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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往事 ...

  •   不久,蔡妙真收拾出了东厢房的一间屋子,供小姑子休憩。

      夜里,云容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风声雨声,心中分外焦躁。

      她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

      “云容,你别动,千万别动!”

      女孩依着男孩的话,原地站了许久,却听得后面没了动静。终是憋不住了,回头一瞧,却发现男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孩生气地跺着脚,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却看到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给她递上一张硕大的芭蕉叶,说天色有变,马上要下雨了。

      女孩不理他,只是生着闷气。男孩一笑,放下芭蕉叶,坐在女孩身旁,撩开袖子,给她看手臂上的毒蛇咬痕。女孩这才明白,男孩刚才是为了救她,故意诱蛇离开才会被咬的。

      “看清楚了吗,是什么蛇?”女孩面露忧色。

      男孩平静回答:“好像是过山风。”

      “什么?”女孩惊得一怔,赶忙抓过他的手臂,想替他将毒吸出来。

      天上打雷了,未几,暴雨倾泻而下。

      男孩将手臂缩回身后,连连摇头,“不行,这样你也会中毒的,还是快下山吧,莲姨一定有办法治。”

      女孩急中生智,想起刚采的黄晶叶有清毒功效,于是从药筐里翻出些许,嚼烂后抹在男孩的臂上,使得毒性得以延缓。

      男孩的脚步愈发虚浮,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自己感觉好多了,女孩知道那是善意的谎言,于是拾起地上的芭蕉叶,扶着男孩赶紧下山,一路直奔寒山寺附近的徐记药铺。

      两人回到药铺的时候,男孩脸色惨白,但神志依旧清醒,女孩的母亲给他服了治风火毒的解药,终是解了余毒,大难不死。

      之后,女孩的母亲将祖上传下的两本关于毒理的药典传给了男孩和女孩,告诉他们在琢磨透之前不必再上山采药了。

      虽中了一次蛇毒,但男孩和女孩依然很向往去山上,采药、探险,这是他们共同的爱好。

      女孩日复一日地看着药典上的文字,想尽全力弄懂,男孩则白天在母亲的成衣店里照看生意,晚上在院子里独自苦读。

      终于有一天,男孩搞懂了所有的东西,在莲姨那里通过了考核,被允许去山上采药了。每趟回来,女孩总是羡慕地看着他,男孩明白女孩的心思,于是,便日日给她讲解。

      某年除夕,女孩的哥哥从书院回家,看到院子里男孩正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草和手捧医书的女孩说着什么。男孩的语言很诙谐,女孩忍不住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在男孩的帮助下,女孩顺利通过了母亲的考核,时隔多年,两人终于又可以一同上山了。

      这一年,男孩十六岁,女孩十四岁。

      枫桥镇寒山寺附近有座何山。

      两人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发现了一个秘洞,好奇心让他们走进去一探究竟。

      撩开层层的蜘蛛网,地上散落着许多长矛和弓箭,石头上还刻着几行字,似是说明这个洞的来历。原来,这里是大明开国那会儿,义军攻打金陵时的一个兵械库,算起来也有一百多年了。

      男孩说这里可以作为他们临时放草药的仓库,女孩说要给这个秘洞取个名字。

      “咱俩的名字各取一字,就叫子云洞吧,如何?”

      “子云洞?”男孩收拾着地上的兵器,抬头看了眼女孩,打趣道,“怎么听上去像个仙人洞穴?”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不好么?”女孩挑了挑眉,小嘴一撇。

      “谁说不好的,我觉得挺好,就子云洞了,”男孩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环顾四下里,“这地方可不小呢,待会儿稍微弄弄,可以置放不少东西。”

      女孩在洞里踱了一圈,不以为然道:“无非就是放些药材,莫非你想把炉子和坩埚也提到这儿来?”

      “上次那个药典不是提到寒热之症的解法么,我想过了,这病来势汹汹,清热解毒疗效甚慢,倒是先以毒攻毒去了症结,再行舒缓调理之法,前人不曾尝试过。”

      “你是说用古书上那法子炼制药丸?”女孩听他这么讲,脸上闪过一丝兴奋,欣然道,“我也觉得此法可行,如若能制成,那可真是奇了。唉,只是这药得炼上半年,而且还要准备许多药材,也不知道娘会不会同意。”

      “辛苦是一定的,最重要的是莲姨要同意,我准备今天回去就同她说,”男孩东走走西看看,趁女孩不备,冷不丁在她身边冒头,痞痞地做了个鬼脸,“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山顶吃烤串吗,以后这里就可以了。”

      “还说,”女孩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那天吃得太开心了,结果下山的时候采药筐忘拿了,害得我被娘狠狠骂了顿。”

      “呵,我本来想把自己的药筐给你的,可谁知道莲姨早在两个筐子上做了标记。”男孩依旧笑着,看着女孩懊恼的神情。

      “所以,我挨骂你就看着,幸灾乐祸”

      男孩倏忽吻了一下女孩的脸颊,话语戛然而止。流动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等到男孩的唇离开女孩的脸,两人的表情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女孩撞见男孩的脸红彤彤的,自己的心亦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男孩不再笑了,而是一本正经起来,鼓足了勇气,道出多年的心声,“云容,我喜欢你。”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出洞口,眺望着外头夕阳西下的美景。

      这么多年,男孩对她的感情,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去想,她也不敢去想。

      男孩跟在女孩后面,落日余晖洒在女孩的身上,很静很美的样子。

      女孩蓦然回眸,说自己从没有想过这一方面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男孩没有气馁,还是继续和从前一样对女孩好。

      三年之后,男孩十九岁,女孩十七岁。

      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如莲。男孩高大挺拔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显得英气,内敛中亦带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一年,两人循着药典的古法,共同制成了一种新的药丸。这是一种毒丸,毒性专克寒热之症,药效甚好,一粒下去,可控制住体温,压住寒热。但也有一点忌讳,便是无病痛之人服用,会有麻痹之感,服用多粒,则会心脉骤停而死。

      和子云洞一样,男孩从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给这个药丸取名为清容丸。

      有一回,女孩去镇江的姑母家走亲戚,不料女孩的父亲在家中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女孩的母亲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束手无策。

      男孩听闻了消息,半夜叩门,劝女孩的母亲拿清容丸救人。

      病榻的屏风后,立着师徒二人。

      “清儿,我知道清容丸讲究的是以毒攻毒,但正是因为这样,无人可以试药,究竟药性如何,不得而知,我不能冒这个险。”

      “弟子的药不能说有什么奇效,但确实治好过不少人,如今与其听天由命,不如”

      “不行。”

      “莲姨!”情急之下,男孩跪倒在她面前,信誓旦旦道,“莲姨,再晚就来不及了!倘若出了事,弟子愿去衙门一命抵一命!”

      就在此僵持之际,病榻那头传来微弱的声音,“慕莲,就让清儿试一试吧。”

      女孩的母亲长叹一声,俯身到病榻旁,“相公,你可想好了?这药不稳定,万一”

      “试试吧。”榻上的人已然奄奄一息。

      看了眼身后跃跃欲试的爱徒,女孩的母亲终是同意了。男孩从怀中取出青花瓷药瓶,从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来,给女孩的父亲服下。

      许久不见动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女孩的母亲用食指抵住丈夫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脉搏,无奈地摇了摇头。

      女孩的哥哥听到父亲病重的消息,连日赶路回来,刚回到家里,却听到了这个噩耗,进门便扯住男孩的衣领,激动万分。

      “莫子清,你给我爹吃了什么?我们家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是不是人!”

      男孩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珵儿,你冷静点!”女孩的母亲拦住儿子,苦苦相劝,“生死有命,怨不得谁,清儿,你快走吧。”

      说时迟那时快,榻上的人突然“噗”的吐出一口黑血,眼睛睁得老大,还喘起了粗气。

      众人又惊又喜,赶忙上前,见其高烧竟已退去,心脉也基本恢复了正常,俨然一副大病初愈,起死回生之状。

      唯一不足的是清容丸的药性太烈,后期调养需要半年,但这对于从阎王爷手里捞人的本事来讲,已是极为不易了。

      女孩的哥哥自此之后对男孩的看法有所转变,在他的眼里,男孩不再是那个只会讨好他妹妹的傻小子了,而是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人才。

      他于是和男孩道了歉,又建议他去南京参加大医考,争取考上医学士的职位,以后便可为朝廷的医疗机构效力了。

      男孩却说想再过个两三年,觉得自己目前学得还不够好,清容丸还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女孩不久后从镇江回来。

      男孩采药回来去找女孩,刚一进门,却见院子里堆满了漆器和礼箱,女孩就在不远处的屋里和母亲说笑着,男孩站在院门口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女孩听说了男孩救她父亲的事,到处找男孩却不见其踪影。母亲告诉她男孩这几天一直呆在山上,好像是在捣鼓药草,女孩突然想到了子云洞,男孩一定是在那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女孩背着药筐准备上山,却发现男孩从城门口回来,高大挺拔的轮廓,英俊的脸庞,只是带着些许疲惫。

      男孩见到了女孩,忙跑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女孩追在他后面,到了岔口的地方,四下不见踪影,女孩放下箩筐,站在原地。

      “子清,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听得到我说话。别躲了,我来找你,是想来谢谢你的,谢谢你救了我爹的性命。”

      “原来你就是来谢谢我的。”男孩从她身后的小巷子里走出来,脸色很阴沉 。

      “子清,你怎么了?”女孩有些不知所以然。

      男孩倚在墙上,抬头看着天空,“没什么,镇江好玩么?”

      女孩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待在府里没出去过。”

      男孩依旧看着天空,“为什么,他们不陪你么?”

      “他们,你说谁?”女孩微微蹙眉。

      “李潜和李深。”男孩的目光落到女孩的身上。

      女孩多少明白了,微微一笑,“大表哥已然成亲了,至于李深,我心里又没有他。”

      男孩薄唇微抿,神色沉静凛然,“你心里有没有他,同我说干什么?”

      “难道你不在乎么?”女孩走近他。

      男孩缄默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好,你不在乎,”女孩生气了,拾起地上的药筐背在肩上,“我还要去山上采药,先走了。”

      男孩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云容,如果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你会考虑嫁给我么?”

      女孩面无表情,看了看男孩握在自己臂上的手,“刚才是谁说不在乎的?”

      “我没有说不在乎你。”

      “莫子清,你还赖!”

      男孩犹豫些许,终是道出了实情。

      “我听莲姨说你去镇江是为了订亲,等李深中举后,就要把你嫁过去,可是……我不想你嫁给那小子!”

      见男孩的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女孩的气瞬时消了大半,她俏皮挑眉,“自古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你倒说说,我不嫁给他嫁给谁啊?”

      男孩松开了她的手,“云容,我娘说,人人都求功名,可到头来一场空,我爹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子,如今我跟着莲姨一心学医,迟早是能造就一番天地的。相信我,总有一天,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见男孩一脸认真恳切的样子,女孩点了点头。

      不知道何时起,女孩已经喜欢上了男孩,她的心越来越小,小得只能装得下男孩一个人。

      女孩舒展眉头,浅浅一笑,“子清,我信,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最优秀的,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人。”

      男孩看着女孩,心里暖暖的,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对了,”男孩忽得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清容丸的后续调理周期太长,这些日子我把它的烈性提低了些,这里面有六粒,是今早刚炼出来的,你看看。”

      女孩接过瓶子,将药丸倒出来细细查看,“烈性降低了,毒性也就降低了,那药效的话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不会,药效还和从前一样,我只是减了一味马钱子,缓了药的后力。”男孩答得胸有成竹。

      女孩上前给了他一个满怀拥抱,“好了傻瓜,放心吧,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男孩颔首,将女孩的长发撩到耳后,许下了诺言:“云容,你哥哥说得对,我是该有点抱负了。南京十月举行的大医考,如若我考上了,便回来迎娶你。”

      自那以后,男孩和女孩的见面次数少了许多,男孩忙着筹备南直隶的大医考,这是民间圣手入选宫廷医药机构的第一步骤,相当于科举的乡试。

      女孩则与父母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挨不过女儿的执拗,双方达成了协议,若男孩通过了省会的医考,便同意其与之成亲。

      今年三月的时候,结果出来了。男孩以位列皇榜第二的成绩顺利通过医考,进入了南直隶选送京师太医院的医学生名单。

      男孩大喜过望,回到苏州提亲,女孩的父母也一诺千金,答应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日,锣鼓喧天,苏州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有受过恩惠的病人甚至送了一幅“妙手回春”的匾额给这对幸福的新人。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现实。男孩有了医学生的功名,前路一片光明。

      女孩随男孩住进了卢氏祖宅。

      老宅虽有三进三出,但早已没落,没有仆人,没有金银,有的只是空荡荡的院子里青苔依旧。

      但对这对喜结连理的年轻人来说,一盏香茗,两筐医书,三里山路,四声晚钟的生活已然足够,只因他们是一对相爱的人,对他们而言,天更蓝,水更绿,爱可以替代一切。

      红色的大喜字下,烛火暖橘色的光晕里,男孩掀起女孩的红盖头,经过一日的繁文缛节,两人终是松了口气,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

      男孩和女孩共坐在榻上,喜被喜枕喜褥,红烛红帐红帘,他们拥抱在一起,誓言永不分离。

      “云容,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男孩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款式陈旧的木盒,递给女孩。

      女孩启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枚祖母绿戒指,成色极为通透纯丽。女孩难掩欣喜之情,戴上戒指,依偎在男孩怀里。

      “云容,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男孩轻抚着女孩的背,“娘说他们当时成亲的时候,爹也是这样把戒指送给了她。”

      “子清,我会永远戴着它的,”女孩仔细端详着将手上的祖母绿戒指,那绿宝石的光泽将她的皮肤衬得甚是白皙,“好看么?”

      “好看。”男孩伸手握住女孩戴戒指的的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扣。

      男孩把脸贴在女孩的颊上,在她耳畔呢喃,“明日一早我先去吴府回诊,回来后带你去城西的周记挑根金链子。”

      女孩莞尔一笑,点点头,正要说话,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原来女孩自拜堂后就回房等男孩了,已然饿了大半天。男孩心疼不已,去灶房里给女孩煮菜汤面。

      女孩跟在男孩后面,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欣赏着他极快的刀工。男孩是个孝子,很早便学会了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只为帮母亲减轻负担。

      女孩被面粉搞得满脸都是,男孩轻柔地帮她擦去,又手把手教她擀面,两人耳鬓厮磨,好不亲热,直到听到水烧开的声音。

      “从没听说过,成亲夜丈夫忙着给妻子做夜宵的。”女孩满脸笑意,把面条小心地下进锅里。

      男孩盖上锅盖,饶富意味地看着女孩, “那娘子说,成亲夜该做些什么?”

      女孩脸上瞬时绯红绯红的,她绕到另一边去拿碗和筷子,却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本美好的一切。

      男孩去开门,几名衙役冲进来,问他是不是给吴员外家老太爷看病的莫子清,他刚一点头,瞬间便被众人按倒在地。

      “啪”女孩手上的碗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混乱中,只听得领头的那位高亢道:“南直隶待选医学生莫子清,有人状告你误诊乱施药,致人七窍流血而死,老实一点,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你们干什么!我冤枉!”

      “少废话,把镣铐给他带上!”

      “子清!这是怎么回事?”女孩被眼前的变故吓到了。

      “方子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云容,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是冤枉的……”

      “各位官爷,我家相公的医术全苏州大家都是知道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误会?带走!”

      ……

      “子清!不要!”

      云容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京城哥哥的府宅里,时值后半夜,外面的雨依旧很大,电闪雷鸣,呼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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