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一世(武则天)》沐铮

15、第十四章 南海池武媚施恩威

　　太极宫昭容滥弄权
　　南海池武媚施恩威

　　待武媚悬着心回到甘露殿，李恪已经带着李千里离开，李治则是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刚才在石亭的那场相遇从未发生过。

　　武媚反复思量，觉得那人与自己的事李治绝无可能知道，刚才他的那些话应该是个巧合，而自己若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反而会让他生疑，她开始忙着看奏章写节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此后几日，李世民将处理政务的场所搬到了南海池的御舟之上，边赏景边养病。李治每日上午都会来探病，有时还会带着王韶蓉，而魏王李泰则是每日下午带着世子前来。

　　李世民的病才刚痊愈，后宫内又起波澜，阴德妃悬梁自尽的事终究还是没瞒住，在宫里传了开来，李世民一气之下仗毙了几个私传消息的侍女，并勒令韦贵妃全权负责整治后宫。

　　这日早晨，武媚正在淑景殿的小厨房内看如意做蜜糖糕，她院子里的下人除了燕儿已被全数换走，新分过来的那些都是刚入宫不久的新人，差了其中一人去御膳房取点心过了半个时辰居然还不见人影，武媚和如意只得自找出路祭五脏庙。

　　如意将蒸好的糕一一取出，抹上蜜糖又放了迎春花瓣做点缀，武媚心生感慨，“如意，还好有你在。”
　　如意很是自信，“我做的绝不会比御膳房差，凉一会儿就能吃了，”她拍了拍手，“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一会儿我要去掖庭局，把原来我们院子里的下人换回来！”

　　武媚一手撑头，淡淡说道，“更换下人、整治后宫是圣上下的命令，韦贵妃在全权处理，若那些人有更好的去处，你这么做岂不是挡了他们光明大道么，何况我们这里偏宫小院，保不准有人待腻味了。”
　　如意仍怒气未消，“可是姐姐，那些新来的连去趟御膳房都会迷路，这也太过分了。”

　　武媚拿起块蜜糖糕吹了吹，而后一口吃下抹了抹嘴，“这些又不是难事，新人有新人的好处，让燕儿好好调教他们就行了。”
　　她见如意仍撅着嘴，拿起块糕递给她，“来来，我们吃我们的，为了这个饿着自己不值得。”
　　如意接过那块糕，“不过淑景殿这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屋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淑景殿的主人可是淑妃娘娘，没人敢动分毫。”来人瞧了一眼灶台前的两人，“下回若是想吃就遣人来这儿取，大清早的两个才人还在这儿亲自动手，让人见到了笑话。”
　　她挽上武媚的手臂，语带关切，“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新换的下人不好使么。”
　　武媚赶忙回道，“怎么会，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吃如意亲手做的糕，是不是。”
　　说完她朝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瘪着嘴说道，“是，越姐姐也来尝尝。”

　　三个姑娘边吃边聊开了，这个越彤是淑景殿的管事女官，李恪乳母的女儿，比李恪早几日出生，淑妃视她如同己出。

　　如意夹出几块糕放到一边，“这些留给淑妃娘娘尝尝，话说娘娘这回病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好。”
　　淑妃的病因武媚心知肚明，只见越彤瞧了下左右，低声说道，“娘娘根本没病，是在跟圣上怄气。”
　　如意很是惊诧，“跟圣上怄气！？”
　　越彤倒是不以为然，“这宫里也就娘娘会跟圣上怄气，别人是不敢的，以前常有，过些时日就好了。”

　　越彤提着食盒离开了厨房，如意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到底是淑妃娘娘，敢跟圣上怄气。”
　　武媚笑笑道，“淑妃身为前朝公主，跟着圣上南征北战情分岂是他人可比，再说圣上整日听到的都是歌功颂德、巧言蜜语，缺的就是有人给他下马威。”

　　如意猛然回头，两眼放光，“武姐姐真是一语道破。”
　　武媚看她这神情只得无奈摇头提醒，“你可别无事效仿。”
　　如意吐了吐舌头，“当然不会，我有这心还没这胆呢。”

　　早膳之后，武媚照例前往甘露殿当差，谁料甘露殿中已是面目全非，负责书房事务的女官内侍也被换掉了大半，武媚一阵苦笑，韦贵妃向来处世谨慎，许是因为淑妃称病，贤妃燕氏又是个没主意的人，她一人忙不过来就找了个得力帮手，不过负责李世民寝宫事务的那些人没怎么变动，看来此人还不是太傻。
　　她正在头痛如何安排新人，那曹操就大驾光临了。

　　韦昭容一副小人得志的嚣张气焰，进了大殿便开始指手划脚起来，看得武媚一阵心烦碍于品阶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躲到东厢整理奏章，算是眼不见为净，韦昭容却不想放过她，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

　　武媚不动声色地行了礼，韦昭容却没让她起来，“那些下人们都在外听本宫训示，武才人倒是会偷懒。”
　　武媚缓缓站起，不卑不亢，“妾并未看见昭容娘娘进来。”
　　“现在看见了，还不出去！”
　　“妾是圣上钦点掌管书房内务，不知昭容娘娘想要训示些什么。”
　　韦昭容见她一开口就搬出李世民，恨恨说道，“自是训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九嫔掌教四德，她这话也算合理，武媚却是暗自好笑，她淡淡说道，“昭容娘娘要协助调停后宫想必已是俗务缠身，又何苦在这甘露殿对着内侍们唱四德，他们又怎会明白，妾斗胆为那些内侍求个情，娘娘也不必对牛弹琴了。”
　　她半劝半讽地曲解了她的意思，韦昭容已是气红了眼，她一甩袍袖愤然离去。
　　武媚继续翻阅起奏章，心里却是暗暗不爽。

　　晌午过后，淑景殿的后苑翠竹抽新，牡丹娇艳，一派芳菲满园好景致。出了后苑往北没几步，内廷最大的南海池波光潋滟，两岸柳枝随风轻摆，飞絮扬浮。

　　后苑石亭中萧莲华正在与越彤闲聊，李恪则是默默站在檐下看着正在花园里玩耍儿子。
　　淑妃走到他身旁，“仁儿像是玩的很尽兴。”
　　李恪目光柔和，话声无奈，“他回了王府没几日便吵着要回宫，儿臣只能将他送过来劳烦母妃。”
　　淑妃微微笑道，“这有何劳烦，我这里最近闲的很，有仁儿陪我正好能解闷。”
　　李恪知她与父皇冷战已有多日，只是点了点头，淑妃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萧莲华，“送进来也好。”

　　正在此时明黄的华盖到了后苑门口，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淑妃只是浅浅一拜，淡然自若瞧着李世民。
　　李世民却是眼含笑意望着她，对众人说道，“起来吧。”
　　他见萧莲华也在场，很是满意，“这才是盛世祥和该有的样子。”
　　“父皇说的是。”
　　李世民的话声温和，“以后多往宫里走走，有什么事找就找淑妃，不过他们母子向来一条心，到那时候你直接来找朕也无妨。”

　　萧莲华尚未开口，淑妃已经忍不住了，“都是自家人，怎么会偏颇，圣上这话好没意思。”
　　李世民的讨好之意一目了然，“小倩又误会了，朕不也是自家人么。”
　　淑妃脸上一寒，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唤自己的小名让她很是无语，她转身出了石亭。

　　李世民正要跟上去，院外跑进个内侍，“圣上，南海池有个妃嫔落水了。”
　　李世民蹙眉说道，“哪个？”
　　“就是您书房那个武才人，不慎从御舟上掉下去的。”
　　淑妃折道返回，一脸紧张，“人救上来了么！？”
　　那内侍点了点头，“已经救上来了。”

　　李世民也舒了口气，“差人去请御医过来，务必仔细查看。”
　　淑妃仍是一脸担忧，“圣上要不要过去瞧瞧。”
　　他的眼中笑意再现，“既然已经救上来了，应该不会有事。”
　　说罢他便伸手要去揽淑妃，淑妃早已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李世民却是笑意更浓，“去将新贡的雪莲泡酒拿来，朕今晚要与淑妃品酒赏花。”

　　夕阳下的南海池，波光粼粼犹如锦缎一般，与天上云霞织成一片橙红，醉人心脾。李千里已经随着越彤回屋，内侍们正忙着在石亭里摆放秘瓷餐具琉璃杯。

　　李恪站在南海池畔，任由和风带着绒白的柳絮拂过他的织锦玄袍，他阖上双眸，唇角多了些许笑意，眼前是与她相遇那日杨府的内苑池塘，也是这般春风戏柳，这般繁花恣意，再次睁开双眼，眸中隐隐浮现一抹哀恸，只在刹那，便又沉入深不见底的墨色中。
　　池对岸是尚未散去的人群，李恪带着萧莲华转身离去。

　　凌晨时分，南海池上御舟之内武媚正在挑灯夜战重写节略，同她一起的还有今日白天当差的所有内侍女官三十余人，黑压压站满了船舱。
　　昨日傍晚她拿着整理完毕的节略登御舟时，一脚踩空落入水中，还好当时湖边有侍卫经过很快将她救起，加上她年轻体健竟像没事人一般，御医只给她开了几贴驱寒的药，让她注意保暖便离开了。

　　人群中传来了哈欠声，武媚仍低头疾书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再添二十盏灯点上，这船舱里太暗了。”
　　船舱中亮如白昼，武媚左手旋着发丝，写写停停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个内侍终于忍不住问道，“武才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武媚缓缓抬头侧目瞥了他一眼，那人居然收了声，头又低了下去。
　　“去倒碗茶来。”

　　那内侍端着茶碗放在几案上，武媚气定神闲，“各位多半是新来的，这书房的规矩想必不知晓，我虽不是掖庭令也不是尚宫尚局，各位的差事有没有干完却是我由来定。”
　　她放下笔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想必各位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死过一回了。”

　　船舱之内多了轻微的碎语声，有人呲之以鼻，有人茫然不知，也有人只是屏息看着她。
　　武媚转身面对他们坐定，一肘撑着几案，一手随意搭在身前，和颜说道，“看来各位并不相信，若我坠湖之时手上拿着圣上挚爱的兰亭序，各位觉得自己还能活么。”

　　船舱内安静下来，武媚扫视着众人，“各位可能觉得坠湖的是我，怎会怪到你们头上，我只想提醒你们，圣上盛怒之下仗毙可不会挑着人打。”
　　她脸上是温和的浅笑，舱内众人却是人人自危，武媚又端起了茶碗，“这书房算是后宫中炙手可热的差事，殊不知各位的脑袋其实都悬在了裤腰上，容不得半点失误。我今日将各位留在这御舟上只是想告诉各位，你我在这书房不是主子仆人，而是同舟共济。”
　　她啪地一声放下茶碗，已然冷下了脸，“我不想知道你们原来在哪个宫哪个院，主子又是何人，谁若是拿这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我绝不会放过他！”

　　眼见众人之中已有几个面色煞白，武媚又恢复了温言软语，“若是各位能做好分内的事，圣上的赏赐书房从来就是头一份，今日之事我不想细究，节略补完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各位回去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别被人牵了鼻子，出事的时候那人可帮不了你。”

　　墨色的天空渐渐泛出一带橙黄，霞光四溢铺满东边的天际，看着众人上了岸，武媚回头将船舱内整理妥当，紧了紧身上素青外袍跟着上了岸往甘露殿走去。
　　树枝的暗影铺满小径，武媚的脚步稍显吃力，会指使人撤掉船板让她落水的，只可能是那个跋扈的韦昭容，这种蠢主意虽然没有大害却也烦人的很，她扶上额头，看来还得快点想些法子。

　　武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甘露殿，直接和衣倒在东厢内的榻上，一会儿会有人送奏章进来，不如先收好了再回住处好好睡一觉，昨日李世民夜宿淑景殿，想必会直接去上朝，想着想着她的眼皮越来越重。

　　朦胧间，武媚只觉得眼前胧上了一层阴影，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李治凝眸含笑的黑瞳，两人的面庞靠地极近让武媚霎时瞪大了眼，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脸上，“武才人的面色像是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他的语调像是关切，又像是在调侃，武媚挪动着身子想躲开他，却觉得四肢酸痛的厉害，她只得转过头去，闭眼皱眉不搭理他。
　　李治起身离开床榻边，拿起几案上那本《魏书》随手翻阅着，话声好似桃花春风，“女人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得好好养着……”

　　他说的话武媚并未仔细去听，她只觉得身上发冷，头也疼的厉害，正在此时，传来几声微弱的敲门声，李治立即放下书出了东厢。

　　正殿里传来他的说话声，“原来是刘医正，父皇许是还在御舟上，小王也是刚到。”
　　陌生的声音很是急迫，“晋王殿下，我刚从东宫过来，太子得了伤寒，高烧不退已经一晚上了，臣觉得得让圣上知道。”
　　只听李治的话声也焦急起来，“太子大哥病了可不是小事，楚辞，你带刘医正去御舟那里，现在就去，快！”

　　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武媚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身上也是越来越冷让她不自觉的蜷起身子，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身体周围传来些许温度，伴着一缕陌生的暗香绵绵不绝，抽去了她最后那点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