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16、还要继续吗

　　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无声，四周也无风，夫芥穿行在青石砖上，心中疑惑。
　　眼睛能看见青石砖上未干的水迹，但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路边的摇动的铜铃声也听不见。似乎是自己突然耳聋了。
　　更可怕的是，青石板的硬、水迹的柔，也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眼前看到的东西没有任何触感。
　　就像，就像是在梦里。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有种熟悉感。
　　穿过熟悉的院门，眼前是熟悉的侯府，只是侯府里穿行的人，夫芥并不熟悉。
　　快步走进西院，有些惊讶。
　　院落里的那棵大树不知被谁砍去了大半，地面是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瓷瓶，阿离时常坐的那张软椅也不知去了哪里。
　　踏进房间，屋中什物早已空空，只剩蛛网满布的床和满是灰尘的竹榻。
　　夫芥还记得自己曾在竹榻上啃过鸡腿。
　　“芥子，芥子……”
　　静谧的世界里终有声音想起，似是有人在轻声呼喊。
　　循着声音，踏过主院。衣着华贵的人们正在吃早膳。
　　匆匆一瞥，竟一个都不认识。
　　待要转头离去，又猛地侧头，主座旁笑意盈盈、温柔小意吃着早点的人是符楠儿！
　　那么阿离在哪儿？
　　夫芥停步，又将桌前的和周边的人都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不只是符离，连带着符子桉和李关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是轻声呼喊，夫芥提步。
　　这次出了侯府，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抬头看去，顿时一身冷汗。
　　城楼上，悬挂着不知何时早已死去的符子桉和李关，城墙上一张硕大的告示向世人昭告着他们的罪行。
　　通敌叛国！
　　如同前罪。
　　城楼之下，有一断腿的乞丐呆坐在地。身旁躺着的蓬头垢面的人，很久都没动静，不知生死。
　　二人衣衫褴褛，似是臭不可闻，路过的行人掩鼻后退，明明嫌弃不已，却仍不忘将石子使劲扔过去。
　　众生皆苦，可他们却希望有人比他们更苦。
　　夫芥走上前去，试图挡住那些石子，却只能见石子穿过身体，重重砸在眼前之人的头上、身上。
　　鲜血滑落，却无能为力。
　　乞丐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四望，忽又停了下来，有了些光彩。
　　眼睛看向的地方正是夫芥站立之处，只听得他轻声道：“芥子，你来了啊。”
　　满是污迹的脸上艰难地拉扯起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却让夫芥心中震撼。
　　整个梦境的色彩都是灰暗的，像是被光隐匿那般暗淡无生机。可在乞丐微笑之时，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夫芥还能清楚地听见耳边传来的咒骂声。
　　“阿离。”
　　在她试图伸手握住符离伸来的手时，梦境消散……
　　“为什么？”
　　夫芥大喊一声，下意识坐起，睁眼环顾一圈，忽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心朝上，五指屈起，轻轻握了握。她回到彼方了，可这一瞬间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
　　“你看到我的梦了？”
　　遗飘忽上前，将小脸凑在夫芥眼前。
　　“biubiu，恭喜你成功了哦。”
　　“小爷很肯定的告诉你，梦里的一切都是他前世发生的哦。”
　　前世？
　　“可前世的阿离根本不可能认识我。”
　　遗眨眨眼，一脸呆萌，“因为梦境哦。”
　　“这一世的符离一次又一次入梦，不断重复经历前世的一切，才有机会将你牵引入梦，见到你的。”
　　“可以说，梦里的人既是前世也是今生。”
　　“为什么只能梦到痛苦的前世？那不是让他们成为倦世者的缘由吗？”
　　“因为倦世者还困于前世，怨也是前世之怨。”声音低沉，遗似乎正经了起来。
　　“入此世所为，消的是前世之怨。”
　　“他要见你，也只能从前世之梦中。”
　　夫芥抬头，眼神微冷，“彼方要做的不是消解怨气，助倦世者轮回吗？”
　　“我此番入世成为他身边之人。可是为了再见我一面，却让他经历更多的痛苦和折磨。付出真心，得到的又是什么？”
　　“这样的入世有意义吗？又何来成功一说？”
　　夫芥有些愤怒，表情越发不善。她觉得这种行径是一种欺骗，带有目的的欺骗。
　　她觉得自己也像一个骗子，玩弄人心的骗子。
　　遗呆住，有些不知所措，刚才的正经之色不复存在。
　　他从彼方诞生开始，一直遵从彼方意志，行使着自己的责任——挑选入世者，然后送其入万千世界经历一世又一世。
　　他是彼方之子，有比万千入世者更高的权利、更多的智慧，却只谈笑玩闹，与其他子斗嘴打架。
　　思考，对他来说最为简单的事，可却从未在意过。因为入世者想知道的一切，他都知道，根本不需要思考。
　　可是夫芥的话，让他无从开口。
　　他只是看到了符离身上的怨气在消解，他正离开隅道——这意味着他将重入轮回。
　　就结果而言，夫芥确是成功的。
　　遗一张小脸上满是纠结着急之色，憋得小脸通红。
　　“小爷，小爷……小爷也不知。”
　　世间唯有苦难才能成就圣人，也唯有苦难才会带来绝望。
　　在说完那番话时，夫芥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她并不怪遗。只是不知为何，她并不想知道那个真相。
　　真相意味着要直面人性，而她最不想面对的，也是人性。
　　夫芥深吸一口气，见遗表情为难，又轻声一叹。
　　遗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还要继续吗？”
　　夫芥一愣，脑海中又想起梦境里符离的脸，无奈一笑，长叹。
　　“看来是我躲不过，而不是你们逼着我往前。”
　　不想重来一世，可有来世之时，又会贪妄以后的人生。
　　都不知是为倦世者，为世界彼方，还是为了自己。
　　有时候不可说尽之意，并不是无奈而为。
　　“是我矫情了。”
　　“继续吧。”
　　遗眨眨眼，也不知她为何又释然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呀。”
　　“小爷我给你选了个十分有钱的世界，那里有很多你们人都喜欢的小钱钱哦。”
　　……小钱钱，不知为何让夫芥想到了小甜甜那个梗。
　　“准备传送。”
　　“传送中……已完成”

　　楔子
　　“倦者，己也，于校园。”
　　彼方有三则及律，则如下：
　　其一，彼方不助，因果皆由入者。
　　其二，世有其法，不得越其限。
　　其三，入世者，皆随其貌，可济人可救“己”。救“己”之世，或伴有倦者特征。

　　“阿嚏、阿嚏、阿嚏……”空气里，潮湿的霉味和气味不流通带来的闷热，让人有些难受。
　　狭小的房间里，堆叠的纸板和空瓶子占了大半。看数量，这房间的主人公收集了很久，还很用心的整理了一番，摆放得整整齐齐。
　　朝上看去，房顶是倾斜的，什么都没有悬挂，侧边只一小小的窗口，推了推，纹丝不动。
　　看样子这是在阁楼，而这个打不开的小窗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幸好天还没黑啊。
　　起身翻找一圈，倒是找到一个破旧的书包，书包上还挂着一个丑萌丑萌的小熊，洗得有些发白。
　　里面只放着几本封面缺失的书册，翻了几页，都是理科类的，其中一本折起一页。
　　又往下摸了一圈，扯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放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忍不住眨眨眼。
　　……嗯，这钱还真有个性，除了币值，什么花纹都没有。
　　点了点，总共320。
　　“咕，咕咕～”摸了摸肚子，将钱放进衣兜，揣着手出了阁楼。
　　“哎，鼻子终于好受些了。”夫芥站在路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猛吸一口新鲜空气。
　　闻着香味，走到了一家面店，看了眼里面的时钟，现在是早上9：23。又看了眼店里的价格表，忍不住瞪大眼。
　　这啥面130一碗啊？黄金拉丝做的吗？
　　一连走了几家，都是如此。唯一的收获，就是店家如出一辙的白眼。
　　这个世界通货膨胀也太严重了吧！
　　捏了捏兜里的钱，默默走到路边摊前，买了几个大饼和一大桶水，兜里的钱瞬间少了260。
　　心痛啊！
　　这么贵，都是奸商！
　　夫芥蹲在路边扯咬着大饼，整张脸都在用劲，硬是只扯下来一点，吃得牙咬切齿的。
　　不过，任谁吃了这饼，表情都得跟她一样狰狞。
　　一旁摊主看着她一脸凶恶盯着自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生怕她突然冲上来喊着退钱，拉着小推车就走。
　　若是摊主细看去，会发现夫芥其实并没有盯着他，只是咬着大饼走神了而已。
　　又是“咔擦”一口，只含在嘴里，也不嚼。
　　实在是这饼太硬，咬得嘴都酸了。
　　看了眼身旁放着的那一大桶水。哎，本想拿水泡一泡的，奈何此时没碗，只能先含在嘴里，等会儿在嚼。
　　生活不易，就得多点特技。
　　一阵风猛地吹过，连周围的声音都小了些，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了夫芥眼前。
　　车身流畅自然，含蓄的暗黑色也难掩贵气。其气场之强大在于，明明这大街上有几十人却都被其震慑得鸦雀无声。
　　“咔擦”。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周围的撇过来的视线都有些愤怒。
　　不就是一辆车嘛，有必要这样吗？又不是在演偶像剧。
　　嘴里包着饼块，朝着车头的立标看了眼。那立标是一个小盾牌，内里嵌着一本书？
　　整个小盾牌都是黑色的，低调暗雅，又不失黑曜石般的光泽感，细碎且闪耀。
　　真闪啊。夫芥忍不住眯了眯眼。
　　轿车上下来一位老者，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色西服，花白的头发后梳，戴着副无框眼镜，眼神睿智而又温润。
　　温和有礼，儒雅谦逊，以及腹有诗书。不知为何，夫芥在看到他的第一面，脑海里就想到了这些词语。
　　“请问是夫芥小朋友吗？”
　　小朋友？原身现在多少岁啊？夫芥忍不住低头打量眼自己。
　　老人温和一笑，“我今年六十有七，对我来说你确实是小朋友。”
　　“这是一副老花眼镜。”老人手指点点了镜框边缘，动作很是自然随意。
　　所以，我现在到底多少岁？
　　“我是西斯学院的校长伯纳恩，我校诚挚邀请夫芥你成为我校学子。”
　　这天上是掉馅饼了吗？夫芥忍不住往天空看了眼。
　　……嗯，馅饼是不可能了，倒像是陷阱。
　　于是乎，她果断拒绝就走。
　　伯纳恩看着女孩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一笑，从容不迫地上了车。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夫芥的生活，依旧是一贫如洗。在卖了阁楼里的纸盒塑料瓶，收到了1250的巨款之后，她突然发现了一条致富经。
　　这个国家鼓励环保，甚至提供巨额的资金支持，只是除了贫困得像夫芥这样的人会以此为生，多数生活还过得去的人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他们耻于收废品，将之划分为下等人，视之如毒虫恶腐。
　　所以，夫芥的行为是不被人认可的。原身能租住到一个小阁楼，甚至生活多年，也是因为房东与原身父母熟识。
　　投入到收废品之列，能温饱，代价便是这数年间无一人来看过她。
　　呵呵，来不来有什么区别吗？

　　“001，谁允许你私自为入世者挑选世界的？”
　　虽是机械声，也不难听出这声音主人此时的愤怒。
　　“请叫小爷遗大人。”遗甚是骄傲地挺了挺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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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停顿了十几秒，都没有再听到那机械声说话，倒是听到了广播声。
　　“广播：001违反规定，禁足369万年。”
　　“啊啊啊，相，你大爷的，吃小爷我收集的十万光年怨气。”遗撸袖，将指尖聚集的黑色水滴甩向一处。
　　黑色水滴飞逝，透过空间壁，一往无前。
　　下一秒，又是一道广播响起。
　　“广播：001对主系统不敬，关闭部分系统权限。”
　　“呸，垃圾权限，小爷我还不稀罕呢。”傲娇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