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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绝路同行 ...

  •   我醒来的时候,所谓的正派君子已经赶到此处。
      说要铲除魔头,杀声震天。
      如果说要铲除魔头,那为何止步殿外不入?
      终于有一名弟子上前,我看着眼熟,半晌才想起来那种气质好像在哪里看过,是当初的“正派君子”君长风,带着一种初出茅庐的愚蠢傻气。
      丝毫没有被当作是探路石的自觉,举着一把长剑说要铲除奸邪。
      当他对着那把剑说“吉祥如意”的时候,我才发觉遇到了同道中人。
      但是我挥了挥手,控制魔修与他对抗,说若我出手,当要正派掌门来。
      若掌门执意不来,我即便落败也当自毁于此。
      这弟子说掌门绝不会中小人奸计,我说传个话又不吃亏。
      思考了一会,转身提剑去传话了。
      我的殿中来了五位君子。
      这几位君子有的还是童子之身,有的像师父一样爱作年迈,有的是个扭着水蛇腰的女人,还有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约而同的第一句话都是质问我秘宝下落。
      不是质问我为何屠一城,不是质问我为何挑起战争,不是唾骂我魔修不堪,而是质问我秘宝下落。
      说是曾化神的祖宗舍半身修为炼制而成,本是我正派之物。
      不过是妄图执掌天下的贪欲罢了。
      我算是知道了师父为什么说不能让秘宝落在这群人手里,我抛出老树枝,让它停在空中,说这大殿上最后胜的人可得。
      他们说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我说你们可以去死一死,就知道了。
      那女子是头一个被杀的,是那汉子在背后袭击,那童子站在女子身侧,阻挡不及,老树枝在女子头上转了转,胸口的大洞开始逐渐生出血肉。
      其他人大喜过望,同时开始警惕对望。
      那童子看我,我举起双手,笑道若是我死,会挟着这秘宝一同死。
      我说你们也看出来了我的修为已经全无,生息殆尽,迟早会死,老树枝在空中盘旋,倒不如快快决出胜者,秘宝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在我死后会择胜者认主。
      即便最后我带着秘宝死了,最后胜者也是正派唯一掌门,号令天下道修,将其他掌门之死推在我这个魔头身上,到时候岂不是有没有秘宝都一样?
      看来我这番分析利弊抛出的好处很诱人。
      即便这其中果真有赤子之心之人,还能对杀意毫无反应吗?
      实力鄙弱的魔修布下了擂台,正派实力尊者就真的自相残杀起来。
      我笑着看他们使出了毕生绝学,侧卧在堂上悠然观看这场厮杀。就如同当初身为蜉蝣妖,坐观事态百相。
      可偏偏有人要赠与与他一般的赤子之心。
      我把盏恍惚,想着大师兄怕不是要怪罪我。
      但是这次我会在他抢过来之前,彻底毁掉秘宝。
      这堂上只余两个人,是童子和那大汉,二人皆厮杀得气喘吁吁,浑身血迹。
      我听到了殿外的嘈杂之声,众弟子喊着不能进,把盏的手稍握紧。
      结界哗然裂开声响,在漫天血味纷飞,残肢覆地的地方,走进了一片月白。
      众弟子都无法闯入的结界,他闯进来了。
      我撑座而起,忽而慌乱,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就破了昏睡咒,童子和大汉对视一眼,显然都知道不是对方门下的正派弟子。
      我正要干笑一声撇清关系,就看到眉目清朗的师兄上前一步拱手,说白云门派座下大弟子,闻人兮。
      我的眼泪忽然落下来。
      那大汉说既是白云门派,就助他们夺取秘宝,斩妖除魔。
      然后我看大师兄走过两长老,走过地上的血肉残肢,我盯着他袍角的血迹上看,想大师兄还是被我弄脏了。
      太脏了,好想用清洁咒。
      我看着他阴沉的神色,若无其事道,这不是我从前的好师兄么,也是同正派一道来打秋风的么?
      那些弟子就着破损的结界涌进来,看到这个架势,忽然也不敢动。
      大师兄弯腰抱住我,他的手颤抖着扶上我的筋脉,我想避开,但是被他抓住了手,他探到了那修为散尽之相,手颤抖得差点握不住我的手。
      忽然有人叫嚣说白云门派大弟子和魔君同流合污。
      二师兄也走了进来,他笑着看我,说怎么成了魔君还混成这样。
      我看到了小师弟,他沉默地站在二师兄一旁看着我,显然是对当初的事还耿耿于怀。
      三师姐挥剑拦住了想要上前来的一众弟子,神色飞扬,说要将那一盆猪血泼回给我。
      就是师父一直没出现,但是我在殿中能感受到他给众弟子的护身法阵。
      那些正派人士都大喊着叛徒,奸贼。
      三师姐不耐烦地说怎么不自己看看,躺在地上的残肢断口上的是魔息,还是修道的灵气。
      声音就小了一些。
      我忽然大笑,笑出了眼泪来。或许上个身为魔君的前世看到这一幕,能安然地阖目了,后半生的对月独酌,终被初生旭日的无边暖意慰平了。
      大师兄沉默地握着我的手,坐在我的身侧,而我面对堂下挥了挥手,说继续。
      说你们撑得了这么久,我可撑不了。
      若是轮回枝在我死后未择主,那便消散罢。
      大师兄的手颤了颤,他将灵气渡进我体内,我想让他安心一些,便顺着他吸纳了一些。
      他没有很失态,只是沉默地表明了站在我身侧的立场,师兄师姐和小师弟也是,何必在最后,要将名声和我搅在一起。
      二师兄笑着说,弟子册上的名字,便是要永远并立在一处的。
      说我傻,入山门第一日师父说的话也能忘。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大师兄肩上悲泣,想起几千世的轮回,我给了自己千万选择,却唯独没有给他们选择。
      所以这一世他们自己选了,选择站在我的身边。
      逆着洪流而上的,终究不只我一个人。
      那女子的尸体在老树枝灵光萦绕之下,忽然抽搐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很多人喊着起死回生,我撑着下颌,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那女子面色依然青白枯败,口中发出的是咳咳的声音,浑身雪白的皮肉瞬间僵硬如槁木,有人认出来了,说这是尸鬼。
      便是死去之后强留魂魄于原身,但全无神智,只知杀伐的恶鬼。
      我拍腿大笑,说这就是你们正派的秘宝吗?
      活死人肉白骨,就是将人尸体炼成尸鬼,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活了。
      活死人肉白骨,我第一世就用过了,叫我在他们被杀之后,又被我杀死了第二次。
      那大汉的神情看上去不可思议,童子倒是镇定,只是反手用剑斩了刚起的尸鬼。
      这些弟子看的瞠目结舌,想到今日若是身亡此处,不仅魂魄不得安生,尸身还会被所谓被夺去的秘宝炼化成鬼怪,皆是愤怒,质问说这秘宝不是魔修禁术吗,怎会是仙家秘术?
      他们说是我炼化了秘宝,可是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脱离了秘宝,没有用咒决掩盖,谁都能看清楚我原本修为几何。
      我摊手,笑说正派魔修,修到最后,难免有殊途同归之处。
      有人呸我,我说殊途同归之处就是贪婪和占有,我说二位长老,时间不等人,我可没有兴致为你们延长我油尽灯枯的寿命。
      我失了力气,撑也撑不住,还是师兄抱住了我,让我枕在他腿上。
      虽然他没有那一世的记忆,褚声白不知用什么方法,让他重生,又或是他自己转世了。我本为一天寿命的妖,倒行逆施有了十几年寿命,自然也没有转世,只能由褚声白给我聚魂,老树枝糅合大师兄给我的所有灵气助我成人。
      但我们总会相遇,想来也是天意如此,要他成为我红尘之始,红尘之终。
      原来我真的是,生亦是他,死亦是他。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说小傻子,对不住,我不知道他们对你这么不好。
      说早知道我就带你跑得远远的了。
      是我傻,他更傻,最终落得个零散悲凄的结局。
      大师兄好像听不懂,但他也颤抖着手抚摸我的脸。
      最后我笑着抬头看他,看他面若灼华,目若朗星,我第一次听到那句诗的时候,是他在树下看我识文断字,恨其不争地用笔敲了敲我的头,批判我把复杂文字写成方框的行为。
      他亲自握着我的笔,把方框的部分填上,在我身后慢慢念来,一瞬不知是声是意是人,使得提诗成画。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我说小傻子,谢谢你带我入红尘。
      那大汉终究力竭,倒在了地上,我回身看向气喘吁吁的童子,老树枝还在空中回旋。还未等我动手,那童子忽而劈剑砍向老树枝,看上去舍了一身修为在拼命。即便是天灵地宝,也在空中破裂出一个洞来。
      大师兄就要站起去夺那秘宝,却不想在我从背后点了穴。
      他看着我,大师兄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泪,他看着我,说我答应了他的。
      我想起来了,说我不会死在他眼前。
      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来,而我也没有力气走了。
      我转手,最后一点修为彻彻底底地溢散,和那缕来自褚声白的灵气一起,用“闲桂花”给了秘宝最后一击。
      这剑比我想的要厉害。
      秘宝嗡嗡震动着,看来那童子给他的一击确实重伤了它。
      褚声白的灵气伴着剑打开了一道豁口,我千世的神魂和灵气四散溃逃,秘宝失了支撑,我早在四周布下的引雷阵吸引天道之力,秘宝在顷刻间粉碎。
      但我既然是秘宝主人,落在它身上的那道雷,自然也落到了我身上。
      小师弟飞扑过来要为我挡雷,他吐出一口血来,但还是没能全部挡住。
      我几乎是在瞬间感觉到神魂被撕裂的剧痛。
      我看到褚声白的灵气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在后堂院子萦绕片刻后,全部消散。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送君长风走,如今再看,故人远去身影犹在。
      我似乎听到他说,声白无憾。
      我在迷蒙之间感觉有人跑了过来,千万道雷齐落于身,千世记忆转瞬而过,不愧是死前走马灯,这么多记忆真是为难了。
      我看到大师兄的脸近在咫尺,他崩溃地,疯狂地抱住我,徒劳的散去自身灵力来护我。轮回千世都未尝变过,而我得了他的幸,也生出了这般赤子模样的心怀。
      这是我自豪而自怯的来源,是我掌上月。
      师父的传声自后堂而来,说方才助褚声白灵力一击已是极限,他说他可以用余下的气力,让我不再受神魂碎裂之苦,走得潇洒,去得愉快。
      我谢过师父,说这是我千世难求。又拒绝了他,要他省点力气,就给我编一个梦境吧。
      他问什么梦,我说不要千年万载,不要大道浮生,要让我亲眼得见秘宝消散,与白云门派众人安然度日,我要身为人类的,寻常而又漫长的一生。
      人类的百年,在我眼里比千世还要漫长。
      师父很久没有说话,他说或许也可能有一线生机,他又问我如果我死了,大师兄呢。
      这回换我沉默了很久,我说白云苍狗。
      白云苍狗,得道升仙。
      我想好啦,大师兄是修炼的奇才,白云门派其他人也是认真修炼,他们斩妖除魔,卫道人间,已经功德无亏,他们应该摆脱这个恶劣的轮回,堂堂正正站在明月灼日之下,做百姓心中的护身符。
      还有我的私心,小傻子太好了,我舍不得。
      百年或许放不下,千年呢?万年呢?他可能在往后某一日偶尔举盏,会想起不知多久以前,好像有一位少年在月圆之夜,给他送了一枝桂花。
      我的视野渐渐模糊,大师兄的脸要看不清了,但是他皱着眉,大声哭喊着什么,紧紧地抱住我,像是要将我嵌入他的怀里。最后他的声息渐弱,在我耳边空洞地呢喃着,逐月,逐月,哥哥,师弟。
      他在叫什么呢?他又想留住什么呢?
      我好喜欢大师兄呀。
      我本是只有一天寿命的蜉蝣,即便逆天而行,终陷入千世长夜之中。
      只谢有人愿逐月华流照我,从此长夜明朗。
      大师兄的怀抱真是温暖。
      当年醉我一捧月,至今酒卧不愿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绝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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