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诚意》莲中酒

25、第 25 集

　　纸上男人的画像并不难辨认，正是蔡赟峯，年轻时候的蔡赟峯，哪怕在王胜的回忆之中只有一个怒气冲冲的表情，他的眼中也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沈翊收好画像，同王胜道了谢，便随着杜城一块儿起身向他辞行。
　　王胜不再分给他们半分眼神，而是调转脑袋望向了柜子那边妻女的合照，或许是刚才喝了点儿酒的缘故吧，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蒙，瞳孔之中好像糊上了一层隐隐绰绰的氤氲雾气：“她们的案子，也会一起调查么？”
　　这个问题，其实谁也保证不了。
　　毕竟当年做错事的林海宇已经刑满释放，而存在幕后黑手这一说法完全只是家属王胜毫无根据的一面之词，无从落手，加之北江分局这回面对各个的案件和关系人之间看似四散零落，实则隐隐相连，貌似还牵扯到了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真心难办得紧，现在承诺什么都有些不切实际。
　　只是……只是以杜城和沈翊的性格其实又很难真正板起脸硬下心肠去向眼前一脸怅惘的人做冷漠无情地拒绝，只好派他们家“好歹懂得一点说话の艺术”的翊翊充当发言代表：“林海宇确实是我们需要调查的方向之一，王老师，且不提请您一定要相信警方之类的套话，若是找到了有用的线索，杜城和我一定会及时跟进，所以……警校的那帮熊孩子还是得有您坐镇才会放老实一些，我们也可以安心一点。”
　　他在暗暗地劝他，未来仍在，不要轻易去做一些不值当的事情。
　　结局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王胜举起摇曳着模糊影子的酒杯迅速挥了挥手，像是不耐烦听了，又像是在同他们告别。
　　沈翊眨了眨眼睛，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杜城拉着媳妇儿的小手，顺道替王胜关上了门——若是被张局看到了这一幕，定要给她的这位冤种属下的脑门儿上狠狠地锤上一个暴栗，怎么我办公室的门就配不上你这般温柔对待：“王老师喜欢哪个菜？下回我们过来，再给您捎上一份呗？”
　　王胜沉默半晌，才闷声回答说是“卤牛肉最好吃，豆笋也还不错，就是干了点。”
　　杜城一边吆喝着“好嘞，知道啦”一边揣着沈翊的手往外走，不料换来了自家小画家一张东张西望的小脸蛋，眼神也飘忽得跟电视中接头特(城翊）务似的，研究精神爆表：“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暗号吗？”
　　杜城怔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让你少看点不靠谱的谍战剧，不听是吧？”
　　沈翊拿圆溜溜的猫眼瞪他：我看你跟我打此类哑谜的时候玩得还挺开心？
　　“任何密码都是需要译本的，”杜城借机薅了一把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才帮他把帽子拉起来戴好，“沈老师莫非是不满足于单单一本蒙克画集了？”
　　他们曾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运用这本画集的两幅画以暗语的形式相互传递过消息，成功当然归功于有默契而且也不乏运气，因此两回的交流都还算是顺利。
　　沈翊嘟了嘟嘴：“你去把新华字典背了得了！”
　　“沈老师饶命！”杜城连忙笑着碎碎念道，“打读书那会儿起，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大道理累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一见着脑子就发晕，何况是字典那种厚厚的大部头？”
　　沈翊跟着杜城的脚步走入了呼啸的寒风中，屋外雪已经停了，厚厚的积雪在夜空下泛着清冷的光。他的一只手掌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掌被人攥在手心里插在对方的口袋，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似是在皑皑白雪中被生命中一位重要的旅人牵引着，如同提灯夜行，他亦步亦趋地和那人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心情却并非为苍茫所覆的茫然，而是愉悦，这是由靠近心安之所所引发的来自内心的愉悦之意，掌心暖意融融的缱绻让他笑得像是个顽劣的小孩儿：“要不莎士比亚或者但丁也行……”
　　“我们不是正在讨论国学吗？”杜城夸张地咧了咧嘴，他致力于逗沈翊开心，谁都知道这人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好看，令人心动的好看，于是私心想要看得更多，“怎么又跑到文艺复兴那旮旯去了？”
　　“你说的那些统统叫做启蒙读物，”沈翊被他拉着往前小跑了两步，他们还有下一个场子要赶，去找传说中的霹雳哥，杜城起初是想单独前往，被沈翊以“我找不着回家的路”这种一听就好假的理由给拒绝了，刑警队长苦着脸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揣在了身边，这让沈翊感受到了简单快乐的满足，“专门给小朋友念的！哪里好意思称作是国学……”顶多算是个入门！
　　杜城忒不要脸地拱到了小画家的脸颊旁边，还趁机凑上去啵了一口：“启蒙读物也是咱们的经典传统不是？所以得请沈老师好好爱护一下你的小朋友呀！”
　　“去你的！说你胖还喘上了是吧？”沈翊笑着揣了他一脚，只是那力度跟挠痒痒似的，在杜城的小腿肚子上若有若无地勾了一圈。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清纯，也妖媚，却都不十分的浓重，反而是偷袭成功的兴奋更多些，像是一只沉睡多年醒来的小恶魔终于打破了层层包裹着温柔外壳，故意露出了尖尖的犄角和獠牙。
　　然而这一点点小把戏可是吓唬不到杜城，只会让他觉得愈发的可爱，犄角可爱，獠牙可爱，沈翊可爱，只愿在他的面前显露出这一面的爱人最可爱，可爱到他忍不住托着对面小画家的下巴，在瑟瑟寒风中与人交换了一个比骄阳还要热烈的深吻，才肯恋恋不舍地放开。
　　沈翊用他被亲得红艳艳的嘴唇低声暗骂某人：“这是小区里头，不定期有人经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还是警察学校住宿楼的小区里头，此间来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沈翊的同事就是同事的家属，这要是被哪双眼睛看到了现场，他在学校里可真就是出了名了！
　　杜城掐着他的腰笑嘻嘻地回应道：“到底哪里大你不知道么？又不是第一天才认得我。”
　　车轱辘压在脸上，就这么轰隆隆地开过去了。
　　并且这狗男人是个行动派，三两下就掐得他说不出话来，沈翊自以为凶神恶煞地瞪了那笑眯眯的罪魁祸首一眼，可惜杀伤力根本就不够看，倒是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眸子很容易被品出一段别样勾人的风情来。
　　杜城坏笑着用手掌在他的肚子上轻轻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儿，沈翊的耳朵立马变得更加的红了，他垂下脑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后颈，可那儿同样坚持不了多久，在男人肆意的揉捏下也逐渐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跟紧我，别走丢了。”杜城收起逗弄的手掌，笑着嘱咐他。
　　沈翊红着脸“嗯”了一声，乖巧得不像话。
　　也没有别的办法吧，毕竟，腿软得差点就要站不住了。
　　杜城这厮还看似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实际上那张笑脸就说明了是一个诡计得逞的大坏蛋。
　　而他就是那个被大坏蛋骗走的大傻瓜。

　　杜城找李晗要来了霹雳哥的现住址，是在一个幽深的小巷当中。
　　经过巷弄之时，三三两两的人家吱呀一下打开了房门，门缝那头的人们抬起一双双困顿的眼皮打量着他们这两个并不属于此处的陌生人，无所谓的，惊疑的，审视的目光晦暗地交织在了一起，却是没有一人肯主动上前开口问上一声。雨棚底下喝着酒吃着火锅的圆膀汉子们倒是给了目光，一路瞧了他们许久，又蓦地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低的桀桀的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沈翊只是强撑着面上的不动声色，内里的每一根神经其实都绷得很紧，这种时候他必然羡慕死了身边状似闲庭信步的杜城，可这是自己非要跟着来的，怪不得别人，因此只好目不斜视，一路走到底了。
　　吱吱吱，是踩在雪上的脚步声，似是被狭窄的小巷无限放大，一下下撞在了耳朵上。
　　谁？
　　沈翊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往后边看了看，空空的雪地里却是空无一人。
　　错觉吗？
　　沈翊蹙起眉头，手指不自觉地攀上了杜城的衣角。
　　杜城捏了捏他的小爪子，像是无声的安慰以及鼓励。
　　沈老师，还是蛮警觉的嘛！

　　霹雳哥也只是高级一点的小混混，过去是跟洛樊混的，就是那个人贩子洛樊，并且同样声称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最高层的老大正哥。他同蔡赟峯的矛盾则是源起于一个叫做小舒的女人，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没有管住下半（城翊）身的男人婚内出轨致人怀孕，如果被原配发现定然容不下这对母子要大闹一场拜托兄弟帮手的烂俗故事。蔡赟峯托了当时的好哥们霹雳哥给小舒送回原籍去养胎生孩子，生活费也托他一并转交，不想人虽然送到了，大部分钱却被霹雳哥偷偷拿去填了自己的账目窟窿，哪里管人母子的生活如何。蔡赟峯察觉之后，可不是气得够呛，不来找他麻烦才怪！只是霹雳哥这么多年江湖也不是白混的，转头就要挟他这事儿若是闹大了，定要吵到他的现任妻子林咏芳那儿去，并且曝光小舒所在的地方，看最后到底是谁不得安宁！彼时无论是生意还是家庭都必须要仰仗林家势力的蔡赟峯只好囫囵咽下了这个哑巴亏，直到霹雳哥被判入狱，才断了这条线的联系。
　　小舒就是舒筱菁的母亲。
　　“可惜那女的已经死了，孩子也不知所踪，不然……”
　　杜城阴森森地接过了他的话茬：“不然你还可以多敲几笔是不是？”
　　“那哪能呢？”霹雳哥狡猾地笑了笑，“不瞒您说，其实我跟小舒的关系还不错。她是大学生嘛，有文化，而且生得白净又漂亮，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就是年轻不懂事儿，中了老男人的招，还傻乎乎地惦记着故乡，不明白她这么大着肚子回去反而会容易遭人议论，啧啧！”
　　杜城抱着胳膊，语气冷淡得吓人：“看不出来，你确实还挺上心的哈！”
　　“您可别误会，我就是感慨感慨，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我才没有兴趣！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女人呢，生了孩子之后，个顶个的母老虎，光是教育小孩方面，说揠苗助长都是轻的了，那是恨不得种下萝卜三五年内就收获人参啊，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儿……”
　　呃，只是闲聊几乎也被这个凶神恶煞的警察瞪了，那么还是闭嘴为上，霹雳哥噤声了。
　　这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他的屋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跟“条子”这个词儿沾边的人。要怪就怪杜城的气场太凌厉存在感太强了，或者说是这家伙的存在感太弱——怎么可能！？这分明是一个一旦注意到他想要故意忽视掉都很难的人好不好？
　　沈翊将目光从桌上乱七八糟堆放的报纸和泡面那儿移开，刚好跟霹雳哥对了个正眼：“你同蔡赟峯是怎么认识的？”
　　“酒吧，他的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些情场失意继而哭哭啼啼的女人，这家伙就专门负责给她们递纸巾和酒精，傻子都晓得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对吧？不过我无所谓，反正都是来照顾我的生意，他点的那些酒虽然便宜，量多也是可以的嘛！后来他钓到了富家千金林咏芳，攀上高枝发达了，就很长时间没来光顾我了。”
　　“那小舒呢？”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的情史顾问！第一次见到她，就是个孕妇了。我连夜开车给她送回了老家，路上也不说话，跟块没得感情的木头似的，下了车倒是挤出来一声蚊子大小的‘谢谢’，不然我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去过一家叫做HaNe的咖啡店吗？”
　　“没有！我对咖啡店那种故作情调的地方压根没有一点兴趣！”
　　“反驳得太快了，”沈翊仍是那般温润如玉地微笑着，眼底却藏着细碎的寒冰，“说明你讲的话并不真实。”他从容不迫地从桌面不堪入目的“垃圾堆”当中捡起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报纸，上边用红色签字笔做过的标记异常清晰，是之前关于HaNe酒吧失火的新闻报道，“你对这个地方，分明是很关注的嘛！”
　　“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会叫一模一样的名字。”霹雳哥眼神飘忽地回答说。
　　杜城气沉丹田：“说实话！”
　　霹雳哥严重怀疑杜城是不是练过狮吼功，这一嗓子下来耳膜都快要碎裂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实话，”沈翊特别沉得住气，“你知道之前店铺的名字，也叫作HaNe，还是一家咖啡馆，对吗？”小画家突然很恶质地笑了笑，“不是说对这种故作情调的地方不感兴趣吗？”
　　“我又不瞎，以前看到过不行啊……哎呀烦不烦，就是近两年有人打着正哥的名号召集过去的人马，那儿就是其中的一个集合地点，我也是出于好奇才去查了查，发现之前还真是正哥的产业……他回来了，正哥又回来了，就问问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开不开心嘛？”
　　“那你呢？”不熟悉的人可万万想不到一向温柔待人的沈翊还有这么一副挑衅技能max的面孔，“他回来了，你开心吗？”气势瞧着还挺唬人的，含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派头——虽然本人和某个抱着胳膊一声不吭的家伙都十分清楚，完全是狐假虎威就是了。
　　麦正死亡的消息并未外传，看霹雳哥当下的反应，该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现在的我就是奉公守法的典范，不去掺和他们的事儿，”霹雳哥一边咋呼一边讪讪地笑道，“不然哪里能告诉你们这些？”
　　杜城侧身站在沈翊的斜前方，似笑非笑地送了几个字给他：“你最好是。”
　　霹雳哥用听着比窦娥还冤枉的嗓子嗷呜大叫：“最好什么最好，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好不容易离开了霹雳哥的地儿，沈翊只浅浅地松了一口气。现在夜深了，外头的人变得少了，那桌在雨棚底下吃火锅的汉子也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只残存着一股麻辣红油的味道。
　　可小巷还是那个小巷，积雪好像还是那么的厚重，踩上去吱呀作响。要不是有杜城在一旁陪着，沈翊这辈子大约是很难走进这样的巷子。老旧的街道层层环绕，幽深而诡秘，好像每家每户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同背后似乎是如影随形但又永远看不见的幽灵，都是令人神经紧张的存在。但是……他借着昏暗而闪烁的路灯悄悄看了杜城一眼，男人同自己并排走着，步伐也刻意调慢了，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便于顷刻之间消散了一点，反而是由一种隐约的期待占据了上风。直到杜城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小孩儿触电般颤栗一下，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莫名兴奋的，开口的音调都被拉高了一些：“怎么啦？”
　　“出来了，”杜城笑着理了理小画家垂落在额角的碎发，并给他指了指眼前的大马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里边太黑了，我有点儿害怕，”沈翊拉着他的袖口低声撒娇道，总归在杜城的面前他不必再假装镇定，“唔，说不太好，就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料杜城竟然化身成为了铁面无私的考官，虽然他并未冷脸，但是那种属于队长的压迫感还是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于是问题听起来就像是试题了：“所以，你觉得是哪里怪怪的？”
　　沈翊愣了一下，但只需稍一联想就很快就跟上了他的思路，先四处张望一圈，表情也跟着变得不安了起来：“有人在跟踪我们？”
　　杜城则是有些无奈了：“沈老师，你这是在作弊。”
　　竟然根据考官的反应来判断事情的走向，这也太犯规了吧？
　　“到底是不是？”
　　还敢对着考官咆哮，胆大包天的小朋友，是不是罪加一等哦？
　　“他只跟了巷子里的一段路，进门之前和出门之后，方才，在我们马上要走出巷子的时候，却立马往旁边拐了。”
　　“这……这是要做什么？”
　　“只能说……这是一个很聪明或者说很了解我的人，非常清楚在这种地方我不可能会扔下你一个人追出去。”但只要敢继续跟，他也可以试试看。
　　“……”
　　“你也不必太过焦虑，他对我们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恶意……”他抬手给看起来难得呆呆的小孩儿顺了顺毛，“我给你点出来，只是不想你产生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的忧心。当然，小心点总是没错的。”杜城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怎么样，沈老师，可以安心陪我回家了吗？”
　　沈翊起初对他这般不在乎的态度有些疑虑，但很快就露出了了然的眼神，那些惊疑的慌乱也就融化在了大大的笑容里：“好。”
　　这样子的态度……
　　所以，你知道他知道你知道他是你认识的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