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54、蜘蛛

　　楔子
　　我，会成为下一个她吗？
　　他们，又真的是怪物吗？
　　参杂人性的怪物，是最让人难以分辨的。你甚至分不清它们是人非人，又是好是坏。

　　二人飞快从后门跑出去，绕行去自行车停放处。
　　此时正值夜市，灯火通明。
　　“若青她……”
　　“他们……”
　　林清阳不知如何开口，眼中泪水涌动。
　　夫芥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脸色苍白。
　　若青……变成……
　　如果刚才她喊出声的话，自己和清阳或许就不会这么容易逃出来了。
　　可是她没有。
　　她还在护着我们。
　　呜呜，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心中绝望、悔恨和不甘，可她却清楚地明白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真实被有意曲解掩盖，上层似乎早有应对之策……或许这场逃亡，从夫芥到来之前就开始了。
　　二十年岁，除开幼年的懵懂，大半日子都在逃亡……
　　在上层有意封闭消息下，注定是只有知晓真相的少数人的逃亡。
　　他们不停地逃离原地，背井离乡，劝解亲朋好友，只得到越来越多异样的眼光注视和毫不留情地辱骂。
　　他们像疯子一样不断寻找出路……
　　这一次，他们的后代出了一个神奇的女孩，似乎天生就有危险感知的能力。他们靠此躲过了很多次危机。
　　可他们的人数还是在一点点地减少，直到最后一位老人逝去，只剩下三个年轻人还在苦苦追寻。
　　寻求真相的人，注定只能孤独前行。
　　这个世界的秩序还没开始混乱，早已有人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选择自杀……林清阳的小姨，苏若青的父母……
　　若青她，恐怕早就有了死意。
　　可是夫芥仍旧不愿意接受，她不想以这种方式接受失去。
　　夫芥掩面，无声哭泣。
　　偶有路过的行人，忍不住侧头，看着哭泣的二人，眼中好奇。
　　察觉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夫芥使劲擦了把脸，抹掉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坚定道：“清阳，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地方。”
　　“嗯。”林清阳用衣袖擦掉眼泪，认真点头。
　　要带着若青那一份活下去！
　　夫芥转头看向远处，神色平静，眉间积蓄着深重的怒意，却深感无能为力。
　　这个地方，白日烹茶制新衣，夜晚煮酒话桑麻，彩灯流转经久不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颠沛流离，似乎人人都能丰衣足食。
　　真是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贪恋这人世间啊。
　　可是，全都是假象！
　　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这些怪物制造出来的假象！
　　它们恐怕早就高坐观众席，等着看人类落入陷阱，一点点沉迷其中，然后肆意嘲笑他们的愚蠢和贪婪，最后残忍撕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这张早就织好的网不知捕获了多少迷途的猎物。以甜蜜的“香味”引诱，以网丝牢牢粘住困兽。
　　“蜘蛛”有了思想，也会变成最残忍的猎手。
　　苏若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吗？
　　所以，在我们找到你之前，你就已经死了吗？
　　之前你在我们面前表现得那一切，真的是你心中所想？还是只是为了让我们减轻自责。
　　如果我们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睁眼，天色大亮。
　　夫芥抹掉眼角的眼泪，收拾好背包出门。
　　二人都有些沉默。
　　“哎？你们小两口今天要出去玩啊？”
　　那位在家带孩子的家庭主妇朝着二人问道，手里还拿着几件童装。
　　夫芥看着她，眼神淡漠，心中十分别扭。
　　都怪自己反应太慢了，现在才看清楚他们的嘴脸。
　　“小夫这是怎么了？眼神有点吓人呢。”那妇人往后缩了缩。
　　林清阳上前一步，挡住夫芥，勉强笑道：“她有起床气，还没缓过来呢。”
　　“哦哦，这样啊。”
　　“你们快走吧，不耽搁你们去玩了。”
　　林清阳载着夫芥往前行去，一路都是“人”，不敢骑得太快，就这么慢悠悠走着。
　　正巧在转弯处遇见提着竹篮回来的隔壁阿姨。
　　她侧让到路边，视线跟着自行车的轨迹移动。
　　自行车经过她旁边，林清阳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继续往前。
　　直到夫芥经过她身边与她对视时，她突然笑着开口。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林清阳和夫芥同时一惊。
　　夫芥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她从自己视线里逐渐往后，消失。
　　林清阳下意识加重脚力，自行车快速往前，夫芥再次转头时，她仍旧站在路边笑看着自己。
　　一辆自行车停在她身边，喊了她一声，她这才侧头。
　　是那位报社编辑。
　　他在下自行车座前，不知为何看了夫芥一眼。
　　自行车消失在街角。

　　“你想帮他们？”杨姨看着男人。
　　报社编辑摇头道：“我并没有帮他们。”
　　“是杨姨你想帮他们吧。”
　　杨姨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忽的一笑。
　　“我可没有。”

　　他们真的是怪物吗？
　　买菜做饭，闲话家常……那样鲜活的人，那样自然平淡的生活……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让她真的相信了他们都是真正的人，让她真的开始期待这里的生活……
　　她看到了杨姨最后的笑，是欣慰，是不舍，是怀念……
　　以及，编辑刘大哥眼中的鼓励……
　　她突然有些分不清了。
　　参杂人性的怪物，是最让人难以分辨的。你甚至分不清它们是人非人，又是好是坏。
　　“芥子，我们到了。”
　　生活区、工厂区、富人区修建时，唯一避开的地方，就是三者相连之处。那里，除了一座通往对岸的大桥，什么也没有。
　　大桥宽阔，空无一物，两侧的石围栏久经风雨，被侵蚀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站在桥上，能听到脚下河流奔腾的轰隆声，喧嚣不止，永不停息。
　　它们避开这里，是在害怕桥上的什么东西吗？还是害怕对岸的？
　　二人看向对岸，除了无人耕种的黄土地、凋零的枯黄杂草，再也看不到其他。
　　荒无人烟。
　　只寥寥飞鸟寻觅。
　　说起来，还从来没在铜渠那低浅的下水道里看见过老鼠。
　　不，不只是老鼠，连鸟也没见过。
　　夫芥再次为自己的迟钝叹息。
　　一旦处于舒适环境，人也会跟着放松下来。
　　松懈，在这个世界意味着离死不远了。
　　所以，青蛙会在它最熟悉的水里慢慢死亡。
　　温水煮青蛙，用最温柔的方式杀死它。
　　将死的“青蛙”会知道吗？
　　那水里的，又真的是将死的青蛙吗？

　　很久无人打理，泥黄的土路上满是碎石子，每走一步都觉得咯脚。
　　枯黄的杂草歪歪倒倒，偶有一点绿芽在这干涸的土地上拼命生长，让过路的人都不忍心踩下。
　　自行车早在半途报废了，二人只能背着包步行。只不过得时刻注意自己脚下，以免崴了脚。
　　“哎呦，差点崴了脚。”
　　夫芥喊了声，人半歪着，又突然用力一把抽出陷在坑里的脚。
　　结果鞋还卡在坑边，只得跳着脚将鞋拔出来穿上。
　　林清阳一转身，正看见她半抬起一只脚穿鞋，脸上十分用力。
　　他“噗”的笑出了声。
　　赶在她打过来之前，将面包递到她呼来的手上。
　　夫芥扯开袋子，边吃边剜他一眼。
　　他装作没看到，低头看了眼那干涸的泥坑。周围长长的枯草还遮了大半，只少许根茎掉到了坑底。
　　“看样子是之前被大雨冲垮，塌陷了。”
　　夫芥翻白眼，下一秒使劲伸手捶胸口。
　　噎着了。
　　林清阳笑着递了瓶扭开的水过去。
　　经这一小插曲，二人都笑了。
　　他们都在借着其他事，遮掩掉翻涌的思绪。
　　可踏上这条路开始，有一种违和感一直萦绕在夫芥心间。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林清阳一愣，低头皱眉细想。
　　他其实心中也有这种感觉，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当时疲于逃亡，并没有在意。
　　此时深思，越发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他的眉头深皱，表情越发疑惑。
　　夫芥叹气，“先走吧。”
　　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解决，一股莫名的思绪萦绕在二人脑海。

　　“校长，那张车票又出现了。”
　　“这次是在潭通市内的一座大桥底下找到的。”
　　副校长急急进门，说完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已经过了五个多月了，没想到这张车票还是出现了。”
　　校长转头望着窗外，眼中惋惜。
　　“继续挑选下一个调查员吧。”
　　“是。”
　　副校长叹息一声，将手里的铁皮盒子锁进保险柜里。
　　一如之前一样。
　　直到下一个合适的调查员出现，这个铁皮盒子才会重见天日。
　　不过，这次，铁皮盒子里的那张旧报纸消失不见了，似乎是真的被那阵风给吹走了。
　　“这次还是举办校外活动吗？”他转身问道。
　　校长沉吟几秒，摇头。
　　“似人变多了。现在的形势可不是从人类中揪出似人，而是从似人中找到人类。”
　　“再用那个方法只怕会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何况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副校长点点头，“幸好那次活动揪出了那些似人，不然这次全球爆发，‘三生’怕是活不了这么多学生。”
　　“嗯。那些学生培养的怎么样？”
　　“依靠异物，一个五人小队勉强能杀死一只似人。不过这一点只有甲一、乙二两小队能做到。”
　　“其他小队……只能用人命来拖延时间，直到似人被杀死。”
　　“目前已知癸十小队牺牲了56人才杀死似人。”
　　“最可怕的是，那个似人并不强，在已知的数据里只能算中下等。”
　　“56人。”
　　校长重复几声，声音沧桑，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人类还是太弱小了。”
　　“安抚好家属吧。”
　　“既然现在的局面不用再遮遮掩掩了，那就加大调查力度。争取聚集各界的能人异士，人尽其用，尽量减低小队的伤亡。”
　　“科技，杀不死它们，至少能降低它们的攻击力。”
　　副校长点点头，“我已经分派下去了。”
　　“只是还毫无进展。”
　　“我们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窗外黑云压城，即将有大暴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