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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宋府公主再遇十九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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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徐有望,可算是宫内一奇人。
占卜测星一次未准,却偏偏稳坐监正的位置,惹得钦天监众人眼红至极。
这还得从先帝说起。
彼时尚为童子的徐有望,路遇微服私巡的先帝,以自己高超的坑蒙拐骗之术,阴差阳错救了先帝一命。
于是先帝许他,若日后他能长成有能之人,便将监正之位送与他。
后来徐有望就凭借着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去找先帝要了钦天监监正的职位。
因着先帝这层关系,即便徐有望大事无成,正元帝也没把他从监正的位子上拉下来。
没成想,这次竟真让他瞧出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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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温玉与正元帝一同等在东宫寝殿外堂,听着太子妃的哭喊,觉得整个魂儿都冷了。
她扫了一眼垂眸沉思的正元帝,以及他身边激动兴奋的徐有望,有些心堵。
所有人都关切着未出世的皇孙,只有太子一人听着太子妃的痛喊急得焦头烂额。
陈温玉听着那动静实在让人心悸,便逮住一个出来倒水的宫人,匆忙问了一句:“太子妃可还好?”
“公主安心,太子妃无碍。”
那宫人答完便快步回了寝殿。
太子听见陈温玉的询问,像是无头的苍蝇找到了同伴,拉着陈温玉说话:“元悠怕疼,也不知道熬不熬得住。”说完又歉意道:“真是对不住温玉了,这个时候了还要你在这儿等着。”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陈温玉道,“里面的是我皇嫂和侄儿,理应过来照看的。”
太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一心都在太子妃身上,也没注意陈温玉称呼他的称谓有什么不对。
他们这些人在东宫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听到了内间传来的属于婴孩的嘹亮哭声。
坐在外间撑着脑袋打盹的陈温玉瞬间就清醒了。
“陛下大喜啊!”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疾步出来,跪在正元帝前,笑道:“是个小皇孙。”
“哈哈哈!”正元帝大笑几声,大手一挥,笑道:“赏!”
从陈温玉以谢鸿轩的身份入职翰林院,再到朝堂参政,一直到如今以长公主的身份回归皇室,她还是第一次在正元帝脸上见到笑容,还是这么开心的笑容。
太医随后从内间出来,太子立马上前,急切道:“太子妃如何了?”
“殿下放心,太子妃无大碍,只是力竭睡过去了,好生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太医道。
太子向太医道了谢,而后便急匆匆地进去看太子妃了,甚至连那刚出生就备受喜爱众人的小皇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陈温玉望着太子焦急的背影,心底叹了声气。
她这辈子,大约是难以遇到像太子这般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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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孙降生,帝星现世的消息在皇帝的授意下,很快传遍了整个阕都。
正元帝亲自为皇孙赐名,曰:陈暹,喻大晟如日中升。他甚至在皇孙出生的第二天就给了这个婴孩世子之位,封号章贤。
在书房练字躲清净的陈温玉听了这个消息,忍不住冷哼了声:“给一个吃奶小儿封号章贤,也不担心他命里受不受得住。”
同样躲在她书房偷闲的陆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下盖在脸上的宣纸,对陈温玉道:“祸从口出,你都是公主了,还是注意一点吧。你知不知道御史弹劾你的折子已经堆成山了。”
陈温玉看看陆洄和前来禀报消息的杏果,说:“这里就我们三个,怕什么。”
陆洄笑了声,没说什么,提起了另一件事:“宋令辞要娶亲了,你知道吗?”
陈温玉收起笔,端起写完的那幅字瞧着,随口回他:“怎么?他请你了?”
“昂。”陆洄答,看她一眼,又笑道:“怎么?他没请你?”
陈温玉笑着哼了一声,放下字:“我与他政见不合,往日在朝上我俩就谁也不愿搭理谁,这下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犯了他的大忌,他当然不愿请我了。”
宋令辞此人,性情秉直,张弛有度,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某些地方古板、迂腐得要命。
比如,他认为,女人就应该远离士农工商这样所有可能会对她们造成危险的事情,只要待在后宅操持家务,养育后代就够了。
因为他这猪脑一般的言论,谢鸿轩很长时间都很厌烦他,但凡看见他就要冷嘲热讽几句。
直到后来他又说,应该取缔所有的风月场所,一来遏制男人色欲,使其精力都用到正途上来。二来从根源上断绝逼良为娼、拐卖幼童的不法勾当。
谢鸿轩这才看他顺眼了许多。
只是陈温玉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仁果那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门口传进了书房:“公主!户部的宋侍郎给您送了请帖!”
仁果抱着一张请帖进来,欢快地递给陈温玉,说:“是请您去参加婚宴喝喜酒去呢!”
陈温玉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陆洄:“你跟他说的?”
陆洄笑了,道:“跟我可没关系。你我他,我们好歹是同期的一甲前三,吵归吵,闹归闹,同僚情谊还是有的。”
陈温玉笑哼了一声,将请帖放到一旁,又拿了张纸,提笔蘸着墨,吩咐仁果:“去给宋侍郎回信,说届时必携厚礼登门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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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那日高朋满座,原本众人见到长公主来,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公主还挺平易近人,就逐渐放开了,没再去刻意关注她那边的动静。
举行完大婚礼的宋令辞身着喜服,端着酒杯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公主一来,我这个今日成亲的新郎官都不受欢迎了。”
陈温玉正跟陆洄剥着花生喝酒聊天,闻言抬头看向宋令辞,阴阳怪气地叹口气:“早知道宋侍郎这么苦恼我就不来了,谁让宋侍郎的请帖都送来了呢,令人喜极而泣啊。”
一旁的陆洄笑了声,往自己嘴里填了颗胖仁花生,没吭声。
宋令辞将手里的酒杯往前一递,“敬公主。”
虽说按礼法来讲,陈温玉身为长公主,可以坐着坦然受了他这杯酒。但是念及几年的同僚之情,她还是放下手里花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宋侍郎给别人敬酒也是这么言简意赅吗?”陈温玉调笑他,仰头一饮而尽。
宋令辞将喝空的酒杯和酒壶放到桌上,在他俩身边坐了下来。
因着公主在这里,这一桌除了一个胆大的陆洄敢凑过来,再没其他人了。
陈温玉看他一眼,问:“你不去敬酒了?”
“你们是最后一桌。”宋令辞淡定自若地拿起筷子夹了口菜。
“哈。”陈温玉瞧见他的动作,开口刺他:“你倒是不见外。”
宋令辞回敬:“这是我家。”
嘶。
久违的气血冲天的感觉又来了。
陈温玉坐直了身子,刚想开口噎他两句,就听见这人又说:“我找公主来,是有件事想问。”
陈温玉身子歪了回去,大度开口:“问。”
“陛下封世子,此举何意?”
“嚯。”陆洄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你这够直接的呀。”
他们的这桌席面,四周有屏风挡着,在这觥筹交错间,说话声音只要小一些,没人会听见。
公主就是这点好,私人空间非常多。
陈温玉盘腿坐累了,伸出一条腿曲着,膝盖搭上胳膊,撑着脑袋看向宋令辞:“失心疯了吧估计……唔&¥$%&*##”
陆洄扔了手里的花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陈温玉的嘴,胆战心惊地从屏风里冒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见周围没人,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陈温玉踹他一脚,眼神示意他松手。
陆洄松开她,无奈埋怨:“我怎么觉得你当了公主以后,这个嘴是越来越放肆了,之前在翰林院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那可不一定。”宋令辞冷不丁冒出一句,手里的筷子不停,“她之前处处跟我对着干,我可从没在她嘴里听到过什么正常的话。”
陆洄震惊:“原来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讲话一直这么剑拔弩张吗?”
难怪他俩见面必呛声。
当事双方都没吭声。
一杯酒后,陈温玉忽然说:“是有了家室,所以开始忌惮天子了?”
宋令辞放下了筷子,看着她没说话。
陈温玉笑了声,道:“帝王之心,琢磨不透啊。不过我想……”她目光一转,看着宋令辞,浅笑道:“以宋兄的为人才干,倒是不必忧虑。”
宋令辞懂了她的意思,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敬她:“公主大度。”
陈温玉不屑地“切”了声,别以为她没听出来这人是在讽刺她之前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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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辞只跟他们叙了会儿旧,在这儿偷闲吃了几口菜,便又被拉着喝酒去了。
陈温玉跟陆洄看着他略显无奈却无可奈何的背影,幸灾乐祸。
陆洄说:“打赌吗?你猜他今晚喝得还能不能洞房?我赌够呛。”
陈温玉斜他一眼,没说话。
陆洄拍了下自己的嘴,道:“抱歉,忘记你现在是女的了。但是……”他看了眼陈温玉现在的坐姿,相当之豪迈,纳闷道:“我听说,陛下不是给你找了礼仪教习,教你学公主礼仪吗?”
“学完了。”陈温玉抛起一颗花生,仰头张口接住了,“但是现在又没别人,我为什么要管那一套?”
陆洄点点头:“有道理。”
陈温玉跟陆洄一杯接着一杯酒喝,最后觉得有些醉意上了头,于是她就带着杏果去宋侍郎家的花园逛了逛。
这一逛,就遇见了个熟人。
彼时王行止躲在竹林的黑暗角落里,借着假山石遮挡,蜷缩着身子。
他那动静实在让人遐想。
陈温玉一开始还以为是府上哪对情投意合的下人情不自禁呢,结果就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
是个男孩子。
陈温玉脚步一转,向着那块假山走去,只是走进了仔细一听,脚步又猛地停住了。
啊,原来不是她听错了,真的是那种动静啊。
陈温玉现在就是觉得有些许尴尬,她抬步想要离开,只是抬起脚的瞬间,枯叶的轻响在这片竹林里轻轻出现,却实实在在惊扰了石头后面的少年。
陈温玉觉得自己这辈子窘迫过、难堪过、进退两难过,但绝对没有如此刻一般尴尬过。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抚那位少年:“无意惊扰,你不要害怕,我这就离开。”
然而站得比陈温玉靠外,视野更加开阔的杏果,凭借良好的眼力和记忆力,认出了假山后的那个侧影。
她凑到陈温玉身边,悄声道:“公主,是长阳侯之子。”
“嗯?”陈温玉疑惑,一时没想起来长阳侯之子是哪个。
杏果补充道:“王行止,长阳侯第十九子。”
“啊。”陈温玉恍然:“是他呀。”
她又听见了那阵压低的抽泣,甚至因为知道了身后有人,声音压得更低了。
陈温玉心里叹气,这下确实是没法不管了。
她走近假山石,道:“我要过去了。”
少年还未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就见到了逆着月光而来的长公主。
他呆愣了一瞬,在长公主把视线落到他的时候,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将衣服裹好,牢牢地挡住自己。
陈温玉淡然如斯,语气毫无波动,问:“遇到麻烦了?”
少年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泪水,抿着嘴不吭声。
陈温玉叹息一声,弯腰在他身前屈膝半蹲下来。
月影随风而动,躲到了少年身后的假山后方,无意倾泻出的零散明光照亮了长公主此时沉静略带关怀的面容。
他看着长公主不沾尘埃的裙摆,此刻陷在了潮湿的竹林泥土中,沾满了泥垢。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临行前家中对他的肮脏“嘱托”。
他的父亲听说长公主在这儿,就想方设法地把他也送了过来,名义上是代表长阳侯府来贺喜,实则是存了要让他将长公主“收入囊中”的打算。
为此他父亲还给了他一剂宫廷秘药,让他借着敬酒之名给长公主喝下,继而拿下长公主。
这种龌龊的勾当无疑是在给长阳侯府自寻死路。
王行止不在乎长阳侯府,但是他现在还没有离开侯府,他得考虑自己。
于是在父亲派来监视他的侍从帮他设法进了公主席桌后,他悄悄换了酒杯,将那杯掺着秘药的酒换给了自己。
只是没成想,公主不在席中。
为了不暴露长阳侯府的意图,王行止借口向独坐的陆洄敬了酒。
彼时王行止庆幸公主不在里面,不然他不知该如何向公主解释他因为喝了那杯酒而起的奇怪反应。但此时此刻,在他躲藏的隐秘竹林中,他还是叫长公主瞧见了自己这副荒唐无助的样子。
世上没人喜欢王行止,他不在乎,但他也不想多一个人厌恶王行止。
陈温玉瞧着他的反应,又叹了声气。
这孩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小的麻烦。
她想到自己刚才进来时看到的场面,思索几瞬,心里大概有了眉目。
她倾身凑过去,目光认真,语气询问,说出的话却平白惹人暧昧:“需要帮忙吗?”
王行止已经在这里躲了好长时间了,他好难受,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出现的长公主,仿佛是他的救世主。
“怎、怎么帮?”王行止难受地紧张道。
陈温玉见到他紧张的样子,突然笑了,说:“还能怎么帮?当然是帮你找大夫。”
王行止低了低头,似乎是觉得有些羞愧,小声道:“多、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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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温玉把他悄悄带到了给醉酒客人休息用的厢房,又让杏果去找了个信得过的大夫,帮王行止瞧过开了药,这才放下心。
“夜间寒露重,以后不要再往林子里躲了。”陈温玉温声道,“我会让人守在这里,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回家吧。”
“臣知道了,多谢公主。”王行止低着头小声道。
陈温玉没再说什么,带着杏果离开了厢房。
杏果瞧着陈温玉的神色,忽然出声,轻声问:“公主属意长阳侯十九子?”
陈温玉笑了笑,道:“他总是让我想起阿凛,于是每次对他,心里便总会有些不忍。”
不过她自己也很难说今晚是不是酒喝多醉上了头,既然人是在宋令辞府上出事的,理应告诉宋令辞让他去处理,而不是自己越过主人家去管宾客的事。
不过严格说来这位宾客出事,想来多半跟她有些关系。这么稍微管一管,也不算失礼。
陈温玉想到王行止竹林中那个样子,忽然笑了一声:“看来这个公主的身份也不怎样嘛,竟然还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公主头上来。”
杏果斟酌道:“公主是说,长阳侯府?”
确实,长阳侯府就算想要借宋侍郎新婚与天子红人搭上关系,可侯府二十个儿子,偏偏让一个在阕都名不见经传却恰好是驸马人选之一的十九子来贺喜。
陈温玉又想到刚才少年对她的三缄其口,即便难受得快要失去理智了,也不愿意透露半点消息。
那看来,就是件难以启齿,或者,一损俱损的家丑了。
陈温玉笑了声:“无所谓,反正长阳侯注定要失望了。无论驸马是谁,都不会是他们王家人。”
她的要求,是家世简单单纯好拿捏,王行止虽然目不识丁,但有些聪明,却也更好拿捏,完美契合后两点。只是可惜,他出身长阳侯府。
而长阳侯府,是桩烂掉根的积年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