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91、黑色荆棘

　　楔子
　　巫祝是神，灾厄之神；女姐是人，祝运之人。
　　她是巫祝，也是女姐。她霍患灾厄，也祝染运道。以命定之运，解无定数。

　　街角不知何时开了家新潮的咖啡店。
　　回南咖啡店，倒是个好名字。
　　外墙是三扇通透的落地窗，增加了视野；欧式铁艺的装修，极具现代风格；暖黄的灯光点在黑夜里，又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窗上凝积着气，窗下摆着毛茸茸的芦苇，暖意甚浓。
　　似乎只要一进去，就能甩开一身的寒气孤寂，在暖意中安然沉眠。
　　玻璃门不时被人推开，咖啡的香气透过鼻尖，吸引人流连。
　　透过落地窗，一杯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被穿着整齐的服务生送到桌前。
　　随着的服务生到来的，还有更加热烈的讨论声。
　　店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女性，此时都无一例外瞧着一个地方，小声谈论轻笑。
　　夫芥舔了一口冰淇淋，这才将目光从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移到目光汇集之处——那个服务生身上。
　　服务生二十岁左右，一头短发清爽利落。
　　像是大学生之类的出来兼职的。
　　白衬衣黑西裤，外面套着修身的马甲，身姿挺拔。
　　长相也十分俊秀，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好脾气，很有亲和力。
　　旅游胜地最不缺的就是人。
　　就这长相，怪不得新店能揽这一票又一票的新客。
　　瞧着不断开关的玻璃门，她脑海中想着。
　　此时服务生正端着木盘往夫芥面前的那扇落地窗走去，然后俯身放下杯子说了些什么。
　　落地窗前坐着的两个姑娘，期间一直偷瞧着他，脸色通红。
　　“咖啡店里有这么暖乎吗？”
　　站在一路远外的自己，还冻得哆哆嗦嗦的。
　　她有些心动。
　　瞧了眼吧台的价格表，瞬间收了心，忍不住裹紧自己的红披挂。
　　寒夜里的冷气逼人，手里剩半个的冰淇淋举了半天，愣是只化了一点。
　　那服务生微笑着告辞，抬头时瞧见了门外的人，一愣，然后抱着木盘走了出来。
　　身后跟随者一众追随而来的目光，都在打量着门外的人。
　　“外面太冷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那服务生朝她问道。
　　夫芥又瞥了眼价格表，十分冷漠地摇头。
　　“不了，我在这儿等我的狗。它们一会儿就来了。”
　　那服务生又是一愣，忽的一笑。
　　眼中似有星星闪过，很亮。
　　他转身朝着身后看了眼。
　　好吧，笑得是真好看。
　　怪不得那些小姑娘犯花痴。
　　夫芥瞧着他，眨眨眼，忽然嘴唇一哆嗦。
　　恍然瞥见的一连串视线都集中在这里，吓得社恐症都快犯了。
　　她不得不拿出一个木哨吹响。
　　那木哨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但是两人都很清楚，这声音只有动物能听到。
　　“要不？你先回去？”
　　她朝落地窗怒了努嘴。
　　难道真是桃花眼招桃花？
　　她瞧着那双笑得弯弯的桃花眼，有些心不在焉。
　　“你经常在这里等你的狗吗？”
　　夫芥点头，再次朝黑暗的巷子看了一眼。
　　啊，真是的，求快走！
　　那两狗咋还不回来？
　　看出她的意图，他转身招手道：“新店开业，希望以后也能多多遇见啊。”
　　“我总觉得你是位贵人。”
　　“招财的那种。”
　　夫芥嘴角一抽。
　　等他回到咖啡店的时候，夫芥忽然鬼鬼祟祟地朝角落里走了几步。
　　角落的空气里冒着一阵一阵的热气团，刚接触到冷气，又很快消散。
　　一走近，墙角露出的毛尖尖耳朵摆动，两颗圆圆的狗头斜伸出来瞧着她。
　　夫芥将手里的半个冰淇淋递到近前的圆子嘴边。
　　圆子大口一张，犬牙一露，就要一咬。
　　“少咬点啊，给闪电留半个。”
　　圆子耳朵一动。
　　瞧着那小半块蛋卷，以及没剩多少的冰淇淋，不满的“呜～”了一声。
　　咧着大尖牙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还是只留下个蛋卷尖尖。
　　它飞快看了眼夫芥，竟是嚼也不嚼，一口下肚。
　　生怕被某人叫着吐出来。
　　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舌头。
　　其实，就它这么囫囵一吞，根本尝不出啥味儿来。
　　……
　　闪电主动凑过来吃掉那小的不能再小的蛋卷。
　　“走吧，回去了，我都要冻死了。”
　　躺倒在闪电背上。
　　……
　　“啧，老鼠越来越多了，看来最近得去一趟了。”
　　伴随着狗吠声，夫芥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那声轻语如梦中呓语。

　　“哎，李老三，姑奶奶这些天下了很多趟山。你不去给你孙子买朵花求哈好运啊？”
　　李老三蹲在田坎上放风，嘴里还叼着个狗尾巴草。
　　听罢，眉头一皱，斜眼看过来。
　　“咋滴？”
　　“跑下来这么多趟，这是有啥情况？”
　　那人凑近，蹲在他旁边，眼睛四处观察，这才神神秘秘地道：
　　“我估计是最近花开得爆棚了，不得不来。”
　　“你想想，她那么懒的人，啥时候这么勤快过？”
　　“还不是怕花蔫儿了，卖不了钱啊。”
　　“吴老钩子那天上山，看到她剪了一背兜的花。那表情，嘿嘿，愁眉苦脸的。”
　　那声音越说越低，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只是眉飞色舞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贱嗖嗖的。
　　“呸，”狗尾巴草一吐。
　　“哟哟哟，王败家，你在这儿背后说坏话，不怕被姑奶奶听到啊？”
　　李老三弯酸怼他，声音倒是不大。
　　“姑奶奶”一词，是他们私底下的代称。
　　都是生怕说小话被听到的主儿。
　　王六一急，站起身连声否认，嗓门之大。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哪里是说坏话？”
　　说完又低低急声说着：
　　“你难道不知道姑奶奶经常掉钱吗？”
　　“我那是怕姑奶奶这次又掉钱，没饭吃了。”
　　“你个李扒皮，少在这儿给老子拱火。”
　　说完急急转身就走。
　　“老子放牛去了，不跟你狗ri的扯了。”
　　李老三瞧着他的背影，摸了一把下巴，又继续朝远方看去。
　　一览无余的田地里，泛着枯黄，只有边角的杂草还在生长。
　　“还是年轻啊。”
　　“就你个憨憨还不晓得，姑奶奶她门缝里都塞着硬币呢。”
　　“要不然吴老钩子的钱去哪儿要的？”
　　一想到吴老头每次撅着屁股，费尽心机去扣墙皮翻钱的样子，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姑奶奶她可精着呢。”
　　想起他年轻的时候……那钱整死也没翻到……
　　算了，不说了。
　　“就是真掉了钱，也饿不着她。”
　　“她平时只是抠门而已。”
　　拉长的尾音，随着远眺的视线移向远方。
　　……
　　远方一视线盲区。
　　老汉握着保温杯，背着手，看向这里，嘴角微笑。
　　须时，看着那个仍旧坐在原地的半百老人，一声长叹。
　　“这又是何苦呢？”
　　“都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了，还不好好享享福。”
　　“我的罪责，我自会赎罪的。”

　　也不知这玫瑰是不是一时兴起。深秋的天，开的爆满，一时让夫芥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能狠赚一笔了。
　　忧的是，每天都得早起剪花，起不来不说，每天还得守着卖到天黑。
　　赚钱都忙不过来，只能让狗子自己去收拾那些“老鼠”了。
　　结果就是，自己每次都得守在路灯下，等它们从漫山遍野的某个地方回来。
　　为什么说是漫山遍野呢？
　　因为真实的【黑暗森林】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且更加广袤无垠。
　　在狗子追杀【殇】的时候，总是会乱入到其他地方。
　　回来的方法只有两个。
　　一是找到【界门】，也就是夫芥住的地方。那里连通着【常界】和【异界】。
　　二是由夫芥给它门寻找随机形成的出口。
　　这个出口与【界门】相隔甚远，且呈反方向。只能到同处于反方向上的镇上去等待它们出来。
　　这就导致仅仅是站在路灯下这一每日相同的举动，就让夫芥和咖啡店的人混了个熟脸。
　　每天获得一杯投喂的牛奶。
　　看起来真像是吉祥物上班打卡。
　　不只是如此。
　　那栗棕色长发飘逸的店长，更是经常抛个俏皮的媚眼逗她。
　　看得出来，这位在国外生活多年的混血儿比较开放。
　　夫芥每次喝着热牛奶，都把眼睛移到一边，然后眼神放空。
　　眼不见为净。
　　“小姑娘，要不要进来呀？”
　　高大挺拔的汉子又一次打开玻璃门朝她看来。
　　扎着个马尾辫，留着短短的胡须，倒是不邋遢，颇有些应国绅士的举止。
　　“里面很热乎的，还有我们岳阳帅哥哦。”
　　那语气略显轻佻，就是诱惑了块木头。
　　见夫芥连表情都没变，他疑惑道：
　　“咦？连岳阳的魅力都不管用了吗？”
　　“那些小姑娘不是挺吃这套的吗？”
　　“店长，你还是不要逗她了。”
　　岳阳站在他身后有些无奈道。
　　低着头的夫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
　　店长呵呵一笑，“哎呀，我们家岳阳都开始护短了。”
　　他又朝夫芥抛了个媚眼，“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虽然知道这人性取向没问题，只是喜欢逗她而已。
　　但每次看到这个媚眼，还是一阵恶寒。
　　一米九几的汉子抛的，实在是没眼看，辣眼睛。
　　“今天你家狗子还没回来吗？”
　　岳阳拿过空杯，又递给她另一杯热的。
　　“嗯，快了。”
　　“明晚有电影，要一起去看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电影票。
　　夫芥瞧见那上面的简介，看着像爱情片。
　　她摇了摇头，“我对爱情片不感兴趣。”又将视线转向巷子里。
　　“那看其他的？”
　　“我记得好像还有恐怖片？”
　　夫芥转头，抬眼瞧着他，神色平静。
　　长夜漫漫的街道，光影交错间留下错综复杂的色彩。
　　暗淡的、明亮的……在此刻，分明分不清界限，却又诡异的割裂出两个世界。
　　今夜头顶的路灯并未亮起。
　　有人伫立在暖黄的夜色里，脚下是模糊的剪影；有人等待在冷寂的阴影中，抬头看不清表情。
　　站在光影里，他笑着朝她询问，眼中映着如墨的黑夜。
　　明明是邻家大哥哥那般亲和，却有种说不出的故事感，驱使着人们强烈地好奇心，勾人入局。
　　这场本该在走马灯里一闪而过的回忆，此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怎么样？要去吗？”
　　朦胧的话语逐渐清晰，夫芥再次摇头。
　　“我该走了。”
　　不管这个人是以何种缘由来接近自己，都将会成为过去。
　　作为朋友、作为亲人、作为爱人、作为对手的人都会在她长久的岁月里死去……
　　她注定是孤独的。
　　“哎呀，每次看到它们都会觉得很欢喜呐。”
　　两只毛茸茸摇晃着出现。
　　岳阳瞧着那两只乖乖跑到角落里等候的狗子，眼中欣羡。
　　“毛茸茸的，真想摸一摸。”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除非主人允许。
　　夫芥招手。
　　两只狗子小跑过来。
　　“多谢。”那双桃花眼闪着光。
　　岳阳俯身轻柔摸过圆子的毛发。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生活呢？”
　　夫芥冷不丁出声，眼中映着一个弯腰的人影子。
　　她看得出店长和他是认识的。
　　他们的关系，比起店长和员工，更像是同伴。
　　而且，店长虽然穿着长袖，但操作机器时不经意隆起的肌肉，以及十足的爆发力和敏捷的身手，不像是靠健身锻炼出来的。
　　行事作风更像一个训练有素的雇佣兵。
　　岳阳停住手，起身看着她。
　　“最开始是因为传说而来，现在嘛……或许是喜欢上淮溪的生活了。”
　　他笑得很是阳光，语气也很是真诚。
　　……
　　她依旧抱着杯子小口喝着，似乎刚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对这回答也显得并不在意。
　　那双眼不知又盯着哪里去了，眼神空空，只是扬起的嘴角看得出她很满意。
　　嗯～这牛奶好香啊，真好喝。
　　他看着她的表情，“你很缺钱吗？”
　　夫芥点头。
　　“因为经常无缘无故掉钱。”
　　“所以，钱都不能放在我自己身上。”
　　“呵呵，看来你的体质倒是挺特殊的。”
　　“特殊吗？呵呵，真是谢谢了。”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还有些咬牙切齿。
　　岳阳抬头瞧了眼天色，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低头温声说道：
　　“你的狗似乎在催你离开了。”
　　……
　　“店长，我们也打烊吧。”
　　他嘴角噙着笑，眼中墨色深沉。
　　店长站在他身后，望着远方那两个移动的小点。
　　“我们这是暴露了吗？”
　　他苦笑道，但表情倒是依旧云淡风轻。颇有些让人看不懂。
　　“谁知道呢？”
　　“淮溪真是有种魔力，待得越久，越是让人心境平和。”
　　店长点头附和。
　　“我们是不是不该接这个单子？”
　　手指摩挲着杯沿，岳阳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是啊，这会是【荆棘】唯一一次失手。”
　　不知想到了什么，店长忽然转头斜眼瞧着他。
　　“你给她下药了？”
　　岳阳挑眉，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
　　“你猜？”
　　“呵，真是看不透你。”
　　肌肉隆起的手臂扼住岳阳的脖子，店长一脸的不爽。
　　“真是不知道蔷薇那个疯婆子为什么要接这个烫手的单子？”
　　“你也是。过去也没见你对什么感兴趣啊。”
　　“作为【荆棘】的大脑，不坐阵后方，非要亲自跑来这儿。”
　　说完，见岳阳脸色憋红，又立马放开了手。
　　店长和岳阳隶属【黑色荆棘】。
　　这个略有些中二的名字，在业内很是有名。
　　这个组织只接棘手离奇的悬赏。只要接手，就一定会完成。
　　传闻成员共有13人，除了知晓成员代号外，其他一无所知。
　　其中，话事人【蔷薇】，屠夫【关山】，百晓生【清竹】，枪手【泥巴】等皆有所闻。
　　最神秘的要数组织的智囊，不知其名号，更不知其人。
　　业内都传智囊就是【蔷薇】，【黑色荆棘】只12人，根本没这最后一人。
　　……
　　岳阳咳嗽几声，眼神平静。
　　“我们杀不死她的。”
　　“你小子果然……”
　　迎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店长果断住了嘴。
　　“啧。”
　　“不过输给传说中的神灵，倒是不亏啊。”
　　这份悬赏是三个月前发布的。内容是：杀死淮溪传说。赏金5个亿。
　　当时悬赏刚一发出，业内都觉得发布者是疯子，不会有人接单。
　　赏金巨大，内容还莫名其妙的，不知是哪个愣头青干的。
　　谁知过了半天，一众人被啪啪打脸。
　　因为单子被那个有名的疯婆子接了。
　　那可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神经。
　　“嘿，我倒是挺喜欢她的。”
　　“说起来，真有个神灵做后盾，想想都不错。”
　　“要是蔷薇在这儿的话，只怕老早就把她拐走了。”
　　“岳阳，你不行啊。”
　　他摇摇头，脑后的马尾也跟着一甩一甩的。
　　“呵呵，关山，你倒是看得开。”
　　岳阳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呵，别这么看着我，总觉得你憋着什么坏呢。”
　　扮作店长的关山狠狠抖了抖，难得收起那股松垮劲儿来。
　　“不过，作为淮溪的女祝，只怕是离不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