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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欠我一个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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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这是找死!”川军团指挥营帐中,龙文章抓狂的叫声让外面散步的丘八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龙文章正在冲请战的张立宪和从怒江桥赶回来的孟烦了发飙,挂在墙上的地图都快被他撕烂了。
已经身陷险地的虞啸卿不退反进,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腾冲,自己领着千余人向地势险峻的松山进发。在他们身后,日军已经开始集结,一旦退路被完全封死,不但虞啸卿人马危急,腾冲也将不保!
“给我兵,我要杀过东岸为师长保住撤退后路!”张立宪已请战几次,但龙文章都叫他先交出新兵成绩再想打仗的事。
“保后路?!”龙文章冷笑,“后路一直都有,可是你自己看——”他“啪啪啪”地拍着地图上标示出的进军路线,“他这是要后路的架势吗?他这是自杀,带着他的狂热信徒去赴死!不错,日军数量并不多,但他们占据地利,又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以一当十!”
龙文章大喘气一口,恨恨道,“他这是要干什么?——他是在和我斗气!面子有那么重要吗?不肯过江东……知不知道当年的楚霸王要是肯过江东,重整旗鼓,历史兴许就会改写了!”
“韩信有韩信的人生,霸王有霸王的活法……”孟烦了打断了他愤愤的抱怨,“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把师长从险境中营救出来!”
“那也得他自己想出来才行呀!”龙文章瞪着他叹气。
“让我过江去劝他退兵。”孟烦了慢慢道。
张立宪眉一扬,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师长……欠着我一个‘赏’呢。”孟烦了冷冷斜了张立宪一眼。张立宪吸了一口凉气。
龙文章瞧着孟烦了,良久,扯了扯嘴角,“你是想陪他去死?”
“不,我只是告诉他还欠着东西,不能死!”孟烦了瞪着龙文章。
“行——我给你一个连,你过江去把他‘劝’回来!”龙文章耸耸肩,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用不了那么多人,人多了容易暴露,一个排就够了。”孟烦了却不理会他真假难辨的口气,一脸正色,“带一些粮食和弹药补给,多少解决一点眼前问题……我会带上通讯设备,随时和你联系。”
张立宪有点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两人,他没想到孟烦了能用这么个理由要到兵。
“行,除了这个,川军团人员随你选一个排去!”龙文章没好气地指了张立宪一下。
“为什么除了我?”张立宪不满地叫道。
“不为什么,你们一个是猫一个是狗,天性不合!我怕还没过江,你们就已经自各儿把船打翻了!”龙文章冷笑一声,抓起自己的外套向帐外走去。
“你去哪里?”不甘心的张立宪跟了过去。
“师部,刚才通知开会了。”龙文章闷闷地哼道。
师部指挥营帐。唐基冷冷看着提出要求的龙文章。
“不错,我已经向上峰申请了空中支援,但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川军团调遣,而是掩护师长撤退!”唐基显然也为虞啸卿的行动心力交瘁,对龙文章都没力气吼叫了。
“我不是要飞机听我调遣,我只需要飞机在小鬼子后方山头扔几颗炸弹,让他们的据点无法连接就行!……川军团是我师第一道地面军力,我会率团过江接应开路,助师长成功撤退回来!”现在双方目标一致,龙文章也尽量放软了语气。
“哼,当初师座出兵的前锋你不当,现在又巴巴地盼着这份功劳啦?”唐基一脸不屑。
“师长一意孤行,也有和龙某的意气之争,所以龙某绝不会坐视不理!”龙文章忍气。
“你?”唐基被他的话搞得愣了一下,冷笑道,“你以为你有这么大份量?师座的确是意气之争,但还不至于和自己的兵斗气!他争的是对岸那个日本鬼子——那个臭不要脸的竹内连山!”
“唔?”唐基此话一出,不止龙文章,连追着龙文章一直到师部的张立宪也愣住。他已经跟了虞啸卿三年,却也从不知道虞啸卿和竹内的渊源。一屋子军官也露出好奇之色,显然所有人都对虞啸卿不理智的强攻感到不解。
“哦,咳,”唐基似乎也觉得失言地闪过一丝古怪神色,转开了话头,“闲话少提,我们还是具体研究一下作战路线……”
散会后,龙文章和张立宪留在了最后,龙文章看着唐基,慢慢道,“师长曾说他在五年前和竹内交过手,难道此外还有更深的渊源?”张立宪也紧张地瞧着唐基。
唐基看看两人,“你们没必要知道,打起精神把师长平安接回来是正事!”
“我得知道竹内有多该死,这可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龙文章一脸凛然正义,张立宪也在一边猛点头。
唐基哑口了两秒,神色有点不自然,“这事未经考证,老久以前的事了,十来年了吧,在日本侵华战争之前……那时竹内作为日本交换生在中国留学,曾经和师长同校,他曾写信侮辱师长。”
“写信?”张立宪一头雾水。
龙文章脸上神色变得有点怪异,“情书?”
唐基翻了他一眼,苦笑道,“总之,两个人最后是在靶场解决的——竹内以0.1环的微弱劣势输给师长,没多久就滚回日本去了。但是五年前太原的冀城战役,竹内又出现了。师长当时还是营长,他的奇阵屡屡重创日军,但当时还仅是日军中尉的竹内,竟率队牵制了师长的进攻,让战败的日军得以逃脱……”
龙文章沉默了片刻,“明白了,我们一定会把师长平安接回来的!”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却差点撞上憋着个大红脸戳在原地的张立宪。
“真是没见识的孩子。”龙文章摇头嘀咕一声,匆匆走出去了。
已经是深冬季节,山上寒风袭人,坐在山石上长久凝视着地图的虞啸卿却仿佛陷入冥想。
“师长,经过两天的密集炮火攻击,日军的碉堡攻陷,但只找到三具尸体。”兵士报告。经过十多天的侦察,虞部在松山密林一个山头找到了颇具气势的日军碉堡,但现在看来只是竹内的障眼法,为了消耗这支没有后援的队伍的粮草和弹药。
“师长,在碉堡里未能发现弹药物资等,只找到这封信。”兵士递上来一封沾满灰土的信笺,信封上是漂亮的毛笔字中文,“虞君敬启。”
虞啸卿展开了信纸,信笺上却是同样用毛笔写的一行日文,旁边的军官好奇地斜了信纸一眼,虞啸卿冷冷吐出口气。
“师座,这写的是……”军官好奇,从那天虞啸卿试探那个日军间谍冒出的古怪语言,军官们才知道他们的师长居然会日语。
“过去我追你,现在你追我,甚幸。竹内上。”虞啸卿淡淡道。他把目光又落回了侦察地图,不理会一头雾水的军官的一脸狐疑。
在和竹内的周旋和接二连三催促他回撤的电报中,原本对他的胜利坚信不疑的部下兵士们,也终于有些思家的危险情绪蔓延,如果再找不到竹内的指挥部,这支雷厉风行的作战队伍将会被消磨掉斗志,而且弹尽粮绝!
虞啸卿的目光突然凝聚在地图的一个点上,仿佛一瞬火花点亮了他的神情,“找到了!”
他猛地站起身,向身边军官道,“马上派兵翻上这道山崖侦察!”他手指指着的是怒江边上一道屏障般的绝壁。
夜露顺着枪托滴落进草丛,害怕暴露目标而无法生火取暖的小队人马只得挤在一起休息。
孟烦了抱着枪,脸颊贴着那冷冰冰的枪管。虽然从龙文章的手里要到了兵,他却知道自己仿佛一个拿着最微薄筹码去押注一个人最奢华理想的蹩脚赌徒,几乎没有赢的可能。但他只是想追上他的脚步,只是想见一面,只是不想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地像个怨妇般痴等。
“孟副官,你说我们的任务除了运送补给粮食和弹药,还要劝师长回撤?”挤在身边的一个丘八嘀咕了一声。他带领的三十人中,倒有二十个是有丛林行军经验,却无甚战斗力的驮夫般的后勤兵。
“嗯。”
“你说这师长是多大的官呀,他怎么会听咱们的啊?”丘八叹气,“你别说,咱这师长还真是能打,瞧这一路上把小鬼子给扫的……”
孟烦了没有说话。
“孟副官,你在家乡娶老婆没?”另一个睡不着的丘八插进了话头。
“没。”
“噢噢,那可真不好,连女人都没尝过就死了可真不好!”
“谁说我们要死啦?”孟烦了没好气。
“出征前我算了一卦……是下下签,代表‘有去无回’。”
孟烦了默了一秒,伸手捶了那个丘八一拳,“扰乱军心者,枪毙!”
那个丘八被捶得不吭声了,孟烦了却更睡不着了。其实行军的这十几天他也未能真正睡上一觉,冬天的高原山地,露湿阴冷,而且他们已经深入鬼子腹地,更是警觉难眠。
就在那些零星的睡眠中,他总是会梦到北平的小院。那些他早就不看的小人书扔在床头,那些练习书法的毛边纸扔得满院,春日阳光下有漫天的飞絮……而那个人就站在门边,顶着一头一身的柳絮,笑着问他,“孟烦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吗?”而他总是会喜极而泣,说不出话,然后便在这漆黑冰冷的山岭中醒来。
他总觉得这梦似乎预示着什么,可是充溢内心的却不是欢喜而是悲伤。
“他是在领着他的狂热信徒去死!”龙文章的怒吼总是反复回响在耳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用那样昂然的姿态去赴死。
“我要用一场大胜仗来肃清这漫天流言指责!”而虞啸卿说着这句誓言的脸孔亦总是出现在脑海。他不知道一个人要有怎样的决绝才敢为战斗而生。
远处传来了不知名鸟儿的沉沉低鸣,他的眼光扫过重重叠叠的黑色树影山影。虞啸卿就在这不远处的某一座山上,也许正在和他的军官开会布置战术,也许同样凝视着这冰冷夜色难以成眠。
孟烦了抱紧了怀中的枪,一个曾经装死也要逃离战争的人,如今却被这冷冰冰的武器支撑着,全力奔赴一场战斗!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样的时代扮演怎样的角色,但他只是想保住那个人,象保住这乱世里的一份血脉,保住这绝境中的最后尊严。
就在数十里外翻滚着的怒江边,虞啸卿正领着他的队伍无声息地在悬崖峭壁间行进。
侦察兵带回了令人鼓舞的消息,竹内的指挥部果然藏在峭壁后的低洼地。他依凭这道险峻山崖屏障般的功能,反常规地把阵地修筑在低处,所以侦察机一直未能侦察到。他在阵地左右相对低矮的山头层层设防,密不透风。所以奇袭的唯一突破口,便是攀上这道山崖居高临下攻击竹内阵地的背部!
虞啸卿把重炮等装备留在占领的碉堡附近牵制日军眼目,自己带领八百人的队伍连夜攀上山崖设置火力点。
但是要想在黑暗中隐蔽地绕上山崖,还要携带重机枪火箭炮等装备,无疑成为了最艰难的一次行军。就算是最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在这样硬滑如刀的山石上攀爬,也不时有士兵失足落下深崖。
虞啸卿的军装上亦满是泥尘,他看着艰难行进着的队伍,突然对身边的警卫员小黄道,“找树枝点一支火把。”
“师长?”小黄有点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因为怕暴露队伍,虞啸卿已经明令不许使用照明设备。一支火把虽不至于暴露整个队伍,却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置于敌人的狙击枪口之下。
虞啸卿接过了火把,瞧着身后黑漆漆蜿蜒的队伍,“向士兵们传话下去,只要这支火把燃着,就表示他们的师长还活着,只要师长还在向前走,他们就别想后退!”
他又转眼看着身边同样泥尘狼狈的属下军官们,“你们每人准备一支火把,若我失足或被射杀,由参谋长代我执火把,若参谋长殉职,由副参接任,以此类推,在你们全部殉职之前,我不允许火把熄灭!”
于是,在那黑漆漆山崖上,一点逶迤向上的星火,竟奇异地安抚了已经有了畏难情绪而抱怨着的士兵队伍。
在第二天的中午,虞部在损失了百余人的艰苦行军后,终于攀上了险峻的山崖,开始设置攻击点。虞啸卿站在崖顶看着竹内仿佛迷宫般的隐秘阵地完全暴露在眼前,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马上把竹内阵地方位发回禅达,请战机配合突击行动!”
第三天的凌晨,在轰炸机密集轰炸下,虞部展开了强势的地面攻击,这天地合一的奇兵一瞬间把那犬牙交错的阵地轰得阵脚大乱!
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站在山崖岩石后一个主攻击点上,亲自指挥战斗的虞啸卿突然从望远镜中看到丛林中斜刺杀出了一小队人马。他的脸色微变,有点不敢相信地调动着高倍望远镜的焦距,“停止攻击!”他猛地挥手制止了□□的发射。
出现在他镜头里的队伍,领头的竟是孟烦了!他们正冲杀过日军乱了套的阵地,冲向山崖来和虞部会合。但因为大多人员负重,所以很快和日军变成了肉搏的乱斗。
“暂时停止使用□□,机枪手掩护他们!”虞啸卿命令。
当凌晨时分,轰炸声突然打破山林的寂静时,孟烦了的后勤队正在一片低矮山坡间迷了路,他连忙领着队伍向那激战方向冲了过去!——虞啸卿总是快他一步,这样的强大火力摆明已经是最后的决一死战!
他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他们竟误打误撞进了竹内迷宫般的,在密集轰炸中兵士四下溃散,碉堡群已半塌毁的阵地!
他沿着攻击火力最密集的方向跑去,他看见了站在山崖岩石上的身影!虽然那只是漫天硝烟中的一个小小黑点,他却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这直觉已变成了他的独门绝技,总能帮他找到眼光的焦点,而那焦点也总是让他明确自己脚步的方向!
一直如魔咒般绑缚他全身的恐惧都在看见那身影的一瞬间消散——他活着!他在那里!战神一般!一切都还来得及!
孟烦了飞奔着,挥起刺刀杀开血路。他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他没有闪躲。这也许是他一生中跑得最直的一条路,身边惨烈的血肉横飞似乎变成了和他无关的荒诞背景。他只记得向前跑,跑上悬崖,跑到那个人身边,告诉他,“我们都不会死,战争结束后,我想带你去看我的家!”
虞啸卿放下了望远镜,他有点失神地望着那个完全不拐弯冲杀过来的小小人影,在日本兵既想逃命又企图组织反击的慌乱中,那身影却象一支离弦的箭般目标明确势如破竹!
“这是谁呀——川军团有这号人物吗?”身畔一个举着望远镜的军官也目瞪口呆地嘀咕道。
“报告师长,鬼子阵地上没有发现少佐以上军官,估计他们的指挥官已经从密道逃跑了!”
虞啸卿把心思从孟烦了身上收回来,沉吟片刻,“竹内不会放弃他的心血,严密监视山脚下的碉堡!”
“报告师长,半山腰突然出现日军,已经在向上仰攻我阵地!”不一刻果然有兵士报告。
“师长,日军此指挥部已半毁,此役已是大捷!敌众我寡,为避免胜仗变败仗,我军应尽快撤离此绝地,趁打散的日军尚未集结,从日军阵地上冲出去!”一个军官道。
虞啸卿看着阵地上的日军已经把大炮机枪对准山崖,溃乱的队伍也慢慢整齐有序起来,他点点头沉声道,“组织撤退!”
军官领命而去。虞啸卿把眼光转向了已经开始向山崖上攀爬的孟烦了。孟烦了身后跟了一群叽哇乱叫的日本兵,他却不管不顾埋头爬山,仿佛有神灵附体般,鬼子的子弹竟然全部落空。
“枪!”虞啸卿从警卫兵手里拿过了一支狙击步枪,清脆的一串射击,孟烦了身后的几个鬼子滚落下去。身影停滞了半秒的孟烦了回头看看,然后满脸欢欣仰起脸向他挥舞着手。虞啸卿有点无言地转开了头。
“师长,撤退路线已经安排好,请随队撤离下山!”兵士报告。
“先安排伤兵撤退,师部军官都给我留到最后!”虞啸卿道,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在坚持不懈的艰难地一点点向上挪动,他吐出了一口气。
“师长,请尽快撤离!从半山腰杀出的鬼子很猖狂,我军快顶不住了!”
“虞某把兄弟们带到此绝境,在全部人马撤退之前,虞某绝不撤离阵地!”虞啸卿瞧着已经冒出头的鬼子队伍。
“师长!”军官们焦急叫道。
“少废话,我们奇袭得手,而且又占尽地势,如果还被小鬼子追着跑,那就是最大的笑话!”虞啸卿冷冷道。
兵乒乓乓激烈的交火中,向上仰攻的日军队伍虽然不断被机枪扫落山崖,却前赴后继绝不后退。指挥着这队日本敢死队的是一个矮小军官,挥着军刀唧唧歪歪叫嚷一串日语后,竟用中国话大声叫嚣,“活捉虞啸卿记首功!”
虞啸卿身边的几个军官气白了脸,提枪反击。虞啸卿举起步枪瞄准了那指挥官——竹内连山。
激烈战斗已经从凌晨进行到了下午,日本阵地上的溃乱渐渐平息,兵士开始向山崖包围过来,形式越来越不利于虞部。这时,从悬崖旁边的一道低矮山坡上,突然冲杀下一路人马,很快把鬼子刚集结的队伍又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晚孟烦了一天出发的龙文章和张立宪领队的川军团,终于趁乱杀入了日军阵地,顺利为虞部打通了撤退路线!
“太好了!师长,后援已到,请师长速速撤离!”山崖上的军官喜不自胜。
虞啸卿却凝神看着射击点上已经进入他有效射程的竹内,他扣动了扳机,竹内应声倒下!滚下山坡的竹内引起了日军敢死队的一阵惊呼!虞部的山头上欢声雷动,但竹内却又捂着脸颊哼唧着站了起来,被日本兵扶着隐蔽在了一块山石后。日军的进攻速度明显缓了下来。
“全体撤离!”虞啸卿轻叹一口,终于下了命令。他忍不住又看向了另一边还在向上攀爬的孟烦了,孟烦了已经很近,近得他看得见他快乐的神情。
孟烦了好像一生也没有爬过这么艰险的山,可是他心里却快乐轻盈得仿佛在飞。
虞啸卿活着,享受着他渴望的胜利。自己活着,追逐着一直追不上的幻影。这一切都是老天的恩赐,他终于可以明确告诉虞啸卿他的心愿,一切都还不晚——来得及说想念,来得及说以后!
炮火的轰鸣在他耳中仿佛庆祝重逢的鞭炮声。部队已经在撤离,虞啸卿却没有离开,他一直站在岩石边,象一个标志般,在等着他。
孟烦了加快速度,但滑不留手的陡峭山崖却让他一路惊险地连滚带爬,山崖下是滚滚怒江,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
虞啸卿距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他看见虞啸卿在向他挥手。
“那家伙是白痴吗?”虞啸卿身边的副官发现师长迟迟不肯下山,竟似乎是因为那个还一直在往山上爬的川军团丘八。
虞啸卿苦笑横了那副官一眼,提枪迎着孟烦了的方向下山。
“哎,师长,危险!撤退走这边!”副官大叫。
虞啸卿停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射杀了一个对孟烦了穷追不舍的鬼子,看着孟烦了终于气喘吁吁爬上了几步之外的岩石。
孟烦了脸上有子弹擦过的血痕,拖着的步枪上刺刀还在滴血,但他却望着那映衬着蓝天的挺拔身影,张开被山石划伤的血迹斑斑的手臂,满脸笑容,“师座!”
虞啸卿无奈叹气,“你看不懂下山的手势吗?撤退!”
“我想好了,师座!打完仗后,我——”
孟烦了孩子般快乐的尾音突然被切断,虞啸卿被他的傻样逗笑的表情尚凝结在脸上,一串血花却突然击穿了他们近在咫尺的重逢!
神经错乱般的日语从一块山石后响起,一个日本兵欢呼着跳了起来。
虞啸卿最后听见的是很简单的日语——“我杀了虞啸卿!我杀了虞啸卿!”——胸口突然很痛,不是来自那颗子弹,是来自孟烦了的表情。
在孟烦了的世界里,上帝曾伸出两只手,笑着对他说,“来,一只手里是幸福,猜中了就给你!”于是他把命赌上地猜了。但选中的手里是空的。他为自己的烂运气懊恼时,上帝却大笑,“骗你了,两只手里都是空的!”
孟烦了看着虞啸卿中弹跌下悬崖时想到的就是这个烂笑话。
这个从未被任何东西击倒的身影,就在他眼前宣告了一个信仰的破产。
孟烦了突然笑了,对着那空空的天空,“师长,你还欠着我一个赏哪……”
原来一切都早已来不及。
18.欠我一个赏•完
2009.01.06 / 0: 58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