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泡团子

2、星期二

　　赵谦在昨天晚上，翻出了以前的老式手机和充电线，找到插头，断断续续地冲了一晚上的电，时灵时不灵，总会有很大的提醒声，他没怎么睡着。

　　等到今早，他勉强眯了一会，有些迟钝地从有股霉味的床上起来，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半了，他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提神，将手机锁屏打开，把熟记在心里很久的电话号码按键，拨了过去，开了免提，等了一会儿，对面通了，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赵谦听到这稚嫩的声音时，手上穿衣服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他可能是刚睡醒，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声音很低哑，慢吞吞地说着：“小朋友，你姓赵?”

　　对面的小孩语气有些不太好，烦躁地说道：“你的问题好白痴哦，如果不认识我们，干嘛打电话过来，闲着没事干吗？”

　　赵谦从这个男孩的口中听出了记忆中有些熟悉的语气，想着:不愧是他们教的，语气也这么快就暴躁起来，真是......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的阴鸷逐渐掩藏不住，蔓延开来，一个刹那，突然就猛然爆发，整个人浑身都阴沉了许多。

　　他在幽暗的环境里有些透不过气，感觉隐隐要憋的快要窒息的时候，被耳边不耐烦的声音硬生生拽了回来，“喂，你到底有没有事情，不说话，我就挂了哦！”

　　赵谦把耳边的手机拿得离远了些，喘了几口气，呼吸慢慢地平息下来后，才再次放到耳边，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对面嘀咕了一声“神经病啊！”随后就是猝不及防的，被挂断的嘀嘀声。

　　他捂了捂隐隐作痛的心脏，气笑了，觉得这小孩的脾气跟他们一个样。

　　......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对小孩也很好，可以说是远胜过他之前的千万倍。这一点，他从来都无法反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没有未来，他们的计划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为他真正考虑过。

　　他坐在床上，一只手攥紧了洗的发白的床单，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根根筋络分明。只一瞬，便泄了气，手懒懒地靠在腿侧，指缝间只有些许的红痕，不明显，但也能瞧见。

　　赵谦从床上起来，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大棉袄和一条灰色的带绒卫裤，棉絮有些成团，看起来皱巴巴的，还有些破口，袖口扯得有些大，漏风不怎么保暖，但是柜子里没几件能穿的衣服，只能凑合穿上。

　　他拿着昨晚从路灯柱上撕下来的，花花绿绿的招人广告，捻开展平，看着左下角一个加粗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把手机解锁，按键，拨了过去。

　　他和对面简单交流了一会儿，敲定中午过去试试。等挂断电话，透过小窗，隐隐约约能听到雨点啪嗒打在窗沿上的声音，累积的越来越多，陆续自上而下划过，湿漉漉的。

　　他拿起昨晚从老店门口顺来的雨伞，开门上锁，然后开伞，慢慢地踏着青石板，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等出了拐角，声音顿时嘈杂起来，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清晨街上的大妈大爷居多，都往菜市场的方向挤，讨价还价，战况激烈，唾沫星子使劲喷，脸争得通红，手上也挥舞着，像是马上要干架一样，时不时地，还会有相识的人去揽着讨价人的胳膊，防止做出过激行为。

　　赵谦顺着白烟混着香味飘过的路线走去，不远处，就有一家卖早餐的，生意很好，老板手脚不停地来回折腾，看的人都想上去帮他一把。

　　他走到蒸笼旁，等老板送完菜转头过来后，才慢吞吞地开口:“老板，来......五个包子，两个荤的，三个素的，再来两杯豆浆，记得给两根吸管，别忘了。”

　　他说完，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了之前没花的钱递给了老板。

　　老板人长得比较圆润，是个中年大叔，眉眼总是带着笑，看起来很好相处。

　　他看到赵谦递过来的钱的时候，诧异了一下，一边接过来，一边豪气地笑着说:“小兄弟，这钱还挺久远的了，不过，我们这还能用，荤的1.5元一个，素的1元一个，豆浆我这可是最纯的，又便宜，才1元一袋，一共8元，呐，这是找你的零钱，记得收好。”

　　赵谦接过钱，折好放进口袋里，又去拿老板递给他的包子和豆浆，一个大口袋，全装满，他道了声谢，又重新走了回去。

　　但是回去的路和之前的不一样，要更湿些，青苔有些多了，不止墙缝，石板边也比昨天多了很多，不好下脚，只能老实地走慢些，踩稳些。

　　他打着伞，看着巷道里熟悉的木屋，不熟悉的装饰，很细微地抿了下嘴。收回视线，朝昨天的老店走去。

　　他望见前面的店，光线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有些闪，但是里面静悄悄的，他还是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近门口，敲了敲门。

　　他听到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后，才出声，“小七，我，赵谦，就昨晚那个，买啤酒花生的，你爷爷的朋友。这早上，想着顺路，我买了早餐，也顺带给你捎了点，能慢慢走过来开下门不，外面下着雨，还是有些冷的。”

　　屋子里的声响大了些，然后很小声地传来一声，“马上！”

　　赵谦一边摸着口袋里的豆浆暖手，一边低着头，耸了耸肩试图暖和些，开口:“没事，别急，慢慢来，不要太慌，我就在这，跑不了。”

　　屋里的声音停了停，之后便是一阵的摩挲碰撞的声音，没过多久，里面开门的声音传来，他才抬眸朝里面看去。

　　肖七看上去还是安安静静的，整个人穿的也很单薄，就套了一件厚卫衣，穿了一条单薄的牛仔裤，不知道是不冷，还是没衣服穿。嘴唇泛白，可能是没吃早饭，有些急促地站起来，没反应过来，有些低血糖，头发有些长了，搭在他的眉梢旁，神色看着有些恹恹。

　　赵谦把伞关好，放在门口，慢慢推着肖七往里面走，但尽量让自己的衣服不贴着他，毕竟在外面呆的有些久，衣服也有些凉，让他少沾染上些湿气。

　　他慢慢扶着肖七在椅子上坐好，然后把早餐摆在了桌子，桌子上的其他东西放在了旁边的货架上。

　　他把豆浆提出来，拿上吸管，插了进去，牵着肖七的手，放在了豆浆袋头上，让肖七捏稳，慢慢喝。

　　赵谦一边把包子拿出来，一边笑着打趣:“我可是专程给你带的肉包子，想好怎么感谢我没。”

　　肖七喝了一口豆浆，神色正经，认真地想了一下，嗓音自带钝感地慢慢说着：“要不，你来我这，帮我一起守店吧，赚来的钱，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赵谦收拾袋子的手一顿，然后站直身，静静地看着肖七，神色有些不对劲，但是语气如常地说着:“我真的来了的话，那你不会耍赖吧。”

　　肖七很随意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异常的郑重:“我不会耍赖，我是真心想要你跟我一起守店的。”

　　他说着，语气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按照我的私心，我想有个人能陪陪我，一个人确实...挺无聊的。”

　　他像是把话分成几段，慢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但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语气里对朋友的珍惜和有人陪伴的渴望。

　　赵谦没说话，心里那根早已经硬得发涩的弦，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他和他是同一种人，同样渴望被爱与陪伴，那也是他......一直想要的。

　　赵谦忍住心里的酸涩，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离你很近，就在你对面不远处的网吧里，到时候，我一样可以跟你一起守店，但是我得有守店的辛苦钱。”

　　话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逗肖七。虽然听上去像是个霸王条款，但他觉得肖七这小傻子，肯定会同意的。

　　等他想法一落，耳边就响起肖七的声音，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没问题。到时候不会亏待你的。”

　　赵谦笑出了声，在肖七一脸莫名的时候，把手边的肉包子塞进了他的嘴里，还有些欠揍地威胁道:“给我老实吃下去，听到没！”

　　肖七听着赵谦打诨的语调，也不经意地弯了弯眼角，整个人显得轻快活气了几分，他很老实地按照赵谦的话，拿着包子一口一口地吃着，时不时地来口豆浆，解解渴。

　　赵谦盯着他把肉包子吃完，自己快速地解决掉其他包子和豆浆，收拾好桌子，把袋子套好，丢到了外面的垃圾筐里。

　　他看着店里的东西有些凌乱地摆放着，又把视线投向了肖七，瞧着那小子认真摸书的样子，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声音很大，像素也不好。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没现实里的好看，他琢磨着换个角度去拍，等正准备再来一张的时候，就看到肖七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赵谦虽然知道肖七有些不能视物，但望进他带着些许朦胧的眸子里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心颤了下。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坐过十年劳的人，按理说，心肠也是铁石做的了，但是看见这小子，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的铁墙还是开了条缝，不经意间，对他的在意就溜进了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他这个人不懂什么狗屁的伦理，受苦了28年，怎么就不能找自己喜欢的人和东西，哪怕才认识两天，只要认准了，别的事就不会再管了。

　　赵谦陷进了心里的弯弯绕绕，揪了个死理出来，还想怎么进行下一步的时候，被肖七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你在干什么？”

　　赵谦心里莫名的心虚，把手机藏在背后，左往往右瞧瞧，点评着：“这东西摆的不够有新意，我重新给你摆摆。”

　　赵谦没等肖七说话，以平生最牛的速度，把店里的东西都重新摆放了一遍，等摆完之后，又朝着肖七说着:“东西的大概位置没怎么变，还是你之前的位置，如果实在不熟，那你就再熟悉一下，我先走了，中午还有事，记得吃饭，别饿着肚子。”

　　肖七给他说了声“再见”，还没说其他的，赵谦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句“伞我先拿去急用，到时候还你！”回荡在耳边。

　　肖七愣了愣，想到昨天原来是他拿了伞，摸着书的手轻轻地撩过眉梢的碎发，带着点灰的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