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夏至和

6、交涉（修）

　　晶核，就像一颗种子。小部分是核心，大部分是养分。最初1389对晶核的改造，是将一部分养分的空间改造作为自己新的大脑。如今，她却要想办法改造核心，给它造一个开关。
　　可核心哪是说动就能动的，若是一不小心破坏了异能本身的结构，谁都不敢说会发生什么。即使是在研究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晶核结构的研究也是像基因编辑一样的禁忌。毕竟这末世，本就是基因编辑与病毒之间作用的产物。
　　而这个世界，已经不能承受再一场末世“进化”了。
　　最初浩劫来临，丧尸肆虐，人人自危。后来异能者产生，人们又都觉得这末世是一场筛选，一场进化。
　　人类，终将胜利。
　　只是逐渐地，异能者数量太少，丧尸太多。丧尸进化的速度，不比异能者慢多少。植物、动物、昆虫，甚至微生物……病毒的宿主范围越来越广，人们眼中所见的一切，愈发陌生了。
　　天平再一次倾向人类的对面，而人类，如今已在争取最后的希望。
　　试验体1389，她这个“希望”太过珍贵，所以被严格看守了上百年。也是因为已过了上百年，研究所的人望见她麻木的灵魂，忘记这被看守的宝物是自己长脚会跑的了。幸亏她是“希望”，不然她的晶核结构，怕是早就被各种实验玩弄的面目全非了。
　　靖霖每天都会在闲聊时问她一句，“有进展了吗？”可她日日观察自己晶核的结构与能量运转，只觉得复杂难言。脑海里一片混乱，痛苦不堪。
　　说白了，脑子不够用，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与靖霖说了，靖霖只认真地表示“好的”，然后杀了只猪，表示要给她补补。
　　猪叫地撕心裂肺，肉很香。只可惜她尝不出辣味，想象不出这菜本该是什么味道。只是晚上闲逛，看见靖霖对着猪棚不止地念叨着“对不起”，还拿出本经书来念，似是要超度。
　　可她不是不信仰宗教吗？
　　有肉吃的第三天，1389正在鸡窝里捡蛋，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了人声。她凝神细听，那声音却朦朦胧胧，带着严重的回声，实在叫人听不清。她找到正躺在屋顶晒太阳的靖霖，对她说：“我听见外面隐隐约约，好像有声音。”
　　靖霖本来起身了，听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躺下去，“是啊，研究所的人喊话呢，让我把你还回去，‘希望’小姐。”话音未落，她竟笑了起来。
　　语气轻松，面色不虞，眼神空洞。再配上一张好像很单纯阳光的脸，极为诡异。
　　1389本能地觉得脊背发凉。
　　“希望”，她不喜欢这两个字。她尝试给自己起名的时候，总会想起，研究所的人给她起过一个名字，叫“希望”。
　　她总想，要不然，我就起名叫绝望算了。她看过很多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故事，他们能力超群，气运加身，风头出尽，受人敬仰。他们是“希望”。他们心怀希望，然后带给人希望。
　　她不是“希望”，她的心里都没有希望，她能怎么带给人希望？她还记得饲养员对她说，“你生病了，要做一场手术，成功率很低。听话，认真配合医生，如果可以的话，努力活下来。”
　　她清楚地记得饲养员当时的神情，因为她看起来很奇怪，好像话里有话，但1389看不明白。被送去做检查是常事，但这还是第一次，饲养员告诉她她生病了。
　　“我生的什么病呀？”
　　饲养员回避了她的目光，脸色更差，“心脏病。”她伸过自己颤抖的手，放在1389的肩头，“没关系，手术后一切都会好的。我答应你，手术后，我带你出去看看。”
　　饲养员的手搭的很轻，但细微的颤抖还是被1389感知到了。
　　她心里疑惑，却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答。她不好意思多纠缠饲养员，于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的！”
　　她以为饲养员看到她这样能开心些，可她的面色更奇怪了。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没有思想的供体，被研究院运走，被挖了心。
　　她成为了试验体1389。饲养员没有忘记她的承诺，她作为实验员再一次来到1389的身边，与她暗中交流，为她规划路线，想尽办法带她出去。于是两百年后，试验体1389逃出了研究所。
　　饲养员一定觉得自己食言了，因为直到她寿终正寝，也没能让她养了20年的孩子看见天空。
　　是的，她也确实食言了。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希望”的话，1389会给自己的饲养员投上一票。当然……她看着眼前的靖霖，心想，靖霖也可以是。
　　1389迟迟没有回靖霖的话，靖霖也习惯了，只是继续自顾自道：“拯救世界的希望……什么希望，倒像是仓库。为强大的战士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身体与器官？呵，希望的燃料还差不多。”她忽然凑近了盯着1389的眼睛，语气冷了下来，似有恐吓的意味，“他们拿你当石油呢，给点晶核，就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那种。”
　　只有远处的模糊声响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她又躺了回去，瞬间换回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好像她只是问1389，中午想吃什么？
　　“想回去吗？我倒是不介意送你回去。我不太明白，你是出来玩的孩子，没玩够，但等玩够了就会想家？还是说，你看你的‘家’就像看牢笼，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又叹了口气，“不过才出来这些天，大概你自己也没想明白。唯一能确定的是，至少你现在还没玩够。所以这段时间，研究所派来的人都被我处理了，不用谢。大概是处理的人多了，他们觉得我态度不好了，就开始喊话威胁了。”话语间竟有些委屈。
　　【她会对着处理掉的研究所的人念经道歉吗？】1389情不自禁地联想道，【威胁到了她的地盘上，大概不会了。对她来说，这恐怕属于正当防卫。】
　　靖霖又满脸骄傲地凑了过来，“好消息，他们威胁不到我。想听听他们的喊话吗？”
　　外面的声音突然清晰了，好像风吹散了弥漫的雾气。
　　“……打扰您的清净，只是试验体1389对人类的发展有特殊的价值与意义，为人类的未来着想，也为世界的大局考虑，希望您能忍痛割爱，将试验体1389交还我们，我们也愿意与您交涉，以合理的代价与您交换……”
　　“我们没有恶意，进入森林的侦查人员也无意伤人，希望您能停止杀戮我们派入森林的侦查人员，与我们和平的交流。我们尊重能够在‘必死之地’中生存的强大的异能者，我们尊重您的意愿。我们愿意平等地与您交涉，也希望您不要挑战我们的底线，我们不想打，但也不怕打……”
　　声音还在继续，但又变得模糊不清了。
　　“哎。”靖霖看起来有些困扰，她讨厌麻烦，也讨厌甩不掉的包袱。反正研究所威胁不到她，也侦查不进来，一直围着也没事。但若天天喊话，怕是叫人觉也睡不好。
　　最简单的策略当然是直接一锅端，可是……研究所是当下人类文明的希望，她不想毁掉研究所。谁又愿意真的去做那个随心所欲毁掉一个文明的希望的事呢？不愿放弃，抱团寻求希望的人类，多好。
　　她很喜欢做旁观者。
　　所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种希望，研究所啊研究所，你换一个方向不好么？作为一只羊，可怜的三儿不知道被薅秃多少回了。
　　“感想如何？”
　　又是沉默。
　　靖霖坐起身来，看着1389笑了，“去还是留呢？三儿？”
　　“我想留。”
　　“好。”靖霖好像格外的开心。
　　她又躺下了，挥一挥手，拨开云雾，声音懒洋洋地，含着笑意，却响亮地穿透到很远的地方。
　　“抱歉，你们的试验体已经被我挖了晶核，吃了。她的晶核意外的强大，导致我吸收了很久，期间可能下意识地封锁地区，伤了各位的人，我很抱歉，且无意于此。”
　　“我如今孤家寡人，没什么珍贵的、值钱的、可以赔偿的，也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没办法替你们搏杀，只能与各位道一声抱歉了。我无意与各位起冲突，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她确实被我吃了，身体也已经发酵成肥料了，如今，只有用她培养的几棵玉米，或许能赔偿给诸位……”
　　末世之中，资源也很珍贵。一番拉扯，最后，靖霖催熟了半片玉米地，忍痛作为“仅剩的资源”赔偿了出去。当然，全程，她都只是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
　　她悠悠感慨道，“哎，都说这地方叫‘必死之地’，是因为内里艰险，难以生存，雾气弥漫，让人不辨方向。其实啊，抛开那些植物走兽不谈，这地方唯一的艰险就是我了。我圈了块地方过日子，来的人总是想着宰了我，占我的地，我就把他们都解决了。后来烦了，就干脆发动异能，让人找不到这片地方。偶尔能进来的，不是觉得我好欺负，直接要害我，就是看我面相太好，表面恭敬忌惮，言语行为却越发放肆，明里暗里的得寸进尺欺负人。到最后，我说了不欢迎了，他们还不愿意离开。偶尔有聪明的，说了不欢迎人请走，就乖顺的表示好的，然后一步不挪，拐弯抹角的说各种话，偏想占些便宜。我到最后都被气的不行了，他们还不愿意走，就不愿意走……”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我生了一张天真的、属于弱者的脸。这张脸让我气疯了的时候，他们都总觉得我没生气只是有意见，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身上还有可以压榨的价值……”
　　“说实话，我打小就讨厌我这张让人觉得我好欺负的脸，曾经一度，可以用恨来形容。但我其实长得挺好的啊，是那些欺负我的人的不对，我的脸又做错了什么呢，我的脸，和我一样，都是我……我自然该爱我自己，我该照顾好自己，可我居然恨它……想起来也觉得荒唐。”
　　“最初我脾气可暴了，真会拿他们做肥料。后来觉得自己疯了……也嫌恶心晦气，就只是处理了扔出去。这地方倒真的自始至终，没人活着离开。”
　　“渐渐的也就没人来了。后来这些地方都只剩下丧尸与异变的动植物，再后来……他们也知道要避着走了。”
　　“我后来觉得，反正也没人，就撤了雾气，结果让你进来了。你一进来，森林就被雾气笼罩，让人迷失方向……保不准有人在里面，而且要保你了，所以他们才不放弃吧。”
　　“‘希望’啊，只怕研究所就算撤了，也还是不肯完全放弃你活着的可能的。他们总会派人在外面盯着，算了，随他们去……以后再说。”
　　靖霖话音落了，不再说话，两人间自然陷入沉默。
　　良久，1389突然问道:“你的异能是什么？”
　　雾气，蔷薇，甚至能催熟植物，这未免太过奇怪。
　　靖霖笑了：“三儿，我的异能是什么……我的异能就是，吃了你，我就能拥有你的异能了。”即使不打算动手，她脸上也还是带着点狩猎者的渴望。力量，永远是吸引人的。
　　“其实一定要说的话，我的异能，大概是可以操纵不止一颗晶核，而且，我的晶核结构特别好操作。”
　　“我可以感应其他晶核里的结构、能量，并催动它。但我几乎没有这样做过，更多时候，我观察并记住其他人晶核的结构和能量运转，再在自己的晶核里搭建同样的结构，用同样的方式去运转它。这样，我就学会了其他人的异能。最初可能有些难，但等熟练以后，就很有意思了。”
　　细碎的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变化出各种图形。
　　“当然，有主的晶核我操纵不了，可能晶核只能同时和一个人相连吧。不过话说在前面，即使是我，也没尝试过改变某个核心结构，太危险了。我看过研究所在核心结构方面的尝试，结论是，他们也几乎不能从外界对晶核内部结构造成影响，核心部分更难。而且目前成功造成影响的几例，以及自己尝试改变晶核核心结构的异能者，结局都是一运转就炸，这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我才觉得有趣，在晶核里给自己造一个大脑啊……寻常人改变点晶核结构都很费力了，你却在身体一遍遍自我更新的情况下，限时完成了这种任务，大概率……你跟我一样，都有一颗比较好改变结构的晶核。”
　　“我对你很有信心啊……不过你可别轻易去动核心，你若是有了想法，可以跟我说，我在别的晶核上先试试。我也会帮你一起研究的，我们共同努力？”
　　“好。”
　　“哎，悄悄告诉你，其实基地的人可凶了，不仅派人进来，还会打炮弹呢……一群一群的来，而且都好大一颗，要毁了我的森林。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好心，引着炮弹一路飞回了他们的基地，绕着基地画了个圈，帮他们处理了一大批丧尸呢，顺带告诉他们，不用谢。”
　　她像在讲童话故事一样，带着生动的语气和肢体语言。
　　“于是你看，如今仗也不用打了，和平的谈判也进行了，”靖霖拖长了音调，陈述道，“世界，和平了。”
　　她的脸上是百分百的温和笑意。
　　【是在装吧……是的吧……】
　　她又一下变脸，期待地搓手：“不提了，这一会儿时间，我感觉我都要晒熟了，午饭有想法吗？”
　　她们一起沿着边上的梯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