相反本宫还会助你。淳于宥病重命不久矣，如果你想回北虞当王，本宫便带你回北虞证明身世，淳于宥膝下无子只能传位于你。你要是想做大楚的储君，乃至于皇帝，那你就继续做，等到日后你登基，本宫在北虞为内应，到时你揭开身世，本宫联合老臣再迎你回北虞一统南北也未尝不可。只是淳于宥的侄子淳于敖野心勃勃，到时你要早做决断，不可让他窃取帝位时日过久。”

　　慕承嗣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跌倒在地，捂着耳朵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小姑姑……”

　　慕珑蹲身，轻抚他的脸，并为他拂开脸上散发，“承嗣，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宫再告诉你，和亲外嫁这三年淳于宥并未碰过本宫。”

　　她的眼神忽转凌冽，“本宫要你马上进宫退婚，护国大将军府那边本宫会帮你解决，程云海现在不过就是个老匹夫，不足为惧。至于程絮英，在回来的路上，本宫已在他喝的茶水里下了毒，用不了几日他便会毒发身亡，护国大将军府再也不能成为你坚实的助力，只有本宫才可以，你明白了吗？”

　　她看到慕承嗣仍是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便贴心地道：“承嗣，本宫知你现在一时还接受不了，不过你会想清楚的，本宫就先走了。”

　　她提步正要离开，忽又转身提醒了一句，“对了，你今日进宫的话，也可以去问问你母妃生前的那个贴身嬷嬷，她必然也知道这一切。”

　　等慕珑离开了许久，慕承嗣口中仍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母妃怎么可能和……”

　　他知道他的答案在宫里，过了许久他才强撑着身子起身，强行平复下自己的心境，这才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临到东宫门外，守门侍卫一早便已得了慕霆风的口谕，见了慕承嗣便将他直接放了进去。

　　慕承嗣在大殿与偏殿之间，最终还是选择先去大殿见一见慕珏。

　　他进到正殿中时，慕珏只穿着一件宽敞的袍子，里面则是一件下拉的中衣，他的头发完全披散下来，隐约可见其间夹杂的银丝，此刻他正抱着姚韩衣曾经戴过的头面贴在脸颊侧轻轻摩挲。

　　慕承嗣好不容易攒起的一丁点儿勇气就这样被吹散，他冰冷地道：“父王……”

　　慕珏听到有人唤他，便抬起了头，他见是慕承嗣，忙将手中宝贝着的头面用锦被盖住，他兴奋地从榻上下来，拉住慕承嗣的手激动地道：“嗣儿，你来得正好，快替父王去杀了弘宁王，只有他死了才能保住储位啊。本宫告诉你，本宫将购置的兵器藏在了……”

　　慕承嗣打断他道：“父王若不是与姚韩衣这阉人苟合，便不至失去储位，而我……也不会失去母妃……”

　　慕珏一副如疯似癫的模样，他指着慕承嗣笑骂道：“好你个皇长孙，好你个慕承嗣，没想到今日竟轮到你来教训本宫了？难道不是因你为着程沅芷这个女人，才让东宫陷入被动地位、陷入如斯境地的吗？而韩衣，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被赐死的，本宫恨只恨当初设计让她的马车受惊，没让程沅芷死绝，才让她活着回来祸害你我父子二人！”

　　“马车受惊？”慕承嗣的瞳孔渐渐放大，“父王……沅芷坠崖失忆是拜你所赐？”

　　慕珏仰天一笑，“是又怎样？一切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真是天要亡我慕珏一脉啊。”说着便摇摇晃晃重新跌回榻上，抱起了他藏在被中的头面。

　　慕承嗣心中一片冰凉，他默默地转身出了正殿。

　　他到了偏殿之外房嬷嬷所居之处，隔着老远便听到里面一阵阵的咳嗽声，他的步子是如此沉重，只得一步步艰难地挪了过去。

　　他进去之时，房嬷嬷正颤颤巍巍端着一碗药要饮下，却因端不稳药洒出来大半，慕承嗣垂着头默默坐在她身侧，扶着她喝下了碗中的汤药。

　　房嬷嬷这才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虽未言，但房嬷嬷纵使老眼昏花也看到了他拧紧的愁眉，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断断续续问道：“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慕承嗣这才问道：“母妃和……淳于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嬷嬷一怔，“殿、殿下你都知道了。本以为这些秘密老奴会带到棺材里去，没想到……殿下你还是知道了。老奴就是怕忍不住对你说出这些事，所以才一直不肯随你进长孙府中居住……”

　　她虚弱无力地道出事情原委：“当年太子迷恋那个阉人一直冷落着太子妃，太子妃郁郁寡欢散步之时，看到了冷宫中被人欺凌的淳于宥，她只是上前略略关心了一下，没想到二人今后竟结为挚友，一个夜里太子妃醉酒之后在绝望中主动找到淳于宥，这才……”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慕承嗣垂眸低笑着，他抬手蒙住了双眼，“我还以为是玲珑公主疯了，没想到我的身世当真如此不堪。”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她猛咳起来，忙拿起枕侧的巾帕捂住了嘴，一口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她若无其事收起巾帕，握住慕承嗣的手道：“殿下……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是殿下你要牢记，你是娘娘的希望，绝不可以有事！”

　　慕承嗣放下了蒙住眼的手，将另一只手从房嬷嬷手中抽出，他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他不知是哭是笑，“果然啊，像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敢奢求什么情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