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61、废立

　　姜后一大早便赶至龙华宫，不及林公公通传，她便径直闯入了殿内。

　　林公公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着：“皇后娘娘，陛下刚刚才服了药歇下……”

　　慕霆风早已听到殿外动静，他坐起了身，见姜后已进到殿中，便挥了挥手让林公公退了出去。

　　姜后顾不得行礼，疾步至慕霆风跟前，焦声道：“陛下，琰儿两次身下诏狱，如今太子再次被囚东宫，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误会曲折，还请陛下明断，勿要伤了他们做臣子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慕霆风不禁咳了两声，“朕今早已下令让弘宁王回府了，至于太子，如今他恐怕不是被囚东宫这么简单了……”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继续道：“你们都时常劝朕，说东宫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这些事朕又何尝不知道。”

　　姜后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她的脸色也不甚好看，“陛下……您这是动了……”

　　“易储”二字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还记得三年前盘江发大水，朕派太子前去赈灾的事吗？当时若不是有灾民进京上告，朕又怎会知这中间的赈灾银两去路不明之事，当时朕只将两位主事官员一杀一流放，可这背后何尝没有太子的手笔，朕为了大局着想，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有意让他改过自新罢了，没想到他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不知悔改！”他无力地靠着枕靠，看向了明晃晃的帐顶，叹息道：“朕少时尝读史书，书中有言‘病一人而利天下，与病天下而利一人，孰轻孰重乎？’没想到朕今日也面临此抉择。”

　　“陛下……”姜后轻轻唤了他一声，连她也没想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君王，如今却已是个忧心忡忡的老人。

　　慕霆风拉起了姜后的手，“皇后，如今朕身边也就只有你，还可说上几句贴心话了。朕有意废太子改立承嗣为储君，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等珑儿回北虞后朕再将此事拿到朝堂上相议。”

　　姜后点了点头，她已知她无力护住慕珏之位，但承嗣好歹也是长姐一脉，她若是下了黄泉也算对长姐有一个交代了。

　　慕霆风语中带了几分愧疚，“皇后，你会不会觉得朕待琰儿不公？”

　　姜后忙抽出手，福身秉道：“琰儿他只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王爷，何以能委以重任，陛下又何来不公之说？”

　　慕霆风却摇了摇头，“朕倒是越来越觉得以前错看了老三，若他能全心全意辅佐承嗣，也实有肱股之才。只是，为着这澧沅郡主之事，他二人恐有心结，”他看向姜后，征询地看向她，“若承嗣愿意放手，朕成全了老三和澧沅郡主，你说老三会不会心甘情愿辅佐承嗣？”

　　姜后作为一个女人，感情的事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她也算是从小看着慕承嗣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她如何不知，承嗣又怎肯轻易放手？

　　她苦笑了一声，近身扶慕霆风躺下，“陛下，今日一早，臣妾听闻澧沅郡主已被寻回。只是来日方长，这些事日后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陛下要将养好身子，儿孙们自有儿孙们的造化，陛下也不要太过于操心了。”

　　程絮英一路护送玲珑公主的车驾已至常山城，还有两日便可至上京。

　　程絮英见前方一群人正围着看热闹，他骑在马上，一眼便看到一个身着锦衣，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锦帽的男子正在拳打脚踢一位老妇，那老妇穿着粗布麻衣抱着头哀哀唤着：“我的儿饶命啊，你要什么为娘买给你就是了……”

　　那男子口歪眼斜，闻言果然住了手，他傻傻地拍手道：“好好好……”

　　老妇起身拍拍灰正要去拉痴儿离开，没想到那痴儿一把去拽那老妇身上背着的包袱，老妇像护命一般死死拽着包袱不撒手，那痴儿恼羞成怒又对老妇动起了手。

　　程絮英看不过眼了，正待下马前去阻拦，没想到慕珑也将刚刚车外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她唤住程絮英道：“本宫看这痴儿就是来向这妇人讨债来的，这老妇既不肯舍了包袱，也不肯舍下这痴儿，将军你帮得了这妇人一次，却帮不了她第二次，我们还是走吧。”

　　程絮英只得回身应道：“是，公主。”一行人便继续驱马向前。

　　午后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因不急于赶路，慕珑便令程絮英找一处客栈歇脚，明日再行。

　　程絮英刚将人马安顿好，绛珠便前来秉道：“镇北将军，玲珑公主请您前去一叙。”

　　他不知此刻公主有什么吩咐，便点了点头随绛珠一同前去，登上客栈的木梯至得二楼大堂，便见慕珑正坐于宽敞的堂内临窗烹茶，她抬手慢慢地用木匙向壶中投茶。窗外的风雨卷起半卷的竹帘，这一切看起来异乎恬静美好。

　　程絮英上前半跪行礼道：“末将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桌上的小炉蹿出细细的火苗在慢慢烹茶，慕珑看向他时微微一笑，“镇北将军不必多礼，本宫不过是近乡情怯，想和将军喝喝茶聊聊天而已。”说着，便抬手示意他坐下。

　　程絮英以前也曾常出入宫禁，和慕珑也是相熟的，便不再推辞，依言坐了下来。

　　“镇北将军前几月才刚从上京来，本宫父皇母后还好吧？”

　　程絮英拱手应道：“陛下龙体安康，娘娘凤体无恙，一切安好。”

　　“那我那三皇兄怎么样了？本宫听说他名声在外……似乎不太好。”

　　程絮英向来为人刚正，虽早已听说过一些京中有关慕琰的风流韵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弘宁王贵为王爷，多几桩情事也算不得什么不堪之事。至于其余的，末将并未听说什么。”

　　“喔，这样啊。”慕珑撑着下巴，将头转向窗外，“话说令妹与承嗣何时缔结良缘？本宫这趟回来也不知赶不赶得上这杯喜酒？”

　　提到程沅，程絮英脸上带上了一抹温和笑意，“末将离开上京之时，陛下业已为长孙殿下和舍妹赐婚，婚期定于明年的二月初八日。”

　　慕珑转回头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点了点头。

　　此刻壶底已冒出一串串水泡，不一会儿便咕噜噜沸涨起来，她从手侧的茶盘中取出两只瓷盏放在面前，“本宫此趟出行也未随身带什么茶具，就只得先用这客栈里的茶具暂且应付应付了，将军莫要嫌弃。”说着又从绛珠手中取过一块白色巾帕。

　　程絮英见慕珑用巾帕包住了壶柄正要斟茶，他忙道：“公主，还是末将来吧。”

　　慕珑不以为意，“现下又不是在宫中，将军不必拘礼，就当是寻常老友喝上一盏闲茶罢了。”

　　程絮英只得领受，只见慕珑抬着壶柄注上了两杯八分满的清茶，她将其中一杯推到了程絮英面前，程絮英双手接了过去。

　　清亮的茶汤上浮起缭绕的轻烟，慕珑纤长的手抬起茶盏，略略吹了吹，轻轻抿上了一口，总归是太烫，她将茶盏重新放下，看向程絮英道：“镇北将军年少英才，本宫刚刚倒是忘了问将军，令妹都快成婚了，不知镇北将军成亲了没？”

　　程絮英忙摇了摇头，为了掩饰他此时的尴尬，他忙端起热茶饮了一口，甚至忘了吹上一吹。

　　慕珑反倒一副不信的模样，追问道：“那总归有心仪之人了吧？莫不是上次那辆马车中的……”

　　“公主，末将并未有什么心仪之人！”程絮英忙打断道。

　　慕珑看他神情紧绷，不欲再说，便叹了口气，“那镇北将军还真是可惜了啊……”

　　陪慕珑饮过一盏茶，程絮英便去客栈后厨安排人准备众人晚膳，现在的他只有让自己一刻不停忙碌起来，他才能暂时忘了冯缈那温柔的倩影和曾经那些诛心之言。

　　他来到厨房门外，见殷平正在门口帮忙劈柴，不禁心下动容，程絮英便上前道：“殷大哥，我有话与你说。”

　　殷平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点了点头。

　　程絮英开门见山说明他之后的打算，“殷大哥，马上就要到上京了，毕竟你离家也有一段时日了，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的妻子，我希望你能暂留府上，等你确定了去处再要离开，程某绝不相拦。”

　　殷平自觉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就算寻见了他的孙柔，他也未必敢上前去相认，他心下感动，不禁跪下忙要向程絮英叩头。

　　程絮英忙扶住了他，“殷大哥不必客气，这一路行来，程某也知你是忠义之人，况且程某行伍出身，最是敬佩你这等为人，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便是，程某自当竭尽所能。”

　　程絮英继续道：“殷大哥，不知你的妻子姓甚名谁、以前家住何方，需不需要程某帮忙寻找？”

　　殷平指了指自己半毁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程絮英明了他的担心，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殷大哥，其实你的亲人一定还盼着你回去，只要知道你平安便比什么都好，又怎么会嫌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