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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虽然还未到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的人却是不少,该是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路面上的车辆数急剧下降,大部分人转进了公交工具。
      粘在衣帽上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到地上,融化成大小不一的水渍,以及随之而到“小心路滑”的黄色警示牌。杜城和沈翊在人群中排队等候安检,“滴滴”的声响此起彼伏。
      “上午才刚刚见了,这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又登门拜访一趟,大概会觉得挺烦的。”
      “这不是没得法子嘛!咱们也是被逼无奈不是?”
      在外头讲话还是得小心,两人都故意隐藏了与案件相关的内容,言谈间像只是在讨论即将拜见一位老朋友,或许还是一位比较难搞的老朋友,所以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头痛。
      沈翊将挎包放在了运转中的履带上,然后站上台子接受安检员仪器的探测,脸却是微微往后头侧着的,谁让他挂心的人正排在后边站着呢:“第一次上门,就这么空着手去啊,不太好吧?”
      “咱们可以带点下酒菜过去,”杜城迎着那道目光眯了眯眼睛,“他保准喜欢!”
      安检员本想挺直腰杆阴阳怪气一句“搁这儿几秒钟的事儿还舍不得停止唠嗑呢!二位这么黏糊,要不干脆贴在一块算了?”
      可他的话还说没出口呢,一片巨大的阴影就此笼罩了下来。你们想想杜城本来的那个身高,再加上脚下的台子,那么高那么大一块儿,想不给人造成心理压力都难。故而求生欲极强的安检员只用余光扫了他壮实的胳膊一眼,就非常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沈翊等杜城过去,而后自然地同他站成了一排。旖旎花朵全在心里迎风荡漾的沈老师实际上脑补了兴高采烈冲上去挽住某人手臂的画面,但由于是公共场合太怂了,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的身体状况……可以喝酒么?”
      杜城伸手将他从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再往自己的身边扒拉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医生劝过了,要尽量少喝,只是……已经没有人拦得住了。”
      沈翊捡着衣袖的一角望向了他。
      杜城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他现在是一个人住。”
      沈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学校人事那张登记表上王胜的婚姻状况分明写的是“已婚”。只是涉及隐私,实在不适合在这个场合继续讨论下去,故而只是柔柔地笑了笑,然后就此作罢。
      而且,地铁已经来了,由远及近的呼啸声甚至淹没了许多人的交谈。杜城与沈翊同时侧目,目光恰到好处地交织在一起,很快形成了一股谁也无法插入其中的神秘气场。

      人挤人的地铁车厢内,杜城将沈翊半圈在怀里,用胳膊将他的小画家同其他人强行隔开了一道天堑。沈翊欢喜又无奈地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的身边根本就没有支撑物,重心全倚靠在杜城那儿,像是一只刚刚好扒在沉稳树干上的白猫。这样被保护着的感觉虽然令人感到安心,但是脸皮薄的小家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白皙的脸颊也悄然泛起了淡淡的绯色,在杜城眼里波澜乍起的笑意落入那双星河般的眸子之前,率先将锅甩了出去:“人太多了,好闷啊!”
      杜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地铁上闪烁不停的站点指示灯,哄得那叫顺手无比:“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了。”
      沈翊原本就不为抱怨,只是想要转移话题,赶忙飞扬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杜城约摸是晓得他那些歪歪扭扭的小心思的,也懒得揭穿,只是趁着到站上下人吵吵闹闹的功夫往他的腰上一抹,再将那只瞪大眼睛、头毛呼噜一把炸开的小猫往怀里一带,这下小画家整个人都被手臂“包围”了起来,红润润的小脸颊也顺理成章地贴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下更是不敢妄动了,再说这热热闹闹的沙丁鱼罐头里也不好随便动弹,于是沈翊趁机看似乖巧地伏在杜城的肩头,实际则像是一只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以便随时完成弹跳三连的猫。
      毕竟沈老师嘛,大艺术家,想归想,人在外头飘,还是要保持亿点点矜持的。

      王胜嫌弃杜城不给他带瓶好酒还敢带人走进这个屋来,杜城只好尽力陪笑说因为公务拜访,不便饮酒,要是王老师乐意,可以留下他们吃顿晚饭,正好从路边的卤味店那儿添了几道好菜,菜多人多,也热闹。
      王胜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碗,嘴里却是念念有词:“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还讹上我了?”
      杜城只是嘴里念着“不敢”,一屁股定在人家的椅子上倒是比谁都稳如泰山,临了还不忘招呼束手束脚愣在桌子边上装雕塑的沈翊往他的旁边过来坐下,全然没有拿他自个儿当作是外人的意思。
      沈翊其实挺怵这种场合,这会让他不自觉地变得像是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腰板挺得笔直,笑露八颗牙,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有好奇,也有惊讶,还有一点点的不安。
      杜城笑着拉住了沈翊的手,将小孩儿拉到了自己身边,又把人摁着坐下,抬手就给他捧了一把花生米:“挺香的,尝尝?”
      沈翊拣起一粒塞进嘴里,花生油滋滋的香气让他露出了夺目的笑颜:“好吃!”
      这是十分生活的味道,令人莞尔。
      当然更加重要的是,此刻来自于杜城手掌的温度就是最好的安抚良药,可以使得那颗正在不安分跃动的心脏变得乖巧温顺起来。
      王胜对他这位同在警校教书的同事早有耳闻,或者说托雷一斐的福,早在七年前他就知道好友是因为一张画像而死,再加上沈翊刚到北江分局那会儿杜城广为流传的恶劣态度,哪怕从未接触过案情,他也可以推断出一些模糊的片段。只是没想到时间竟然是这么杀人于无形的东西,现在这两人的关系……不提也罢。他管不着,也不想管,隐约觉得好像只有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囿在时间的罅隙中无法逃离也无法消亡的蜉蝣,太渺小了,却永远地失去朝生暮死的自由,那是锁在自己身上的铁链,未拿到那张通往真相的通行证之前,连死都不配。

      这两个年轻人来此的目的正是寻求一个当年的真相,可是真相啊,它从来只乐意栖息于惨淡的迷雾之中,哪怕是他这个可以称得上是亲历者的人,也有太多太多的迷茫。
      王胜的故事起源于他在卧底以正哥(也就是麦正)为首的帮派期间与同时打入内部的雷一斐一见如故,或许是本质上同为警察的缘故,二人的相识相交更像是险象环生的卧底行动中一点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光与亮的彼此投射,不能发之于言,但又有种朦朦胧胧的心照不宣。
      一次运送毒(城翊)品出港的任务派发下来,他俩都被定下了运输员的身份。王胜按照规定汇报上去,得到的指使是即将采取以省厅为首的大行动,他按照帮派要求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其余的事不用多管。
      “我照做了,当日清晨却出了变故。”王胜回忆说,“我跟老雷被一群小混混拦在了巷子里,不仅去不了现场了,最后还被送进了医院,他们人多,还带了武器,我俩赤手空拳,又有所顾忌,不能放开打,太吃亏了!”
      他们也因此错过了那次重大行动。
      打人的小混混是其他帮派老大派过来跟新人“立威”的,他们可万万没想到会因此救了雷一斐和王胜的命,两个警察的命。
      帮派内部负责这条线的其他人在警察上船突击检查的时候全部被炸死了,跟那些接到任务前去搜查可疑船只的警察一起。
      只剩下被打得头破血流在医院缝了好多针过去好一阵子都爬不起来只好躺在床上互相嘲笑对方脸上的伤疤来取乐的这哥俩。
      作为卧底,他们身处混混底层,且不在现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对那天发生的事件所知十分有限,甚至差不多就是一无所知的状态,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杜城和沈翊因为见过那些被打了叉的照片,又莫名牵连起了麦正和有栖谜子的关系,顿时心下了然。雷一斐和王胜这些人表面是得到了上层的信任被叫去运送毒(城翊)品,其本质却是针对警方卧底的一次斩草除根的行动。
      所以,那条炸毁船上的遇难者从来就不是什么警察和小混混,而是警察,和警察。
      是故意的。

      想明白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难的是他们心境悲凉之时还得在王胜面前装得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追问他离开或如市刑警队来到北江市当警校老师的理由。
      不料王胜脸色一变,立马浮现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眼神冷漠,语气也跟着僵硬起来:“我来这里,与此事无关!”
      原本还算热络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比屋外纷飞大雪只怕不遑多让。
      沈翊的手里正举着一只卤鸡爪,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幼态的天真感,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子一般,直接冲着王胜的胸口去了。
      “莫不是跟她们有关?”他指的是摆放在立柜上的一张照片,上边有一大一小两个笑容满面的女子,“这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吧?”
      王胜怒目而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表情大约是想就此生吞了沈翊,要不是有杜城拦着,他可能真就这么做了。
      “看样子,她们离开了你。”沈翊其实并不擅长刻薄的言语,虽然他拿捏人的弱点这项技能一向精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你……”可是王胜眼里的悲恸太好解读了,甚至不需要什么刻意的心理学,但凡能感同身受一点点,那种如同窒息一般的痛苦就能勒得周遭之人喘不过气来,沈翊咬了咬牙,再接再厉,“怎么,是因为你的缘故吗?或者说,凶手还没有找到?”
      “沈翊!”
      小画家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多久没听到杜城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自己了?
      他明白,确实是挺过分的。
      王胜之所以还没冲过去掐死他,纯靠杜城力气大,压得住,要不可就全完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凶手当然是在监狱里!他被我扔进了监狱,再也出不来……”
      这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你对这个判决感到不服吗?”沈翊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与王胜的大喊大叫相反,他故意放低了声音,柔声地问,声音里充满了指引性的诱惑味道,“还是说……其实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孤注一掷的小画家甚至不顾杜城强烈的眼神警告,径直往王胜的身边走过去,“比如说,你认为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王胜的回答是冲着他脸颊挥去的重重一拳,杜城脸都吓青了,沈翊倒是纹丝不动。
      “这就是你的套路?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如果可以顺利撬出我想要听到的东西的话……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只是方法而已。”
      拳风擦过白嫩嫩的脸颊,没打上,杜城好不容易险险地松了一口气。沈翊这小家伙有时候确实不让人省心,这个样子的,龇牙咧嘴不顾一切的小疯子模样,让他这个当队长的就此沦为了跟在后头擦屁股的奶妈,天知道他此刻只想冲上前去狠狠打他的屁股。

      王胜的后续故事布满了人生旅途中坎坷的泥泞。某天,他和妻女走在路上,楼顶的社会青年突然割断捆绑钢筋的绳索,重物砸下,妻女当场身亡,他的脊柱也受到严重创伤,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完全恢复。那名青年很快被抓了,然而只说是为了好玩,根本没有看到楼下路过了行人,由于无法建立王胜及家人同他的任何联系,最终以过失杀人定罪,判了七年,如今这个点儿,已是在外头逍遥快活好几年了。王胜当年就是因为伤情严重以及行为不当两重原因被一纸调令扔到了北江,甚至被赶离了一线。他开始是不服,奋力挣扎的声响闹得动静很大,被警告过无数次,也被劝说过无数次,时间久了,人被困顿得寸步难行,便将自己锁在警察学校这一方小天地里,哪儿也不再去了,他其实不太确定真的听到当初那名青年的消息之后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杀了他,抓起来拷问,又或者以看似最正义的做法追根究底去挖掘藏在背后的实情——他始终认为这个小青年只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都有可能。
      王胜望着沈翊冷笑,余光却落在了杜的城身上:“一个疯起来的警察……你知道的。”
      空气陡然凝滞了几秒,在场每个人的心中大概都有数不清的念头快速闪过,沈翊用扬起的温柔微笑打破了这份郁郁的沉闷:“那个青年是谁?”他并未接上王胜的话题,而是另辟蹊径道,“如果需要我们自己去查的话,虽然有点儿麻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便歪着脑袋,淡然迎上了王胜愤怒不善的目光。
      “他叫做林海宇,一个留学回来、成天不务正业的二世祖。”此刻的王胜已经将他的目光彻底转向了几乎沦为了背景板的杜城,唏嘘道,“沈翊,怪不得……看你那会儿的表现,我以为你也能疯一个我看看,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更疯,竟然把他留在身边了……得,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能不能一次性问完?”
      林海宇是林咏芳的弟弟,也就是蔡赟峯的小舅子。
      杜城对王胜方才的评价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追问案情:“你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正哥吗?”
      “没有,我跟老雷,我们都只是小喽啰,他又是最喜欢玩神秘的,见得到就有鬼了。”
      杜城皱眉想了想:“那蔡赟峯这个名字呢,你有没有印象?”
      “……”
      沈翊捕捉到了他那转瞬即逝的表情,是有点犹疑,又有点疑惑的模样:“不一定是具体的名字,代号或者蔡总之类的称呼也行。”
      这就是所谓温柔的逼迫了,主要是为了防止王胜将欲言又止的那些话重新咽回去。
      “倒是有个姓蔡的男人,具体名字不晓得,气冲冲跑来跟我们老大吵过架,我说的不是正哥,就是我跟老雷上边的那个混混头子霹雳哥,貌似是为了一个女人的事儿,还有钱给的够不够之类的,具体什么故事不太清楚,两人都说得模模糊糊的。”
      当年组织覆灭,霹雳哥也跟着一块儿入了狱,但因并非首恶,时至今日,该是已经被放出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认识于默吗?”
      “好像是……之后队里来的新人?那会儿我的老婆孩子已经出事了……所以没怎么在其他人身上花心思,印象都不大深了……而且新人,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
      “于默没干多久就辞职了,这事儿您还记得么?”
      “貌似是因为丢了枪吧?说是辞职,呵!”
      “那天抓捕流窜犯的行动,您有参与吗?”
      “没有,队长令我在办公室里养着伤,不许乱蹦跶!”
      实际上是因为王胜在抓捕林海宇的过程中蹦跶得太厉害,屡屡在违例的边缘上徘徊,被强制勒令禁足了。
      “当时的……熊耀龙队长吗?”
      “啊?哦!对!”
      “那……将您调离或如市刑警岗位的也是?”
      “就是他!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服气那个狗(城翊)日……觉得判得太轻了,没忍住在法院里边闹了起来……”王胜神色黯淡道,“没想到到头来,他自己也来了北江!”
      王胜对这位老领导的感情十分复杂,按理说人家远来赴任,应该上门拜访一番,只是他自个儿心里纠结,纠结来纠结去,也就一直拖着没去,这种年节时候,反而更加为难了。
      “谢谢王老师的盛情款待,”沈翊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可爱的小缝,尽管当事人王胜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想款待他们的样子,“当年那个姓蔡的男人,能不能麻烦您回忆一下他的相貌呢?”他甚至为此拿出了纸和画笔,一副恭恭敬敬等待他开展描述的模样,“这可能对案件的进展非常之关键。”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啦,而且我只是匆匆见过一眼……”
      “没关系,请您听从我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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