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慕十文

12、大师兄的壁画

　　大师兄倒是没什么，就是我恍如情窦初开，一路上指着商贩有趣的物事问了大师兄百十遍，开始大师兄都会说要然后抢着付钱，最后发现我是买来给他的，气得差点拔出了春山空。
　　我发现大师兄在吃食上喜好清淡一些的，陪着他点了些小菜，被问不是要辟谷。
　　我笑说陪师兄吃饭更重要。
　　大师兄就会闷声吃饭，然后会小心来看我有没有发现他脸红。
　　我眼观鼻鼻观心，在他看过来之前就移开目光。
　　南下的话温度会更高一些，偏生大师兄会穿些领子高的衣服，虽说修行之人自有护体之法，但是我看着是很热的。
　　毕竟我体热。
　　所以就想靠近大师兄，碰一碰他的手，降个温。
　　一时没考虑到是在大街上，也没想到师兄脸皮薄，他刷得甩开我的手，涨红了脸问我想做什么。
　　我有些委屈地收回去，就感觉走了几步路后师兄慢慢凑近我。
　　衣袍下的手若有若无地凑过来，时不时蹭一蹭我的小指。
　　我借衣袍掩着，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师兄心最软啦！
　　快要靠近白云门派了，他说我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我说敢单方面断师父的信的可能只有我这个孽徒，他看见我就想清理门户。二师兄那个讨债鬼一年里哪一天看了都不吉利，上次泼了三师姐一盆猪血，这次她的小花可能不会留情。
　　最后说，不回去了，可能还有监视，太危险了。
　　我也没有去看小师弟，好歹是把他送到名吃较多的川蜀去了，应该不会记恨我吧。
　　虽然等他吃到三百斤就不一定了。
　　我捏捏大师兄的手，说去后山闭关的地方。
　　不是我好奇，是幻境里的我实在鬼鬼祟祟。
　　甚至用灵气掩盖了老树根上的灵气，每回只知道他拐道去后山石壁看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心魔发作的时候，去后山都能平息下来。
　　合理猜测，后山那里说不定有另一件秘宝。
　　大师兄应了我，他轻车熟路地上了山。路过闭关的地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想起自己把大师兄劈晕后送进去的历史，默默转头。
　　反正前世也是你诳我进去，这最多算一报还一报。
　　然后想起魔君的我给他下封闭咒。
　　完了，账不平。
　　我熟练认错，大师兄倒是没多在意。
　　这就是肚量。
　　想起前世我想着闭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师父准备足斤的炮仗，藏满整座白云门派，看他能躲到哪里去。
　　我跟他到了后山，这里有一处平坦的石壁，足足有一座殿堂的大门那么宽大，我左右找找，师兄就疑惑地低头看我。
　　没有任何东西。
　　奇了怪了。
　　我飞上悬壁顶端，搜罗了一番，还是没有。
　　大师兄沉默地看着我上蹿下跳，说要不要请个大夫。
　　我没理他，盯着这片空白的崖壁看。
　　忽然福至心灵，念了清心咒。
　　这种咒术顶破天可以让紧张的人镇静下来，做到呼吸和缓，面色如常。心魔发作的人念清心咒可以缓一时。
　　以咒作阵是我的拿手好戏，而眼前这岩壁也有极微弱的魔息，不贴近探查根本无法发现。在正派之地却以魔息封印，这么矛盾的身世，显然就是秘宝无疑。
　　果然，石壁上青萝渐显，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斑驳之色，在墙壁角还有打斗留下的血迹，想来是有人为了争夺这秘宝……
　　大师兄也好奇而警惕地走上前来。
　　我看到了壁画飞天……不，壁画的一个男人。月白金缕的长袍，手里持着一把生者荧光的长剑，面容风华无双，偏偏此时天悬明月，清光泼洒，那壁画衣袖飞扬，焕然生光，那壁画上的人就像明月在人间的投影。
　　那人微抿着嘴，低头望向我站的位置，我有一刻也恍然，以为是我请教大师兄剑术的时候。
　　他迎着月光，垂眸看我。
　　也是在那个瞬间，大师兄和朗星明月在我心中严丝合缝地扯上牵系。
　　心动伊始，滔天骇浪而不自知。
　　原来大师兄就是我的秘宝。
　　大师兄看得哑然，他问道是谁在此作画。
　　问就问，看我干嘛，看画啊。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却看到大师兄上前，在一缕魔息萦绕之处站定。显然作画者或许还在这里留下了提字，但是不欲让人瞧见，就留了魔息遮蔽。
　　本就给画加了阵，还要在此处设一处遮蔽，这人是将心思埋得有多深。
　　经年累月过去，这缕魔息已经羸弱不堪，大师兄抬手一挥，魔息散去。
　　我看到大师兄站地在原地，不动了。
　　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大名题在那里，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没有看到大名，却看到两排字，写得狗爬一样，证明了确实出自我之手。
　　“叩问我心，我心皈依”。
　　我想到大师兄的道决，原来皈依是这个意思。
　　原来我把这个心思藏了这么多轮回，直到最后以为轮回将尽，才敢又不敢地揭露一点点自己的心思，但是又怕大师兄发现，直到他出关也没有让他看见。
　　原来我胆子一直这么小，顾忌的这么多，到最后什么恶事都做过了，却连表白都不敢，只敢暗搓搓递一个似是而非的道决。
　　可能和之前还没找回记忆的时候一样，觉得自己脏污不堪，再靠近只能是沾染了大师兄，不想让他和一个恶名昭彰的魔头一起写入史册吧。
　　这两行字还是用心血书下，魔息镌刻，千年轮回不移，那一世老树枝恰好破碎了一些，这才让这深藏的心意有机可乘，跨越时间。但是白云门派无人能看见，大师兄也看不见，这个魔君写下这两排字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我以为有秘宝，只怕斗转星移，也不会有任何人看见独掌杀伐，不得好死的魔君会有这样隐秘小心的心思吧。
　　即便后人有人误打误撞看见，也只会赞叹壁画上的人如仙人，以为这壁画是一个信徒留下的执念。
　　或许魔君要的就是这个，让人知道，已然逝去的时间长河里有人，一心皈依于这个壁画上的人就够了。
　　他求的就是这么一丝一缕，微小的牵系。
　　我犹豫看向师兄，却发现他狠狠向石壁捶了一拳，飞石迸溅，我浑身一震，总觉得如果我若告诉他我恢复记忆了，这一拳就该是我来挨了。
　　大师兄顿了很久，他的喘息一开始粗重如野兽，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失态的样子。隔了很久，他忽而失了力气，慢慢弯下腰，蹲在了石壁前，他看着那两排狗爬字发呆，忽而笑了笑，我站在一旁看，分明看到他笑出眼泪来。
　　他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忽而骂道蠢货。
　　我坐立难安，想着要不还是告诉师兄我恢复记忆。
　　指桑骂槐还不如直接骂我。
　　他没看我，像是在对着当年那个一意孤行的魔君对着那两排字，蹲在那个魔君刻字的地方，他说真是蠢到极点，没有动一点脑子，就想着送死。
　　我有心反驳，没胆开口。
　　大师兄将当年的事细细梳理，每一个细节牵出来，说我本不至于此。就好像他那世在我死后从世间一点点搜集线索，把自己闭关错过的几年全部补了回来。
　　他说的很熟练，好像这些话一直在脑子里，排演了几千遍，终于能说给该听的人听。
　　他最后缩在石壁旁，颤抖着说我好狠。
　　说我不要死在他眼前。
　　听到啦，大师兄，魔君他全听到了。
　　对不起，大师兄，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择手段了，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伤心。
　　对不起，大师兄。我还以为全世界都不要我啦，你迟早也会不要我的。
　　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地说，大师兄还是缩在一起，他闭着眼流泪。
　　我怕滋生他的心魔，就说我恢复记忆了。
　　大师兄睁眼，他看着我，眼神一瞬清明又冷漠，看得我内心一震，我有些慌乱，和他说我不知道，我以为自己死了就死了，还死得挺值的。
　　大师兄说你一直都没变。
　　我愣了一下，虽然但是，我好像就这么惨死过一回吧，其他都可以说死得很安详。
　　怎么就一直了？什么结论？
　　我垂下头说不知道师兄你也喜欢我，早知道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抛下师兄。
　　大师兄这才愿意施舍给我一个稍微柔和一点的眼神。
　　他又说我蠢。
　　随便你吧师兄。
　　我小心抱起师兄……没抱起来，大师兄沉默地看着我努力了一会，还是自己站起来了。
　　我搂着师兄，他的眼角还是红红的，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壁画，又转头去看月亮。
　　好像我恢复了记忆，他也没什么顾忌了。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一处突出的青岩，转头来看我，说你当初就是这么躺在这里，然后死在我怀里。
　　我走过去抱紧了师兄，让他感受我的温度、心跳，低声道歉，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大师兄还在颤抖，在后怕，他似乎又回到当初在这里看着我魂魄尽碎，生机尽绝，我只好不断地吻他，让他明白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大师兄回抱我，看来他真的是怕狠了。
　　我们回到山脚的客栈，大师兄将我抱在怀里，他轻拍我的背，他说逐月，不要怕，大师兄陪你。
　　这是他在数千轮回里，每次在他以虚魂伴我时从未听见的那些话。
　　也是他的执念。
　　我应到听见了师兄，谢谢师兄，他渐渐平息下来，夙愿得偿一般叹了一口气。
　　我的大师兄，也苦了太久了。
　　我解了衣裳，抱着师兄，温声安慰一会，又将他对坐着揽在怀里。大师兄还紧紧揽着我的脖子，偶尔发出几声克制的低喘。
　　他修长的腿紧紧勾住我，说再用力些，逐月，再用力些。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我。
　　就像我重生之后使劲用一切方法让自己感受到痛。
　　唯有痛，方悟不是梦境，方可沉沦。
　　我把握着力度，师兄的吐息变得破碎，他时而愉悦，时而痛苦，看着我时，因欲望而过于绮丽的眼里只有我一人。
　　我勾着他低头，吻住了他。
　　大师兄就是我的月亮。
　　纵然尘世于我已经破碎不堪，大师兄在便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