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夏至和

5、破晓（修）

　　1389醒来时，天色还有些暗淡。窗外的光不似阳光金黄，倒好像透着天空冷冷的蓝。即使在被窝里，此刻她还是觉得有些冷。今天她起的比往常早些。
　　换好衣服，开了灯，她随手拿出本书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思绪总往外飘，往不知道正身在何处的那个人那儿飘。难得早起了一些，她有些好奇，靖霖这时在做什么？
　　散步，收拾屋子，看日出？挤牛奶，做早饭，锻炼身体？又或者还窝在被窝里，沉在梦中。
　　走过长廊，入眼是一株腊梅。此刻还未入冬，只是天已开始冷了。那树乍一看仍郁郁葱葱，其实已经隐隐有些不精神了，枝叶上好像浮着一层灰。都说腊梅傲雪凌霜，暗香扑鼻。被世人称赞不畏冷的花儿，其实也会怕冷吗？
　　走进了些，没闻到枝叶清香，却闻到了烘焙的香味。细看才发现，几缕蒸汽被风裹挟着，若隐若现。
　　她顺着雾走，越走蒸汽越大，她就这样钻进雾里，一路走去，视野朦胧着走进了厨房。
　　蒙住她的是蒸锅的水汽，而靖霖正盯着一边的烤箱。烤箱映出暖黄的灯光，她的脸朦胧起来，眼里好像有光亮。她专注地看着烤箱里的面包，好像孩子趴在玻璃上看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这世上真的有人做了七百多年的饭，还会因烤箱里膨胀的面包而喜悦吗？
　　有的。
　　靖霖早发现她来了，她收回目光，笑道，“早啊……今天这么早？等下或许还能看到日出……一起吗？”
　　于是，不多久，她们一起披着毯子，坐在屋檐上啃面包。天色破晓，光一点点从远处的雾里透出来，拽着太阳自远方爬升。世界亮起来了，绚丽的光彩自天际爆发出来，映在林间的每一粒雾气里，像一片海。早晨的风微凉，但阳光很暖。
　　雾气浮沉间，光影迷离，像是森林在呼吸。太阳彻底出来了，阳光更加灿烂，这雾气却一点不散，反倒更厚重了些。森林一点点隐去，最终，只剩一片空寂的雾海。
　　她们就像身处一座孤岛，这世间除了她们，只有天空、云、阳光、雾气和一片屋檐。
　　1389不知道，雾气是靖霖异能的产物，此时雾气弄了，是因为研究所动用了一些麻烦的侦测机器。
　　太静了，只剩下树叶与风的摩擦声，全当是海浪听吧。当你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空茫，世界好像没有尽头，你会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慌。在森林面前，人是渺小的，当雾气弥漫，人心里更多了一层未知。
　　人太小，世界太大，一个人站在这世上，眼前一片空茫，好像处处藏有危机，好像随意就会被吞噬。
　　但这其实不恐怖。对靖霖来说，渺小是客观事实，她承认并接受。她不恐惧未知，更何况，这雾气本就由她掌控。对1389来说，她不明白自己心中情绪因何而起，但她觉得眼前的景色很漂亮，而且，靖霖在她边上，很安全。
　　雾气又逐渐散去了些。
　　1389回过神来，转过眼，却看见靖霖就贴在她身边。她看着她的眼睛，依然笑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想出去看看吗？”
　　1389被靠得过于近的靖霖吓了一跳，但转瞬她就忘了自己的恐惧。她看见靖霖专注的眼，那是一种迷醉的眼神，深处似有火焰在跃动。
　　那不像是看同伴的眼神，更像是看猎物的兴奋。
　　【她好像看穿了我，好像为我织好了陷阱……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她在看什么？在看我，还是在看一个玩物？】
　　她望着这双眼睛，心有些乱，只本能答道：“不想。”
　　离开这里，被研究院抓回去，再不见天日……她想留下，多留一会儿，她想再多看一眼这无边的海洋，也多看一眼渺小的自己。
　　靖霖脸上有一瞬惊讶，很快，她笑意更浓：“好。”又严肃道：“如果有一天……你想出去看看，请告诉我。”
　　“好。”
　　屋外栽了一棵凌霄，这两天天冷了些，阳光却很好。花儿大概还贪恋温暖，不愿枯落，仍开得灿烂。这一眼望去，它们蔟在屋檐的一角。那些鲜亮的、橙红色的花儿，好像承托起了她们坐着的屋檐。雾沾着阳光拢在上面，随风而动，像一层层细密的纱。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童话，想起通向云上的豌豆藤。她好像看见凌霄破土而出，蜿蜒向上，撑起一片云彩，和云彩上的她们。橙红的花儿就顺着藤蔓攀援而上，一直开到云边。
　　她们就乘着这一朵朝阳边的金红云彩，在这片海洋里浮沉。
　　她不想出去。
　　“外面都是研究院的人，出去会被抓。”
　　“三儿，”靖霖看着她，露出个有些兴味的笑来，她似欲张口，却又改了主意，瞬间变脸。她向她露出个委屈又难过的表情，真切却浮夸：“是啊……出不去，谁会想回研究所呢……再说你这么弱，就算没有研究所的围捕，怕也只有被丧尸一遍遍吃掉的命了……”
　　“话说回来，我其实好奇了挺久的。你能操控你的异能吗？换句话说，你能暂停你的异能吗？”
　　“于寻常异能者而言，异能除非主动发动，是不会运作的。他们平时都是像普通人一样，像没有晶核一样。只有在需要用到异能的时候，才会主动发动异能，消耗晶核里的能量。你能听明白吗？”
　　“但你不一样。你的异能一直在运转，一直在让你更新、修补自己，而且，其实没有完整的修补。我看档案里的记录，你不是因为异能失去触觉和痛觉的。你是在被做了过量的电刺激实验以后，被毁坏了触觉和痛觉。然后，它们没有被恢复。你的再生，不是完整的再生。”
　　“你知道这件事吗？”
　　1389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次试验离你成为试验体不久，我猜……那时你还没有找到存储记忆的方式，所以是不知道的。”
　　“你的异能越来越强，你更新身体的时间也原来越快。你的异能一直在消耗你晶核的能量，而且能耗越来越大了……这也是研究所为什么给你灌的晶核越来越多了。你大概能意识到不对。”
　　“你需要找到方法，暂停你的异能。当然，我给你提供晶核、养着你完全不是问题，但迟早有一天，世界上会没有足够的晶核给你吸收。”
　　“让它停下来。如果没头绪，我可以帮你。”
　　靖霖又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1389想下去，却仍眷恋眼前的景色。她不由望着阳光与雾气，又发了好一会儿愣。奇怪，方才雾气那么浓，阳光却好像不受什么阻碍。她没带帽子或伞遮阳，赶紧拿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果然有些晒红了。想起上次靖霖因为她严重晒伤止不住的唠叨，她觉得自己该下去了。可是，地面遥远，屋顶又没什么抓手，这怎么办？
　　她是怎么上来的？靖霖带她上来的。那现在呢？靖霖走了。
　　她又看了一眼地面，叹了口气，心想反正也没感觉，就跳了下去。她做好了重伤的准备，却被靖霖一把接住。靖霖仰头看着她，她们的气息悄悄纠缠。1389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些乱，但大脑还是不够用。靖霖似乎心情不错，她一笑，脸上得意的神情柔和了些：“没想到吧？我可记着你呢。”
　　靖霖放下她，又轻轻拥住了她，靠在她身上。
　　不过1389当然是感觉不到的，她用余光看到靖霖埋在她颈边的头，和垂下的褐色短发。
　　“再提醒一遍，要是研究了几天都没办法，记得来找我，你别看我这样，我也算个异能专家呢。”
　　1389看着靖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收不回目光。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对我很好，特别好，她好像是喜欢我的。】
　　【她每天都很开心，也很容易感到开心。】
　　【她的肢体语言很丰富，讲话语气总是很浮夸，像碟片里登台表演的演员。】
　　【万事万物都很容易让她感到新鲜，她对世界有不会熄灭的爱与热忱。喜欢看烤箱里的食物膨胀，喜欢蒸锅里冒动的蒸汽，喜欢舀起一勺银耳汤，看汤汁粘稠的挂在勺上……】
　　【她讲话时要么认真地盯着人看，要么就总是回避眼神。】
　　【……】
　　【还有，她长得和我，好像挺像的。】
　　【她是因为我长得和她有些像，所以才对我好的吗？】
　　【我像她吗？不像。】
　　【对啊，她很了解异能。她对“希望”，难道不感兴趣吗？她好奇心那么重，肯定感兴趣。】
　　【我的异能……真的有可能能停下来吗？像一个奇迹。】
　　【触觉与痛觉……如果能恢复，那只能是奇迹发生了。可是……奇迹，她认为一个奇迹可以发生，我是否能认为，另一个奇迹也可能发生？】
　　【我该努力，创造两个奇迹。】
　　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有所感知的世界了。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渴望和怀念。即使这意味着以后被研究所抓回去，日日剧痛缠身，至少曾存在一个时刻，她真正像个活着的人一样生活。未来可能一片黑暗，未来她可能会后悔这样活着，但在这一刻，她想先短暂地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