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一世(武则天)》沐铮

16、第十五章 晋王治诱言为储位

　　高延福暗语说东宫
　　晋王治诱言为储位

　　窗外传来阵阵鸟鸣，婉转妙音似能洗净心灵，武媚缓缓睁开双眼，雕花床梁上挂着鎏金双蛾纹银薰球，轻烟从镂空处氤氲外浮，清淡的草木味道是她平日里常用的，隔着轻薄的白纱帏帐能看见墙上挂着自己画的绿竹，此处是她的寝室。
　　武媚再度阖眼扪心暗问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想了半天脑中仍是一锅糊涂。
　　“燕儿——”

　　房门嘎吱一开，传来的是个有些陌生的男音，“才人姐姐，您终于醒了。”
　　武媚霎时清醒过来，她陡然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内侍模样的少年正侍立在床边，他的脸武媚见过让她稍稍松了口气，“高延，你怎么在这儿。”

　　高延原本是甘露殿书房打杂的，和武媚的关系还算不错，他刚想开口又有一人夺门而入，这回是武媚的陪嫁侍女燕儿，她见了高延好似猫儿炸了毛，“小姐的寝室你怎么能随便进，赶快出去！”
　　高延却是一副泼皮猢狲样，他眼珠一转，“才人姐姐刚才喊我，我怎么不能进来了。”
　　“小姐刚才唤的是燕儿，你别装疯卖傻。”
　　“我高延小字延儿，怎么，不准人有小字了，在书房的时候才人姐姐就喊我延儿，我一听到这个调儿便滚进来了。”
　　他口齿伶俐，燕儿也是不甘示弱，口舌之争越来越激烈，直到武媚靠着床架子轻咳了几声，猫猴大战方才暂停。

　　武媚打量着高延，“高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高延笑嘻嘻地说道，“我被换出书房后便在内侍省等着分配新差事，原本和我一起的那些人多半被派去各个妃嫔宫里当管事内侍，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姐姐这里当差，上面的人就一口答应了。”

　　武媚挑眉一笑，“我这儿是偏宫冷院，别人都躲的远远的，你一自荐倒是省去他们不少麻烦，只怕你将来后悔。”
　　高延一仰头，拿出了万夫莫挡的气势，“才人姐姐在书房就对我很好，不想来的那叫有眼不识金镶玉，后悔两字留给别人吞去吧。”他见武媚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讪讪笑道，“其实我在书房很少能偷懒，想过几日悠闲日子，反正月例俸银一个子儿不少，嘿嘿。”

　　屋门口传来如意的声音，“高延，我刚想夸你，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坐到床边细细瞧着武媚，“姐姐总算醒了，姐姐这一睡便是十二个时辰。”
　　武媚微笑道，“怪不得感觉饿的慌。”

　　高延和燕儿同时往屋外冲去，边走边推推攘攘，首先回到屋里的却是高延一人，他端着个盘子说道，“这粥不错，才人姐姐先吃些垫垫底，我已经让人去厨房拿些新鲜小菜来，一会儿就到。”
　　跟在他身后回到屋里的燕儿则是哭丧着脸插不上话。

　　武媚接过他的粥刚要往嘴里送，高延满脸真诚望着她，“才人姐姐，您刚睡醒，身子一定乏力，要不要我喂您。”
　　武媚愣了两秒，噗的笑出了声，“你这鬼精灵，在甘露殿时往来妃嫔不少，我怎么不记得你嘴有那么甜。”
　　高延晃了晃脑袋，“对着那些个浓妆艳抹的我怎么说的出来，哪像才人姐姐，秀自天成，由内而外……”

　　武媚见他大有唱出一台戏的趋势，赶忙出言打断，“好了，好了，你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往后在院子里可以随意些，出了院子这么说话可不行。”
　　高延正色一揖，“武才人尽管放心，我高延虽然年纪小，在圣上的书房已经待了一年有余，对这宫里的规矩一清二楚。”

　　他此话不假，武媚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燕儿是我一直叫贯了的，现在这样容易搞混，”她摸着下巴稍一琢磨，“不如给你改个名，往后你就叫高延福吧。”
　　高延福又恢复了那副嬉笑面皮，“多谢才人姐姐赐名，从今往后我便是福儿。”

　　武媚正在吃粥，屋里的几个人也都寻了椅子坐下，福儿接着说道，“才人姐姐，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宫里可是翻天覆地，太子被拘禁了，东宫整个被封了。”
　　武媚话声淡然，“你可知道为何缘故。”
　　“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昨日前往东宫的侍卫超过万人，现在太子被关押在右领军府什么人都不让见，我猜太子定是坏事了。”

　　武媚稍一抬眸望着福儿，“你小子倒是敢猜。”
　　福儿嘿嘿笑道，“我在书房这一年多可不是白干的，年初的时候出了那事，圣上都没把太子怎么样，能比那还严重的只能是……”

　　他嘴形一比划并未出声，武媚瞧了如意一眼，她正怅然若失，那事自然是指娈童称心，这回则是谋逆。武媚抚上如意的肩，她才回过神来，“姐姐，我没事。”
　　福儿接过武媚手里的空碗，“柳姐姐别担心，这不干咱们的事，我出去看看小菜送来了没。“说罢他端着盘子往外走去。

　　武媚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更衣洗漱，昨日清晨当她听到太子暴病的消息便觉得其中有诈，同时知道的李治一定也能感觉到，这次李世民拘捕太子并未发生冲突，说明他事先得知了太子屯兵谋反的消息，最大的可能自然是纥干承基告的密，而为他牵线搭桥的多半是李治。

　　“燕儿，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燕儿正在为她梳头，“小姐昨日是被掖庭的人用小舆抬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烧着呢，可把我给吓死了，之后很快有个御医过来为您诊了脉，说是受了寒又太累了，不过小姐底子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说着说着燕儿红了眼圈，“小姐，这后宫哪有妃嫔落水后还熬夜当差的，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武媚笑了笑，“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往后我注意便是了，你动作快些，一会儿我还要去甘露殿。”
　　“小姐，你才刚醒，就不多歇一日！？”
　　“既然已经醒了，歇着多没意思。”

　　早膳过后，武媚准时前往甘露殿，沿着南海池一路上依旧杨柳垂绿，春花繁盛，怎料到东宫之主在一日之内便成了阶下囚，说起来还是自己在推波助澜，不对，即便没有自己太子也是必败无疑，自己这么做反而化解了冲突，减少了死伤。

　　武媚自嘲一笑，这算是在给自己开脱么，如今纥干承基举报有功，应该能免除死罪，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而李治能在一日之内将纥干承基物尽其用，势力果然不容小窥，正在她拿定主意决定再也不招惹他的时候，小径前方有个内侍向她走来。

　　“武才人，晋王殿下请您过去，就在晋阳公主的寝宫。”
　　那内侍说完这句便独自离去，武媚站在原地揣摩他的目的却不得要领，不过李治确实帮了自己，不去实在太失礼，再怎么也该道个谢，她轻叹一声转道前往李明达的寝宫。

　　李明达的寝宫是甘露殿的偏殿，离主殿仅百步之遥，武媚提步走入偏殿客堂，平日里这儿一直挺热闹，今日却是半个人影没有，正在她满腹疑惑之时，客堂一侧的厢房内传来了“咚、咚”的敲击声。

　　武媚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李治正背对着她饶有兴致地玩着投壶。
　　他一席极浅的烟紫色素服，腰系缦绾，手执长箭向着那鎏金贯耳盘龙银投壶而去，举手投足莫不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惬意。
　　武媚静立在门边，等他投完这一局，只见他甩了甩袍袖欣然转身，细长的眼眸带着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他只是望着她却不说话，无奈之下武媚先开了口，“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助。”
　　李治唇角含笑，“长姐的气疾最近时常发作，明达去感业寺为她祈福了，宫里的下人们都跟了过去，少了人伺候就是不方便。”
　　武媚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自己去收拾箭，她一言不发走上前将散落一地的长箭一一捡起，心中暗自叹气，此人惹不起。

　　武媚抱着长箭走到他面前，李治的笑意更浓，他缓缓抽出一支长箭，墨色的眸子笼着朦朦水雾始终未离开她的脸庞，武媚却是很不自在，她往一侧退去却被他执在手里的箭拦住了肩。
　　“别动。”

　　他的语调温文尔雅却不容质疑，武媚只得耐着性子站在了原地。
　　只见他挥手一投，武媚不自觉的眨了眨眼，头顶像是一阵清风，而后是咚的一声带着金属回鸣，看来是投中了，李治展了展眉又要上前拿箭，武媚却不想让他再靠近自己，她直接递了一支给他。

　　李治又一连投了几支，武媚有些不耐烦，“殿下，我还要去甘露殿当差，若是迟了会被圣上责罚。”
　　他的笑意未变，话声轻轻巧巧，“女人的性子也要养着，太急容易伤元气。”
　　武媚已是无话可说，别过头不再搭理他，他投一支她就递一支，直到只剩最后一支她照样递了上去。

　　谁知那支箭像是戳到了什么东西，武媚寒着脸慢慢回头，李治不知何时已经上前了一步，她手里的箭正抵着他的前胸。
　　武媚慌忙一撒手，箭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也跟着跪了下去，投壶用的长箭矛头是扁平的，不过他若是说自己有意伤人，自己怕是死一百遍都不够。

　　“妾无意伤害殿下，望殿下恕罪。”
　　他绣着银色亞形暗纹的袍衫下摆停在了她的身前，武媚早已悔的肠子都青了，在这人面前真是半点马虎不得，他这是想干什么，把自己灭口么。
　　李治俯身拾起那支长箭拿在手里晃了两圈，而后轻轻点了点她的肩。
　　“起来吧。”

　　武媚稍稍舒了口气站起身，他那温柔笑容近在咫尺，唇畔带着一丝得逞的调笑，“武才人的面色好了不少，看样子休息的不错。”
　　武媚心中暗想，休息的再好也经不起他这么捉弄，“多谢殿下关心。”
　　李治将手里的长箭递给她，而后侧头示意她转过身，武媚半点多余动作都不敢有，背对着他站定。

　　丝丝凉意在后颈蔓延开来，武媚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侧传来他的话声，带着淡淡的笑意，“箭只有一支，看准了投。”
　　这算是在挑衅么。
　　武媚深吸了口气抬起手，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了投壶。
　　咚的一声伴着细碎的碰击声，投壶里的箭多了一支。

　　武媚面上一松劲却发现后背几乎贴在他身上，他的低语在她耳畔缱绻，“有一事要求武才人帮忙，请武才人将魏王的言行记下后告诉我。”

　　武媚赶忙向前两步与他保持距离，而后才转身望着他。
　　他的笑意稍有收敛，眸中带着点点亮光犹如朔月之夜一般，仿佛要将自己吞噬，而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迷途的羔羊，早已落入夜的陷阱。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说话声越发温柔，“我怎能少了卿……”

　　李治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她的翩翩白衣显湮在重重树影间，仍是那副温雅神情，侍立在旁的楚辞瞧了一眼远处那抹白，躬身说道，“殿下，您不是已经安排他人了么，还有，她真会听您的？”
　　春风拂过，带来几缕清淡的桃花香气，李治轻声哼笑，“她若真听了我的，不是少了很多趣味么。”他的笑眼瞥过楚辞，“让你调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楚辞突觉心虚，话声也没了底气，“查过了，只是……还没结果。”
　　“是尚未有结果，还是根本就查不出。”
　　他的语调慢了下来，楚辞只觉得背脊生出丝丝寒意，他俯地跪下，“禀殿下，臣查不出……是谁将纥干承基的事密告大理寺卿的。”

　　他的话声带着颤音，李治却没责怪他的意思，他平心静气道，“你起来吧，查不出也算是个结果。”说罢他转身往殿内走去。
　　楚辞起身跟了进去，他侧目细想而后低声问道，“难道是魏王？魏王能做到这么滴水不漏？”
　　李治浅浅笑着，瞳中那墨色却越来越浓，“以前的四哥或许不行，你可别忘了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