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112、故事

　　“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
　　“你还记得我吗？”易博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正在炫技调酒的人。
　　他现在没有心情看他炫技，内心是无尽的焦灼。
　　魏允谦动作慢了下来，抬头看了眼易博文，又问了一遍：“需要喝点什么？”
　　易博文干脆拿出警员证推到他面前：“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魏允谦微笑，将他的警员证推回去：“我想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好聊的，易警官想要查案的话随时都可以查，随便查，只是我可能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魏允谦表现得很明显，他不希望跟警方扯上关系。
　　“你认识时俊航对吗？”易博文压着声音“我想跟你单独聊聊，还是说你想在这里聊，将你非比寻常的身份弄得人尽皆知？”
　　魏允谦脸上的笑容消散，转身朝易博文招了招手。
　　进了里屋，魏允谦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复杂地看向易博文：“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但能猜到一点。”易博文有些着急“时俊航在做手术之前特意来找过你对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出事了？”魏允谦答非所问。
　　易博文没有说话。
　　“他来找我是怕我给他在意的人带来麻烦，但是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一普通的酒吧老板，什么都做不到。”魏允谦顿了顿，抬头看着易博文“我不想招惹麻烦。”
　　他不想跟巫梃相认，不想跟警察扯上关系，只想要一个平平静静的安稳生活。
　　“我也不想找你麻烦，但是……时俊航失踪了。”易博文手指紧绷着，他现在整个人都绷在弦上“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忙，你认识他对吧？我想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他的忙，只有魏允谦，时俊航先前在做心脏病手术之前来找过魏允谦，除了他，易博文想不出来第二个可能帮得上忙的人。
　　他现在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别无选择。
　　魏允谦先是一愣，他让易博文等他一会，然后拿着手机进了房间。
　　几分钟后，魏允谦从房间里出来，问易博文：“岑肇明死了？”
　　易博文点了点头。
　　“带走巫梃的人是大小姐？”
　　易博文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巫梃？”
　　魏允谦盯着他看了几秒，换了个说法：“带走时俊航的人是封驭雪对吗？”
　　易博文目光微黯：“我不能说绝对，我们对封驭雪并不熟悉，但除了她我也想不到还有谁。”
　　魏允谦双手交拢在一起，想了想道：“如果带走他的人的是封驭雪，那你可以暂时不必太担心他的安危问题，她不会伤害巫梃。”
　　易博文皱眉：“什么意思？”
　　“她爱他。”魏允谦从橱柜里拿了瓶酒出来，给易博文倒了杯“我帮不了你太多，但是……想听故事吗？我的故事。”
　　易博文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巫梃。”魏允谦给自己也倒了杯酒“那时候他是我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我们第一次见面虽说没有剑拔弩张，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的真名叫巫郴。”
　　对巫乾带回来的这个私生子，自己名义上的兄弟，巫郴说不上有多讨厌（毕竟他对自己的父亲也没多少感情），但绝对不会喜欢。
　　他没有故意给巫梃下绊子就不错了。
　　巫郴的母亲跟巫乾属于家族联姻，所以巫乾一点也不喜欢他的母亲，甚至连他这个儿子也一块讨厌。
　　不过巫郴其实也没多喜欢自己的母亲，只是他不得不依靠自己的父母活下去，所以才一直维持着那种表面和平的状态，有得选的话，他是万万不愿当他们的孩子的。
　　那个地方其实从来都没有他的家。
　　大概在巫郴十几岁的时候，母亲郁郁而终，巫乾便更加不对巫郴上心，本来在他眼睛里也只有利益可以触动他，在他眼里，巫郴这个儿子其实并没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巫郴一直都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从自己父亲这里得到什么，后来巫梃出现，巫乾更是把希望都放到巫梃身上。
　　巫梃比巫郴更能带来价值。
　　巫乾的目光不在放到巫郴身上，巫郴乐得自在。
　　巫梃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在巫乾将他带回组织里的时候，本来只是想让他接管自己的家业，但巫梃不止可以接管他的事业，他远比巫乾想象中的要出色。
　　刚开始那三个月，巫梃意外地跟封姓兄妹合拍，并且迅速地跟他们熟络了起来。
　　封姓兄妹都是很谨慎的人，他们总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会乔装一番，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相对而言，岑肇明要狂妄自大得多，他喜欢大排场，自然不会遮遮掩掩。
　　封驭城很重视巫梃，甚至有培养他来接替岑肇明位置的想法，所以岑肇明看巫梃很不顺眼。
　　那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可以取代他呢？简直痴心妄想。
　　然而不管心里再怎么不爽，他也没办法拿巫梃怎么样，巫梃背靠着封姓兄妹和巫乾三座大山，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是好得罪的，特别是封驭雪。
　　封驭雪是药师，整个组织的运转几乎都指望着她，其他项目不过是辅助。
　　而封驭雪对巫梃有些特别的情感。
　　大概是一见钟情之类的，巫郴对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后面封驭雪和巫梃同时出现的时候，封驭雪总是站在巫梃身边，不时跟他聊着天。
　　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超越了寻常朋友，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结果，巫乾更是高兴了。
　　封驭雪是什么人哪！
　　那可是组织内大老板的妹妹，是黎明的二当家，要是能跟她结亲，好处只多不少。
　　巫乾很看好他们的关系，不时敲打巫梃，让他跟大小姐好好相处，尽量早些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巫梃没同意也没拒绝，只说他有自己的考量。
　　反正这两人关系发展趋势良好，巫乾也就没有执着去催。
　　巫梃慢慢开始接手巫乾的生意，帮着封姓兄妹做事，他总能把任务完成得很好，很快就打响了巫少的名号。
　　当然，他这样的名号打出来背后付出多少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
　　巫郴曾经见过他三番五次进出手术室的模样，伤得很重，但他愣是一声不吭地受着，伤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的时候巫郴忍不住会想，他到底是人还是机器，是不是根本感觉不到痛。
　　一开始是巫乾要求巫郴去照看他，后来就变成巫郴自己主动去看他。
　　也不知道是这人第几次受伤，巫郴坐在病床给自己削苹果，见人醒过来后自己咬了口苹果问：“巫乾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拼真的有必要吗？”
　　巫梃偏过头，默默地看着他。
　　“小心拼到最后，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在关心我？”巫梃突然开口。
　　巫郴猛地僵住，偏开头不太自然地道：“你想多了，要不是老头要我来看你，我才不管你呢。”
　　他干嘛要关心这个同父异母且不讨喜的弟弟，他还是个私生子，根本不值得自己用心照料。
　　巫梃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谢谢。”
　　“……”巫郴变得更僵硬了。
　　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巫郴对巫梃的关心不再是因为巫乾的要求不得已而为之，他真的开始在意自己这个弟弟。
　　在这个世界上能跟他好好说句话的人不多，即便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也还是会觉得寂寞，觉得这个鬼地方快要将他的灵魂都给消灭。
　　只有巫梃能跟他说几句话，他们好像真的是一对相互依靠的兄弟一样，在彼此无助的时候可以扶一把。
　　或许只是吊桥效应，但是这不重要。
　　巫梃不能说是他的家人、朋友，他们对彼此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还会带着似有若无的防备，只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除了巫梃，他无人可以亲近。
　　再后来，巫郴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并且迅速确定了两人的感情。
　　他喜欢那个女孩，想要跟她一直在一起，也第一次想摆脱与生俱来的一切。
　　那个女孩是个普通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跟任何奇奇怪怪的势力扯上关系，巫郴想保护她，在两人确认感情之后，更是行事小心，半点没让她暴露出来。
　　他第一次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然而巫乾还是发现了。
　　巫乾自然不可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当自己的儿媳，他要巫郴娶一个能够给自己带来切实利益的女人。
　　一条人命对这些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巫郴喜欢她，那巫乾就能让她直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巫乾派人去杀那姑娘的时候，那姑娘的朋友正好在，勉强带着她逃过一劫。
　　只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巫郴早知道自己的父亲够狠心，要是自己触碰到他的利益，别说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就是巫郴这个亲生儿子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解决。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因为自己遭受不幸。
　　只有一个人能帮他--巫梃。
　　巫郴去找巫梃帮自己，他想逃离这个鬼地方，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永远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巫梃当时正在安排着什么东西，听巫郴把话说完，朝他敲了敲自己身边的沙发：“坐下吧。”
　　巫郴有求于人，这一次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
　　“我可以帮你离开。”
　　“真的？”
　　巫郴面无表情地说：“但是你要想清楚，这一次你离开了，想再回来就再也没有可能，你确定自己能面对未来的种种？”
　　“我可以。”巫郴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巫乾给他的家，只要能离开，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巫梃放下手里的文件“我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巫郴：“你想要什么？”
　　巫梃：“你母亲留给你的所有资源。”
　　巫郴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
　　反正他也要离开了，那些东西留在自己手里没有意义，既然巫梃想要，给他也无妨。
　　后来巫梃安排了一场意外，巫郴和他喜欢的女孩都“死”在那场意外里，彻底从组织里脱离出去。
　　巫乾倒是不怎么伤心，火速给巫郴安排完葬礼之后又重新回归正常生活，失去一个孩子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似乎跟死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没多大区别。
　　“后来我就跟我对象来了御璟，改变相貌身份开始新生活。”魏允谦摸了摸自己的脸“御璟是我对象的家乡，也是我唯一的家乡。”
　　易博文：“后来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魏允谦摇摇头“我跟巫梃只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巫郴被定义死亡，我现在是魏允谦，不过……”
　　看着易博文目光灼灼的模样，魏允谦破例告诉他多一些消息：“一年前组织突然溃败，据说当时有好几方势力揉合在一块，里应外合导致这个结果，我不知道巫梃在这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不感兴趣。”
　　他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很平静，并不想打破这样的生活，后来巫梃在做手术之前来找了他一趟，他其实挺意外的，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来看，彼此间没有接触最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组织没了，他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诈死逃跑的事情被发现。
　　短短几个月，没想到巫梃始终不得安生。
　　魏允谦道：“上次在酒吧里见到他，是我们分开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变了很多，你们来查案的时候我没对你们提起他，其实有替他遮掩的意思。”
　　主要是从那些地方出来的人，大多都不愿意跟警察有接触，不过这些警察显然跟那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易博文：“他后来没再来找过你吗？”
　　“没有。”魏允谦当即摇头“我们的身份敏感，能不见面最好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想了想，魏允谦又道：“易警官，我也希望你们这些警察能别来找我就别来找我，我没有真的伤害过谁，虽说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很难成长为一个好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证明，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对警察有着天然的抗拒，从小到大的环境注定让他没办法好好面对警察，即便知道这些警察不会把他怎么样也没办法。
　　易博文道：“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你知不知道封驭雪有可能藏在哪里？”
　　“具体地点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猜测一下大致方向，不过……”魏允谦看向易博文的目光带着些晦暗“你跟巫梃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好像很在意他。”
　　一瞬间，易博文心里浮现出许多解释，有朋友、学弟、工作要求……最后这些借口都没能说出口。
　　他已经找过太多太多的借口，这些借口甚至将他自己都欺骗了过去，结果却造成现在的困境。
　　他不想再让这些借口堆积下去，干脆说了实话：“我喜欢他，喜欢了七年的那种。”
　　魏允谦顿住，看向易博文的目光带上探究。
　　“封驭雪肯定不会亏待自己和巫梃，她选择的住址首先要够隐蔽，然后也得足够舒适和华丽，你们可以往那些偏僻却不贫穷的地方找，越偏僻可能性越大。”魏允谦想了想“我手里的人可以帮忙找找，有消息会通知你，但是不保证能有有用的消息。”
　　巫梃曾经帮过他，而现在他尽自己所能去帮下忙，也算是还了他曾经的恩情了。
　　易博文跟他道谢。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他能理解自己在意的人出事的感觉，那种感受很不好受，易博文要面对的恐惧远比他曾经经历过的要久，他现在估计只是表面看起来正常，内里其实已经溃败不已。
　　易博文点了点头。
　　该说的已经说完，魏老板开始赶人：“没什么事的话，易警官请离吧，我这里实在是不太能适合警察待在这儿。”
　　易博文点头表示明白，起身告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