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106、照片

　　时俊航跟林岚在吃饭，他们一边吃一边在聊天，准确的来说是林岚在说时俊航在听。
　　才走到病房门口，里面突然传来时俊航的声音：“爸这几天在干嘛？”
　　易博文脚步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舍。
　　片刻后，林岚的声音传出来：“好像说他工作那边出了点事，出差去了，这几天连电话都不接我的，我也不敢打扰他。”
　　她的声音平稳，让人听不出异样。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俊航追问。
　　林岚沉默了会，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不愿意跟我说，等他出差回来了自然就知道了，你安心复健就好，等他回来看见你好起来，一定高兴。”
　　时俊航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但林岚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想太多。
　　确认他们不打算在这个话题里执着下去，易博文抬脚走了进去。
　　林岚笑着跟易博文打招呼：“小易也来了，吃饭了吗？我有带多不少，还热着，一起吃一点？”
　　易博文没有拒绝。
　　即便林岚带来的饭菜纯素，他也还是坐了下来，珍惜这个跟时俊航共进晚餐的机会。
　　林岚估计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吃过了，于是只看着他们两个吃，脸上一直维持着一个温和的笑容。
　　“警局最近出了什么事吗？”时俊航突然抬头看向易博文。
　　林岚手指微僵，也看了过去。
　　“啊？什么意思？”易博文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时局……”
　　他没有把话说完，就这么看着易博文，等着他把话补充完整。
　　林岚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上。
　　然而易博文只是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时局出差的事？”
　　林岚的心一下落回肚子里，暗暗松了口气。
　　时俊航追问：“什么工作需要他亲自动身？”
　　易博文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好像是一个挺麻烦的事，还得跟上头掰扯什么的，时局没给我们交代清楚，只说这一段时间可能都没办法联系得上他，让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解释简直天衣无缝。
　　可时俊航还是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在他发现林岚跟易博文在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挪开目光时，被放到了最大。
　　“你的复健什么情况？”易博文想赶紧转移话题，不让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医生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不严重。”
　　林岚：“……”
　　要不是她全程关注着自己儿子的复健情况，可能就真的要相信他的鬼话了，说得还挺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而易博文似乎还真信了，真的就放心下来：“没事就好，等你好起来了，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好。”
　　他们没能待多久，晚些时候护士进来给时俊航送药，他们发现病人有严重的失眠倾向，于是给他开了带有安眠成分的药。
　　时俊航吃了药之后便睡了过去。
　　林岚给他盖好被子，跟易博文默默在病房里看了一会后离开。
　　离开病房的瞬间，林岚脸上努力维持着的笑容便消散得彻底。
　　易博文看着她变脸的全程，也知道她很不容易，为了时俊航她算是将平生的演技全部用上了。
　　易博文轻声说：“阿姨，我送你回去？”
　　林岚点了点头。
　　离开医院那段路，易博文试探着问时俊航的情况。
　　林岚并不打算瞒他，直接道：“医生说恢复情况不算太好，他的双腿好几条神经受损，想重新站起来没那么容易。”
　　未来的复健会是一个大工程，这也是为什么林岚不敢告诉时俊航他父亲的事，她怕时俊航受了刺激，本就恢复艰难的复健会变得更艰难。
　　易博文听得揪心，回想起刚才时俊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对沉默许久，易博文道：“可是后天就是时局的葬礼，我怕……”
　　要是时俊航最后发现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会多难过。
　　林岚心里也不好受，她捏着自己手上的婚戒一圈一圈转着，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她没有选择。
　　事实是时之城已经离开，现在她只剩下时俊航，她得保护他，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她和时之城护着长大的孩子，绝对不能有事。
　　“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我说。”易博文轻声道“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林岚摇摇头，她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很难熬，但是没事，她还有时俊航，他们两个能够撑下去，也必须撑下去。
　　回到家里楼下，林岚回头看着驾驶座上的易博文：“要上来坐一下吗？”
　　易博文本来想拒绝，但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林岚说：“我这里有些俊航小时候的照片，或许你会想看一看。”
　　于是已经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易博文当即拔下车钥匙跟着林岚上楼。
　　星月被林岚接回了家里，家门一开它们立刻就冲了上来，只是可惜开门的人并不是他们期待的那一位。
　　林岚蹲下揉了揉它的脑袋，将易博文领到沙发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易博文抬头就能看到橱柜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时俊航站在自己父母身后，搂着他们的肩膀笑得灿烂。
　　心脏好像被人突然被扎了一下，看过太多时俊航如今不无悲无喜的脸，再回看当初的他，竟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林岚从卧室里拿了一本相册出来，很厚的一本，目测有上千页。
　　她在易博文身边坐下，将那本相册递给他：“这是俊航从七岁到大学毕业前的照片，我们以前总想多给他留点纪念，不知不觉就拍了很多。”
　　她和时之城以前对自己的孩子有过很多设想。
　　这本相册其实才用去一半，他们本来想着可以一直记录到他们的孩子长大成家，等他们的孩子也有孩子，也就是他们的孙子长大之后可以将这本相册给孙子看，让他们看看自己父亲小时候的样子。
　　他们曾经对时俊航有过许多期待和幻想。
　　然而四年时间，短短四年，所有期待和设想都化作烟云消散，如今就连当初那个陪她一块幻想的人都不在了。
　　易博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默默地打开自己手里的相册。
　　相册的第一页是还年轻的时之城抱着一个小孩站在孤儿院门口拍的照片，彼时的时俊航垂着目光，不敢直面镜头。
　　下面一张就是他站在家里，就在这个家自己一个人的照片，依旧很拘谨。
　　林岚看着那些照片，轻声说：“他那时候对所有事所有人都充满防备，离他父母离世只过去一年，他还活在父母的阴影里，对谁都不敢交付信任。”
　　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都消散，林岚并不想对已死之人有什么怨怼，只是……她真的心疼。
　　时俊航刚被接回家的时候过得战战兢兢，总怕自己什么做得不好就会被罚，不管时之城和林岚跟他说多少次他们不会罚他都没用。
　　有些事情被刻在他的灵魂里。
　　易博文听得心里泛酸，后面的几页里，时俊航都是这样目光微微垂着，没有看尽头的照片。
　　说实话，时俊航现在的状态倒是跟照片里小时候的他有些像，时俊航现在总是垂着目光，要么就在出神，好像总游离在现实世界的边缘。
　　再往后翻的时候时俊航上了学，班级合照里的时俊航第一次直视了镜头。
　　林岚道：“他的父母没有让他去上过学，一直到七岁到我们家才去的学校，他其实比很多同龄人还要大一岁。”
　　其实时之城和林岚有考虑过要不要给他请个辅导老师，然后让他跳个一级两级，但最后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想让时俊航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经历过一般孩子会经历的一切。
　　他们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都做到极致，希望给时俊航最好的生活，最多的爱。
　　林岚指着一张照片道：“看，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时俊航双手牵着自己的父母，看向镜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是从这时候开始改变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林岚抬手将照片抽了出来“我印象很深刻，因为拍完这张照片后回家，俊航第一次叫了我们爸妈，我和他爸爸都很激动。”
　　林岚将照片翻到背面，上面有人用钢笔写了一行字：小航今天第一次叫了爸爸妈妈。
　　易博文看着那行字有点眼熟：“这是时局写的？”
　　林岚点了点头。
　　时之城也是第一次为人父，他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做好一位父亲，所以什么都很认真。
　　林岚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笑说：“我记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半夜起床看到俊航他爸爸守在电脑前不知道在干嘛，我去看一眼，看见他在浏览器上搜索：怎么做一位好爸爸。”
　　因为这件事，林岚笑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时俊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不再防备着自己身边的人，也将时之城和林岚当成自己父母。
　　一直到上大学，时俊航在相册里都带着阳光爽朗的笑容。
　　他好像能跟自己的同学相处得很好，不管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都有留下好些生活照。
　　上大学之后照片倒是少了不少，一方面时俊航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他们抓着拍，另一方面上大学后时俊航也忙起来，很多时候都没有空闲时间去做其他事。
　　易博文手里拿着那本厚厚的相册，总算明白时俊航以前想拽着他拍照的执念是哪来的了，估计是因为时之城夫妻的影响，让他觉得爱一个人，就必须得跟他留下合照。
　　林岚轻声道：“他是我们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孩子。”时俊航只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从来都不姓谭。
　　易博文默默无言，一边是手里捧着的过去，另一边是医院里躺着的未来。
　　林岚道：“这一辈子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念想，俊航他爸爸也不在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俊航能够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我明白。”
　　林岚抬头看向他。
　　易博文毫不畏惧地跟她对视：“我也一样期盼着他能够开心，我跟你你们一样。”
　　他们都只是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开心，时俊航本来不该承受这些痛苦。
　　……
　　或许是感觉到了人间的悲伤，天空也变得愁云不展。
　　作为时之城的妻子，林岚一身黑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捧着时之城的勋章。
　　这一场葬礼来了很多人，单单是市局这边的来人就已经好几百，还有好些想过来的警员被自家队长制止了，要不然人只会更多。
　　林岚没有哭，她只是红着眼睛走完了所有流程，她得撑住，后面回去医院面对时俊航时不能露出马脚。
　　易梓灵也来了，她给时之城献了一束花，然后到自己哥哥身边站着：“你多注意一些。”
　　“什么？”易博文有些不明所以。
　　易梓灵道：“今天的葬礼虽然没有宣扬，但是前几天烂尾楼爆炸的事已经被报道出来了，网上都知道死者里面有御璟市局的局长，你注意些别让时俊航看到这些消息。”
　　易博文皱眉：“这些消息怎么会被报道出去？”
　　易梓灵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一份报道不是我们工作室发的，我管不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消息。”
　　但是从事新闻行业，大家都有自己的线人和消息渠道，鼻子灵得很，有人知道这些消息也并不奇怪。
　　易博文拧紧双眉，拿手机给小楚发过去了一条信息，让她想办法将网上那些消息全处理掉，又找了自己的父母，请他们帮忙删个帖子。
　　易驰和宋忆琴路子广，认识的人比较多，对这些事情熟悉些，知道怎么处理最好。
　　葬礼的流程还在往下走，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大多目光直视前方。
　　“不是说时局有一个儿子吗？他儿子怎么没有出现啊？”有人压低声音跟身边的人讨论了起来。
　　“不知道啊，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时局他儿子长什么样。”
　　“竟然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来，他到底是……”
　　他们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两道直勾勾的目光扎得他们如芒在背。
　　易博文和易梓灵盯得他们不敢再开口才收回目光。
　　易梓灵愤愤不平：“这些人怎么废话这么多？关他们什么事啊？先管好自己再说吧真的是。”别人的家事他们有什么资格评判？
　　“冷静些。”易博文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管他们。”
　　这个世界多的是不了解内情的看客，他们要是什么都在意什么都要管，那得多累。
　　快到傍晚的时候，墓地里只剩下几个人，基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
　　穆英和黎梦苏倒是都还在，她们一直跟着林岚，时不时搭把手。
　　贺以安本来站在别处，看到这两兄妹在这边站着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说：“刚收到消息，上面说让副局长暂替局长的职务，然后局长的位置后面会安排人来做，但是……”
　　话说到一半没再往下说，易家兄妹不由得催促。
　　贺以安脸色有些不太好：“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要冷静一些。”
　　“什么？”
　　贺以安道：“上面说时局这一次的安排有失职嫌疑，后续可能会派人调查他。”
　　这一场行动摧毁了几栋楼，损失三名干将，还有一批警员受伤，这已经不是小事情了。
　　易梓灵一下就瞪大眼睛，差点没开始骂人。
　　倒是易博文平静得很。
　　贺以安意外地瞧着他，怀疑他没有听见自己说话。
　　然而易博文只说：“不会的。”
　　“？？？”什么不会？
　　易博文道：“他们不会查时局，就算有人想查到最后都会被压下来，让时局安安静静的走。”
　　“为什么？”贺以安不解。
　　易博文含糊过去：“没有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能查到时俊航身上，不能让时俊航的身份暴露出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明白这一次的意外并不是时之城的失职，所以不管到最后会怎么样，他们不会去调查时之城。
　　贺以安没得到回答，也没再多话下去，默默注视着局长的墓碑。
　　时之城一辈子都在警局忙碌，一步一步走到局长的位置，再过几年成功退休的话，他本来可以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