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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又和大师兄入幻境 ...

  •   三师姐在饭后把我拉到旁边。
      没错,大师兄还在看着我,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这种眼神只会出现在两种人身上,一种是看中你荷包的贼,另一种是以你为目标的杀手,只有在这两种人身上,你可以感受到目不转睛的偏爱。
      三师姐也看到了,所以她的语气有点激动:“成了?”
      我不是很能理解。
      二师兄和小师弟也从一个角落里探头,看来他们对大师兄还是满怀敬畏之心的,异口同声也问:“成了?”
      什么橙了红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还在青楼。
      看我不理解,三师姐又毫无顾忌地甩下一个重磅:“你和大师兄,成了?”
      我木了半晌,看大师兄,大师兄还在盯着我,如狼似虎,吓得我乌龟缩头。僵硬扭头朝这边一群人,一字一顿:“你们知道?”
      知道我少年怀春,对大师兄意图不轨?怎么可能,我不是告诉那卖桂花糕的老板说要保密的嘛!
      三师姐点点头,眼神放光,打出最后一击:“师父也知道。”
      师父也知道。
      师父也知道。
      师父也知道。
      这几个字几乎要画出实形,在我的头顶打转。
      我这一世什么也没做,他们都说知道,那前世我这么大张旗鼓,那他们肯定更知道了,不仅知道,还在暗中看戏。
      我想到了老头之前叫大师兄出来的时候脸上那个猥琐的笑容。
      原来我之前为大师兄羞涩又自伤,连话本和看戏都要点着暗恋的桥段戏码,敢情这已经不是暗恋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他妈的明恋了。
      “大师兄知道你们知道吗?”我闭了闭眼。
      三师姐和二师兄对视一眼:“可能吧,毕竟之前你们练剑的时候我俩就在旁边笑来着。”
      我以为你们在嘲笑我的剑术……
      最后的希望破碎。
      好尴尬啊,怎么会有人即便不在现场,也可以让人这么尴尬呢?
      害羞,害羞到了极点就是愤怒,我的心中腾得冒火,看着三师姐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咬牙切齿说:“不喜欢了,不喜欢了,现在是朋友,朋友知道吗!”
      他们显然不信,笑得更起劲了。
      就和当时大师兄说合欢道是正道一样,果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手摇出了残影,叹息了一声,笑着不知是对他们还是对前世执念难消的自己说,“现在已经放下了,大师兄虽好,如果我要把他拘着,不是折辱他了吗?”
      少年一腔赤忱,早就散在前世人走茶凉的白云门派了。
      我现在更怕身边什么人都不剩。
      少年时觉得白云门派狭小,容纳不下心境,归来时只觉得空荡,偶尔还会梦回,以为回到曾经。
      所以经常半夜把师父从床榻上拖起来,然后被赏一顿木条。
      只有痛才能提醒我这不是一场梦。
      二师兄有些惊奇地看着我,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格局小了。
      三师姐狠狠敲了我的头:“说什么屁话!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叫拘着!”
      我哀嚎你个和尚道懂个屁,被拿剑追着绕院子跑。
      然后我们跑出去,看到大师兄的手一挽,一个咒决被捏了回去。
      问题就在于他捏晚了,我们都看到了这个决的手势,并且对于无恶不作的我和需要应对无恶不作的我的三师姐都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咒决很熟悉。
      寻声决,是一种非常初级的用来偷听的咒决。
      师父在大师兄面前捏着胡子,他看上去也很尴尬,胡子都断了几根。
      大师兄站在原地,手还维持那个收决的姿势,嘴唇抿得紧紧的,耳尖红透了。
      我觉得尴尬的不应该是我这边,但是我有替别人尴尬的习惯。
      因为我在出来看到寻声决的第一眼就很熟练地认出来了,还感叹了一句“好变态啊”,我以为偷听的可能是师父那个老不休。
      现在寻声决掐到一半,那句“好变态啊”还在空中无死角循环,每循环一次,我们的脸色就要变一变,大师兄更是脸色由紧张的脸红变成黑如锅底,但是脑子和卡住一样,死活没收那个寻声决。
      循地决有时候可以保住性命。
      让我不至于替别人尴尬死。
      我那天晚上在树上睡了一晚,当然没回去。
      毕竟我的房间挨着师兄的,总不能当时尴尬睡觉前就不尴尬了吧。
      回来看到大师兄站在我门前,像是要敲门,更是确认了我的选择正确。
      练了逍遥道中的“道行逍遥”,以比轻功还快的速度离开现场。
      我显然更适合修逍遥道,虽然逍遥道只有最终飞升的时候才能看出来修为几何,但是随风修行,可以让我跑得更快,还可以御风吹乱师父的山羊胡子,总结一下还是很有用的。
      比起衣服来,师父更爱惜他的胡子,所以比炮仗会更有用。
      不过我没跑多远,被三师姐的小花一剑削下来了。
      没错,英姿飒爽的三师姐只有一把从一堆铁剑里挑出来的佩剑,叫小花。她明明也可以拥有一把自己的佩剑却拒绝了,说是心中有剑,万物为剑。
      但是每次看到她拿着短破铁剑追着各种高级法器的妖鬼跑的时候,我只觉得她真的很贱。
      师姐踩在我的脸上,质问我为什么抛下了大师兄。
      说我是个负心汉。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鞋印子,说无情道不应该参与有情事,而且这件事管到天王老子都管不到她。
      三师姐嘴里叼了一根苇草,说无情道并非无情,只是将情散于天下,一草一木,善人恶人,都一视同仁,这才是无情道。
      好巧,之前闭关的时候师父也说,太上忘情道就是盯着一朵花,然后爱上它。
      不然我怎么会对这个老头关我三年咬牙切齿。
      三师姐说小师弟的五行道也终归草木,天下万道,殊途同归。道是人心性的依凭,修道者以道养心。
      师父前一世说我太上忘情白修了之后,说我更适合问心道,从心而行,养心而生,最适合我这种赤子心怀,说高人竟也有点错的一日。
      但是沧海桑田,我如今已经做不到一腔赤子之心,只能感受到一身疲惫,所以修逍遥道,求挽门派危机后,余生只图逍遥。
      因为已经经历了简短却波澜起伏的一世,少年仗剑意气风发是因为江湖路远,无限可能,但是未来在现在的我眼里就是一条线,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落阳。
      我十六岁,就开始谈余生。
      三师姐说我的眼神变了很多,以前笑意攀在眼里,谁瞧见谁喜欢,现在像是隔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
      我建议她别老盯着我看,偶尔也看看大师兄。
      三师姐没理我,她说了一堆大道理,但是不像师父一样老生常谈,三师姐的道理是那种振奋人心但听了白听的,可能下边镇子里斗蛐蛐的垂髫小儿听了会精神一振的那种。
      但是也是这样的三师姐可以让人感受到朝气。
      果然对于一根筋的人来说转移话题次次好使,三师姐没提到大师兄。
      我问她以后想干什么。
      她说她想仗剑天涯,做一个潇洒不羁的游侠。
      我点头,说这些话不能对外人说,不然走在路上很容易被人骗钱。
      三师姐说为什么不是骗色。
      我说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小花威力果然不俗。
      其实师姐也美得很有攻击性,至于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喜欢上她,可能是她已经把这种攻击性化为实质了。
      逍遥道的咒决其实很简单,但是要使出来不容易,我次次只能使出半成来,堪堪够用。师父说这些咒决记起来不难,确实可以提高修为,但是真正应该修炼的是自己的心境,心境才是气运围绕的本始。
      那些咒决术法我练的飞快,但是每每叩问我心,却空荡一片,无人应答。
      我回到槐树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上柳梢头,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约黄昏后。
      我瞅见了骚包的青白长衫,那是二师兄,还有一人个子比较矮,看上去正在讲道理,衣袂舞得飞起。看到我来,不约而同地停住,我看着二师兄袖子旁的那张小白脸,认出来了是我的小师弟。
      按理来说,今天他们应该一同下山,不知道是为什么凑到这里来的。
      莫不是发现了我的小金库?
      不对啊,这个时候我才藏了几文钱,挖出来也像是师父那个钱袋漏风的掉的啊。
      看到小师弟手上拎着三叠桂花糕,我心里咯噔一下。
      “……定了这三叠给心上人。”
      “买,买给小师弟的。”
      几日前的对话在耳边回响。
      小师弟显然是二师兄拽过来的,扯了扯二师兄的袖子。二师兄走过来扯我的领子,说我见异思迁,是个祸害人的浮花浪柳。
      这就有点过分了,我确实生得恣意风流,但是没做过的事是不会认的。
      非常愉快的,我和他打起来了。
      为什么是非常愉快的呢?因为二师兄平常里欠揍不是一天两天,何况他是药修,怎么可能打得过剑修,平常打架我先动手都要被师父一顿好骂,他先动手是瞌睡上来送枕头,属于一种非常体贴我事前事后情绪的行为。
      我也扯破了他的领子,一个小白玉吊坠给掉了出来。
      我还想继续揍,但是二师兄僵住了,一旁的小师弟也僵住了。
      我迟疑又配合地也僵住了,现在就是二师兄和黄鼠狼一样在我手里被提着领子。
      二师兄平时为了效法清冷禁欲的风流才子,每次都把领口的扣子全部系上,要么就是穿高领的长衫,即便没有人想一窥他领口下的风光,我也不想。
      “你怎么……”小师弟缓缓开口。
      二师兄一把抓住那白玉吊坠,用了循地决。
      他居然用了循地决。
      之前我们研究这种小把戏的时候,二师兄最排斥的就是循地决,因为使用循地决并不是一阵烟雾以后人消失了,而是一个大活人从眼前笔直地钻到地底下,他说这样就像栽秧,实在太难看。
      他穿的还是青白长衫,像一根葱就这样笔直而又渐进地消失在了地里。
      我手里还抓着一块领口碎布,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和小师弟解释了一下那个桂花糕老板的事情,他果然狠狠踹了我几脚,直到我告诉他一般这种半生不熟的循地决的范围会在方圆三十米内,他才蹬蹬跑去追二师兄。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我被小师弟砸了一怀抱的桂花糕,痛得嘴角上扬,打算安坐在这里边吃边看一出莫名其妙的好戏,才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回头。
      抬头不见低头见。
      是我躲了一天一夜的大师兄。
      “大师兄好。”我笑得很灿烂,快步想朝房间走去。
      大师兄上前一步拦住我,他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我没有那么及时地收回步子,径自撞到了他身上,让他重重撞到了身后的槐树上。
      四周浓雾忽然漫起,我暗叹了一句每次和大师兄一起都点很背,这幻境是一个一个来。
      但是能直接在白云门派里布幻境,也是胆子大到了一种境界。
      这次幻境的灵力似乎更弱了,我看到了槐树上一堆红线和铜铃铛,还有一些符纸,树底下还有一顶褪色的炼丹炉,像是一个布阵阵法,还有一个人的尸体,看上去灵力充裕,我和大师兄都没有寄宿一说,只是像两个魂灵一样在这站着,无法触碰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想去看看尸体找找线索,大师兄也皱眉跟上了。
      解阵要紧,尴尬什么的还是先放放。
      事实证明果然不能放。
      那尸体是前世屠杀白云门派的魔修,大师兄传闻里的好情郎。
      我忍住不看大师兄,有些惶恐他会一掌劈了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和情境下的我,在这里我就像西厢记里崔莺莺和张生已经结缘后的红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师兄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生气,果然在经历了折磨下,再浓的情也会变淡。
      我也没有看他。
      过了一会,红线的铃铛动了,我刚想看看谁干了这件好事,就看到了我自己走近来。
      原来我不仅是个多余的,还是打鸳鸯的那根棒。
      但是幻境里的我看上去就像个活死人,嘴唇泛白,脸颊瘦削,神态都有些不自然,还很没品味,穿着粗布衣裳。幻境里的我走近看那魔修,掰着他的脸瞧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大师兄,发现他正盯着“我”看。
      阿弥陀佛,上刻的我不是下刻的我,前世的我不是今生的我,大师兄请不要在这里动手。
      幻境里的我露出了有些索然无味的神情,脸色麻木地站起来,槐树被风吹过,沙沙作响。
      阵起了。
      “师弟。”很温和的呼唤声响起,让我有点头皮发麻,念想不要是这个我给自己编织了和大师兄共度一生的黄粱一梦这种恶心的剧情,就看到幻境里属于我的那张脸终于从麻木里裂开了一丝缝隙,生长出名叫鲜活的小草来。
      ”来了,师兄。”“我”这样说,拍拍手站起来,槐树的红线,铜铃,炼丹炉还有地上的尸体都消失了,似乎一瞬又回到了熟悉的并排屋子前。
      好在三师姐马上出现,看来这个幻境还是没有把我编排得太猥琐。
      好像是在一个冬雪天,小师弟裹得厚厚的,从白毛领子里面露出白皙的小脸来,招手让我们去吃早饭。
      我上午去梅花桩那里和大师兄练功,下午就贼精地去骚扰二师兄,晚上是照例的团圆饭,大师兄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在后院练剑,在这里都可以听到剑声。
      师父本来在念叨一些寻常的事,但是每次都会被“呼”的一声打断,最后气得山羊胡子翘起来,抽了一缕风把大师兄送过来。
      前世的话大师兄应该恭敬地请辞,然后到屋子里去看剑谱去了。
      但是幻境里的大师兄留了下来。
      幻境里的大师兄似乎少了几分自知之明,我悄悄抬眼去看身旁的大师兄,却发现他看这一幕看得出神。
      我倒是在“我”在门派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去槐树旁检查了一下阵法,发现这是一个养元神的阵,上一世他们死的凄惨,元神也有所损伤,“我”应该是走遍这片土地从万物生息中海底捞针一样把他们的元神都找了回来,放在这个阵里温养。
      这是个什么样的阵,大概也有些了解。
      槐树上的线原本不是红线,在最顶处树枝仍然是原本的颜色,应该是有人用精血温养,好像是个禁术来着。
      看来布下这个徒生幻境的人对我印象良好,竟以为我是个不世天才。
      愧不敢当。
      养神阵再补以让元神如寻常般活动的蜉蝣阵,都是极补之阵。我前世确实看到过,当时师父说一些禁术只有大能可以用,小道用了是要受反噬的。
      这个幻境也很写实,“我”被反噬进了阵法中,有知有觉地和元神过重复的日子,在美好的幻境中贡献生机,等这一天循环到一定次数,耗尽生机,幻境中的我也就死了。
      但是我无法在幻境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无端的重复就像煎熬。
      比喻来讲就是我这个蚂蚱,被一个走马灯罩着了。
      共情能力强的想想就恨不得自绝于此。
      大师兄倒是没闲着,跟着“我”跑上跑下,要不是怕伤害转移到我身上,我真想说幻境里的人即便拿刀劈也没用,更不用说用眼睛盯穿了。
      但是我还是坐在槐树的枝头,静静看完了那团圆饭。
      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万家灯火就在身后,但是我们山上这一盏,却是我的求不得。
      糟了,共情能力太强,要被幻境里的我带进去了。
      我现在可应有尽有。
      我大概也能猜到这幻境是什么时候,大概就是前世大师兄死以后一两年吧。毕竟我虽然销骨毁神,但依然英俊异常,风流倜傥。
      但这么有理有据,我有些怀疑这不是徒生幻境……而是追溯幻境。
      如果是追溯幻境的话,那这些就是前世原原本本发生过的事情。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喝酒喝死。
      幻境里的“我”很自如地应对谈话,自如到我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似乎不加思考,或者已经在准备对方问出这句话来了。即便对方反应强烈,他却很淡定,似乎早已经料到了。
      颇有师父摸山羊胡子说话的风范。
      这个“我”应该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轮回了。
      最后大家把酒言欢,人影散去,“我”在石桌边等了等,就看到大师兄主动走了过来:“师弟,回房间吧。”
      不是我思想有问题,是这个幻境里的大师兄太不写实了,经常笑,说话也很温柔,还是一身白袍风姿绰然,但也看得我毛骨悚然,不时抬头去看我身边的真大师兄一眼,怕他下一秒拔剑砍人。
      还不如小傻子来的痛快。
      希望幻境里的我良心尚存,不要编出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来。
      “我”摊在石桌上,含糊不清说了些什么,“大师兄”也无奈地笑了笑,扯了扯我的脸,在我石凳旁蹲下。
      “来,大师兄背你。”
      我一愣,有些骇然地看向了一旁的大师兄,他正看着石桌旁那两个人出神。
      感觉他进来以后神就没在过。
      我恍惚想起来,大师兄在我刚进到白云门派的时候其实背过我。
      无他,就是爬那三百级阶梯,对于年纪尚小的我来说,确实不像人能做的事。
      那时候大师兄和师父带我回来,在三位师兄师姐中就只和大师兄亲,下一次山就撒泼打滚地要大师兄背我上山,宁折腿不爬那三百台阶。
      想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很刚烈的。
      大师兄就背了我这唯一一次,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他好看,还是门派里最好的人,面冷心热,尤其是背我走三百级台阶,以后他想让我做什么都成。
      哦,除了走那三百级台阶。
      但是大师兄也不是个傻的,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带过我下山。
      毕竟差了仅四岁的我,还是有点重的。
      好像就背了这么一回吧。
      我有些感慨地看着幻境里的大师兄把我背起来,带我回房间,好在没有发生任何少儿不宜的画面,窗外雪落无声,他熄了烛火,说“明日就是明年,记得早起”。
      我看到房间里的“我”在大师兄走后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槐树发呆。
      吓得我差点从树杈上掉下来。
      随后浓雾渐起,少年在屋内的身影消失,我转头一看,“我”又出现在了庭院外,槐树上又变成了红线缠绕,贴满符咒的样子,等“我”踏进一挥手,这一切又都消失。
      “师弟”,大师兄的呼唤再度响起。
      一切如旧,一切都如旧。
      练剑,骚扰二师兄,骂师父,吃团圆饭,被背回屋子,睡觉。
      继续练剑,骚扰二师兄,骂师父,吃团圆饭,被背回屋子,睡觉。
      “我”可以沉浸在美梦里,但我不能。
      因为我身为局外人,不是灵力浸润越深,而是越发稀薄,我看到大师兄,小师弟他们全部都变成了白影,再数不清第几十个轮回后,我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茂林修竹,亭台楼阁的白云门派都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雕花的窗户捅破,精美的壁画上是干涸的血,寒梅开放的后山是光秃秃的枝桠。团圆饭的石桌上也光秃秃的,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原来山中并没有亮起白云门派的那一盏灯,只有后山山腰的五座坟。
      原来没有什么团圆饭。
      原来我就是这样经历了18262个日夜,整整五十年。
      原来这是一个追溯幻境。
      这就是我的曾经。
      记忆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小师弟,其实我的算术也不是很好,我以为再轮回几次,我就会忘了我经历了几次,忘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但是历历可数。
      我看到我有时候对着空气发疯,嘶吼,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在幻境中的我什么都感受不到,痛苦,甚至酸麻,只有麻木地做一个牵线木偶,刀在脖子上划下伤口,我又会短暂清醒,想到要温养他们的元神,然后给自己止血。
      我会绕着白云门派方向不明地奔跑,但始终走不出这个空间。或许能走出去,但是在踏入白雾的前一刻,我又转身回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我正在随着轮回不断崩溃。在一切自残,哭喊,发泄都不起作用的时候,我的脸上又换上了我所熟悉的麻木。
      而所有异常又疯狂的举动,都会在同一片刻消弭。
      当我看到我露出依赖的神情,伏在一团白雾上,我就知道“大师兄”来了。
      他来背我,爬上三百级阶梯,带我回家了。

      我不想看下去了。
      我忘记了这是个幻境,撕扯着槐树上的符咒,但是只是徒劳,穿过了细线,穿过了树身,都是虚无。
      前世的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所以现在的我放声大哭。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段记忆消失了,原来它随着这阵法,停留在了槐树这里,而我误打误撞触到了逆天禁术过强的余力。
      大师兄好像来抱着我,他好像在说什么,我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
      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没有师父,没有小师弟,没有二师兄,没有三师姐,只有一个我,一个愚蠢的原地打转的我,一个举杯空对月的我。
      叩问我心,我心悲哀。
      幻境似乎感知到了我要离开,加速了时间的流逝。
      我看到已经白发苍苍的我走进来,却违和的像一个少年一样微笑着。我似乎已经知道这梦境已经快要到尽头了,走路的时候都是颤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但是这一次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温和,平静。
      我的眼神留恋地看着空中,一点点移过去,我知道我此刻正在凝视他们每一个人。
      最后弯下腰,被白雾接着,但是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我这次没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而是回到了团圆饭的石桌旁。做了一个斟酒的动作。
      第一次幻境里桌上的女儿红确实没有喝完,看来我是个实打实的酒鬼。
      老了也是。
      白雾聚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我改变了时常的行径,他们要遵循阵法规则拨乱反正。我这一次没有再看他们,而是自顾自饮酒,靠在石桌上,笑着喃喃。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
      举最后一杯对月,反手洒于黄土之中。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原来这个小老头一直知道这是个幻境啊。
      即便在花好月圆的幻境里,他还在思念那个已是荒山废土的真正的白云门派。
      亦他亦我,是耶非耶,时也命也。
      幻境消散,槐树又恢复了原来的样貌,白雾尽散,院中一切如常。
      我跪在槐树下,大师兄在一旁抱着我,我没有去看他,只是侧耳静听槐树枝叶的沙沙声,有如悲悯。
      半晌我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的视野清晰了一点。
      大师兄看着我要说什么,我已经很疲惫了,一梦黄粱,不过如斯。
      我说我是重生的,和你一样,那魔头也是我杀的,但我自认无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已经很累了,累到分不清今夕何夕。
      大师兄没杀我,反而扶住我,这一次我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他不停重复:“逐月,我该怎么做?”
      喊我师弟,在杀我和不杀我之中选一个就行。
      我推开他,走向了我自己的屋子,在我一万八千多次轮回躺下的地方再度躺下,和前世的角度一样仰头看向窗外。
      穿过槐树的枝叶,是孤悬的明月,月朗便星稀,万里空中独一轮。
      我闭上眼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又和大师兄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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