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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还有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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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喊报告进入指挥部帐篷时,虞啸卿正和他的几个精锐军官在桌上的地图前制定作战计划。
龙文章的出现让他疲惫得有点苍白的脸上如寒冰凝结,“你还真不怕死啊,龙团长!”他的语气杀气逼人,但当他看到跟在龙文章身后的孟烦了,不禁露出了一秒怔仲。
孟烦了的脸上是明显的忧郁挂念。
“师长,腾冲现在是‘轻地’,轻地,吾将使之属!”龙文章却真是不畏他的寒霜,直奔主题,“攻打腾冲必须要各部属可以连接呼应,但现在怒江使得我们无法保持进退的速度通畅,一旦陷入胶着,日军可退守,我军却极容易被怒江阻断,成为孤军!”
“我认为腾冲是‘死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虞啸卿冷冷道,“龙团爱惜川军团兄弟性命,虞某将亲自率团收复腾冲,请龙团长保持我军后勤粮道通畅便行了!”
“师长!属下先前言语不当,属下绝无激将之意!”龙文章苦笑叹息,“现在尚不知竹内的下步行动,我军贸然大举攻打腾冲恐陷入日军阴谋!属下还是认为可派小队扰乱腾冲日军,激出竹内的下一步动作,再作应对!”
虞啸卿从桌边走到了龙文章面前,冰锋眼神似乎要穿透他,“对岸良田无人收割耕种,数万屋舍空置,这岸边的难民却无食裹腹,流离失所——对岸的鬼子只有三千多人,我岸的难民数目已经超过十万!我们虽然已经和滇军联兵,但滇军把持粮草不放,沿江城市的政府也拼命推拒难民,我们已经养不起这编外的‘十万大军’了!如不尽快收复腾冲,安排难民返乡,我军将不战而败!”
龙文章沉默了几秒,直视着那双跳动着冷冷火焰的眼眸,“属下可去沿江筹粮,但攻打腾冲之举还请师长三思!”
“虞某需要的是打胜仗的勇士,不是讨粮度日的乞丐!”虞啸卿已彻底失去了解释的耐心,走回桌边,对龙文章挥挥手,“虞某心意已定,你出去!”
“师长,就算要出兵,您也绝不可亲率!现在局势复杂,若一旦群龙无首,禅达必乱!禅达一乱,我军西南最后一条对外通道将沦陷!”龙文章不屈不挠地劝阻。
“你错了!只有虞某亲自率兵出战,禅达和这怒江沿岸才能安静下来!”虞啸卿深澈眸子是凛凛傲气,“竹内善用‘间’,且作战油滑,和他周旋消耗才会让他阴谋得逞!他现在正是做好所有姿势逼我过江,我就应他之约,看他有多大本事!最重要的——我要用一场大胜仗来肃清这漫天流言指责!”
龙文章有点发呆,虞啸卿的傲然姿态和铮铮豪言竟让他感到了一种狂热殉道的恐惧。
“师座,您的胜利——要价太昂贵了!”龙文章喃喃叹息。他向虞啸卿敬了个礼,转身走出了门。
虞啸卿看了一眼呆呆而立的孟烦了,把头埋回了作战地图中。孟烦了在他那一眼中看到了离别。
孟烦了想到了虞啸卿“你信奉龙文章吗”的问题,他想他终于知道了如何回答——是的,我追随着一个歪理,但爱上的,却是一个真理!
可是显然,虞啸卿已经不会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回到川军团营地,龙文章便被狂风般迎面而来的张立宪一拳揍在了脸上,因为他一直闷头出神,这一拳竟将他揍翻在地!
“你这胆小鬼!孬种!——不敢打仗就让你的这些杂兵们回家喂猪去!”张立宪黑着脸,目光灼人地燃烧着愤怒。
龙文章慢慢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光是从未有过的森寒,“打仗,杀人……升官或者殉国……”他每说一个字便逼近张立宪一步,“——这就是你们这些战争精英的人生轨迹!”
龙文章挥起一拳揍了回去,张立宪踉跄着退了两步,龙文章紧跟上前揪住张立宪的衣襟,直直瞪着那张被打懵了的年青锐利脸孔,“你见过多少死人?——不是鬼子,是那些被你们称做‘袍泽弟兄’的死人的脸?!”
龙文章一指操练场上被这边的突发事件怔住的新兵丘八们,紧盯着张立宪闪过一丝茫然的眼睛,“他们是什么?他们不是你踏在脚下的石头,他们和你一样会呼吸会痛!你打一仗能得到一个立功或壮烈的机会,他们呢?他们只有滚在泥巴里数自己的伤口,或者变成乱坟岗上的无名尸体!你靠战斗养活你的人生你的信仰,他们只是被迫卷进战争的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孟烦了静静看着龙文章几乎从未有过的失态咆哮,张立宪已经被龙文章的神色震住,竟忘了抹掉滑落下来的鼻血。
“在你所有的拥有中,生命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他们呢?他们只有一条命可以捐献!他们把全部财产交给了我,我就不能在他们还不知道如何为这条命努力的时候让他们丢掉性命!”龙文章冷冷戳了戳僵怔的张立宪的胸口,“你要做的不是教他们什么战斗素养战斗荣誉,而是教他们如何不用白白牺牲地去战斗!”
他转身走向了川军团的指挥部,呆怔了半天的张立宪终于想起抹了一把滑到下巴上的鼻血,“我才不要再呆在这鬼地方,我要和师长一起出征!”
他喃喃嘀咕着向师部的方向走去,孟烦了却在他身后淡淡道,“可你是四川人。”
“什么?”正憋了满腹冤气的张立宪回头瞪住了他。
“你是四川人,很称川军团。”孟烦了看着他,语气里绝无讽刺。
张立宪停下了脚步,孟烦了指着操场边远远围观的丘八们,“他们是你的事业,你得和我们共进退!——这也是师长希望的。”
张立宪微微出神地看着他。孟烦了还是一个瘸子,还是一身泥尘,但是却似乎在哪里有些不同了。到孟烦了转身走向龙文章的帐篷,张立宪终于发现,所有不一样的感觉只是因为——孟烦了似乎第一次挺直了脊背。
“你要驻守怒江桥?!”站在地图前的龙文章扬起眉,看着第一次主动请战的孟烦了,“怒江桥是最重要的渡口据点,一旦开战,是绝对不允许退后半步的死战之地!我本准备亲自驻守的。”
“你是指挥官,应该留在指挥部。我只需要两个排,人在桥在。如果我战死之后你看见我的尸体退了半步,你把我碎尸扔进怒江!”孟烦了决绝的眸子让龙文章也有些错神。
龙文章瞧着他,良久,吁出了一口气,“你醒了?”
“没有。”孟烦了的眼光从军事地图上落到了自己戴着破烂手套的手指上,“我们比外面的丘八们富有的是——你除了一条命,还有一份责任;我除了一条命,还有一个梦。”
怒江桥是虞啸卿的精锐部出征渡口,以虞啸卿的性格,孟烦了知道他一定会从这条大道堂堂正正地过江,而不会走龙文章提供的秘密渡江路线。
整齐雄壮的部队行过怒江桥,龙文章和孟烦了站在桥头,领着一队兵卒为精锐团送行。
当虞啸卿的吉普车驶过青石的桥头,孟烦了向着他的军车敬了也许是自己军事生涯中最庄严的一个军礼。
虞啸卿看见他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但随即微微扬了扬唇角,这平静的淡淡笑容一如他对他的小兄弟张立宪。这也许是他现在能给予孟烦了的最大赞赏。
军车很快被整齐行进着的军装淹没在视线,孟烦了敬礼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
“如果你申请驻守怒江桥只是为了送他到最远,我会哭的。”身畔亦同样凝视着出征队伍的龙文章突然喃喃吐出了一口气。
“不是。”孟烦了终于放下了手,仰头看着高蓝的天空,“我是为了第一个迎接他的凯旋。”
龙文章没有说话,眸子若有所思地黯淡下来。
渡江之后的虞啸卿并没有把队伍扑向腾冲,而是在怒江西岸两个最高的山头筑工事。然后他迅速攻下了日军几个山头的据点,几天下来,他收复的阵地连成了一片区域,这片区域并不太有什么军事价值,但却有广袤的农田。
龙文章马上沿江征用舟船,募集壮丁,并抽调川军团人马过江收割运粮。当沿江难民们吃上自家粮食煮出的米饭,笼罩着重重流言的天空似乎也终于露出了一角清明。
孟烦了每天除了领队巡逻阵地,便是站在怒江边望着滚滚江水发呆,他开始撰写英文的前线报道,呼吁解决难民问题。
虞啸卿的前线捷报频频传来。他先收复了腾冲城两边山头的日军阵地,日军的抵抗并不激烈,有些地方甚至是望风而逃。这让东岸军民一片欢腾,以这样的气势和攻击力度,腾冲光复似乎已指日可待。
但面对虞师的步步逼近,腾冲城的日军竟一直坚守城池不出兵支援他们的前哨阵地。这有违常规的做法,让虞啸卿停止了对腾冲的进攻,在城西的山上安营驻扎下来。
派出的侦察兵完全无法探测到腾冲城内情况,只确定了每个城门均有日军把守,有时候会有抵抗份子的尸体悬挂城门示众。
龙文章从对岸派兵给虞啸卿带去了一幅地图。
“龙团长说情势有异,请师长务必慎重!这是他探得的最近一个月竹内的行踪点,请师长过目!”虞啸卿专注于面前战斗,近日已无暇理会竹内,地图上竹内位置忽东忽西,但却是一片完全看不出任何头绪的散乱点,毫无规律性可循。
虞啸卿看着龙文章在地图上详细标注的地点和时间,冥想一夜却仍然无果。
第二天大早,他正召集军官开会策划强攻腾冲与外界相连的最后几个据点时,一个警卫连军官满脸兴奋地拉着一个男人来到了山上的指挥部,“报告师长,这男人昨夜从腾冲城内逃出来,被我们截获,他有腾冲城内的重要情报!”
虞啸卿瞧着那相貌普通,三十出头的男人。男人一脸畏缩怯懦,但一双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他。
“快点告诉师长你知道的情况!”军官拍了那男人一把。
“噢噢!”男人连忙垂下头,“报,报告师长……现在腾冲已是一座空城,日本人打来时,城里的人跑了三分之一,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全让日本人抓去当苦力筑城墙去了。现在城里只有一个日本人的小队,每天假装放几枪,巡逻一圈而已……请师长马上出兵,腾冲立破!”
虞啸卿冷冷瞧了这个人几秒,突然嘀咕了一句奇怪的语言。男人满脸惊异地抬起头。
虞啸卿淡淡道,“你的中文说得很好,也很有勇气,可我们管日本人不叫‘日本人’,叫‘鬼子’!——你可以等着竹内,他很快就到。”
旁边一脸得色的警卫军官被虞啸卿的话搞得摸不着头脑,而虞啸卿话音一落便传来一声闷响,只眨眼间,报信的男人额头上便多了一个血洞,轰然倒下。
“师座!”身边的一圈军官都惊跳了一下。
“他是日本兵,腾冲城内有埋伏。”虞啸卿收回了手枪,声音冷如寒霜。
警卫军官脸色猛地发白,伸手掴自己耳光,“属下失察!属下该死!请师长发落。”
“虞某缺人,暂不追究,没有下次了!”虞啸卿冷冷道。他没有看那一脸惶恐的军官,而是瞧着地上的尸体,锁着眉沉吟片刻,“通知全部,紧急拔营——我要攻打腾冲!”
“师座?!”军官们惊呼。
“我们的营地已经暴露,”虞啸卿的眼光扫过笼罩在晨雾中的丛绿山岭,“这死士至少透露了一个信息,竹内希望我攻城——只要我如他所愿,他就一定会拿出下步行动!”
“这太危险了!”一群为战斗而狂热的精英军官也不禁为虞啸卿的冒进而惊呼。
“多耽搁一刻才是危险,只要比竹内计算的早一步到腾冲,我就赢了!”虞啸卿的眼光停在蓝天的某一个点,他不会象龙文章要把一切想通后才行动,他从来都是用行动击穿自己的迷惑。
其后,虞啸卿以奇袭的速度从左右包夹,气势若虹地一举攻下了腾冲!竹内驻守城中的果然只有一个中队的人手,在虞啸卿美国新型大炮强劲火力的攻击下很快败下阵来。通过对俘虏的审讯得知,竹内命令他们在城内四处安放炸弹,然后在虞啸卿的部队攻城前,从由抓来的苦力们挖出的密道撤退。但虞啸卿的速度显然大大早于他们的计算,所以,不但用来炸毁城区主要设施和虞部人马的炸点未能引爆,而且还被虞部截获了那条密道,让虞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顺藤摸瓜地消灭了日军的两个据点,俘虏百人。
这堪称大捷的战役让国内一片欢腾,国外媒体也相继报道。
但就在虞啸卿接到中央嘉奖令的当晚,龙文章突然发来急电,“竹内消失!失踪地点,松山西侧怒江峡谷。”
当虞啸卿在龙文章绘制的竹内行踪图上找到竹内消失的地点,脸色突然大变。还在喝酒庆功的军官们都有点不知所措。
“龙团长急电,请师长速速撤离腾冲,他将在怒江的密道接应!”通讯兵又报。
虞啸卿沉着脸,沉默片刻,冷冷道,“回电,虞某堂堂正正过江,绝不畏畏缩缩撤离。”
龙文章得到回电时,几乎把通讯兵的通讯设备一拳砸烂,一直守侯着消息的张立宪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诧异神色。
“你们脑袋里到底被灌输了什么狗屎?明知道会死还要撑一个面子!知不知道命没了什么理想抱负都是他妈的放狗屁?!”龙文章抓狂地瞪着张立宪,张立宪不明所以地回瞪着他。
与此同时,腾冲城内的虞啸卿和部下军官,正在官员已经逃光的县政府办公厅召开紧急会议。他铺开地图,用笔把各点连接起来,地图上因为竹内的消失点而连成了一个古怪图形。
“这是中国古代奇阵,名‘獠’。它的阵形象一个耙具,但攻守俱佳。”虞啸卿吸了一口烟,对一头雾水的军官们解释道,“‘獠’阵是我在五年前冀城战役时所用之阵,是平原战役中的制胜之阵,但现在竹内把它搬到了山区丛林战对付我,”虞啸卿微微顿了一下,眼睛中掠过一抹冷雾,“……为了羞辱我。”
他的话引起军官们一脸激愤。
“师座……我们可以以腾冲为根据地逐个击破,现在我们和对岸连接通畅,何必惧怕他之阵?”一个军官愤慨中不解地道。
“……腾冲在他的耙具之下,獠牙之中。一旦阵形启动,绝无可逃。”虞啸卿冷冷吐出了一口气,“因我军神速,竹内部署尚不齐备,现在撤离应无困难。但我们若现在放弃腾冲,待竹内的阵势完全启动,这片阵地将被他牢牢控制!那就会如一个巨大毒瘤,把滇缅公路我军外援入口完全截断!现在唯一的胜机便是——趁他尚未完备,抢先一步摧毁他的指挥部!”
“此阵错综复杂,大小据点达千个以上,如何判定指挥部位置?”一个军官满脸泛黑。
虞啸卿眸中带着沉思,伸指戳在了竹内消失的地点,“这里!松山西侧怒江峡谷。”
17.还有一个梦•完
2008.12.29 / 18: 26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