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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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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向黑暗中延申着,只有不停沿路向前,才能看清前方的道路究竟再向何处弯曲,却不知道下一刻又要扭折到何处去。
余无忌提着一把油灯,光芒成球状将他包裹在内,好像在保护他不受黑暗侵蚀似的。
他浑然不觉黑暗可怖,脑中始终回想着盛兰芝和那林家的小丫头说的话。他隐隐觉得其中有鬼,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方面的不安。
似乎明白了什么,余无忌突然愤慨地停下,在空中挥打了一下:“竟然说我脑袋不灵光,岂有此理!”
油灯随着他身子的抖动摇晃起来,火星子不满地溅了一地,瞬间点燃了他脚边的几株小草。余无忌抬起脚继续走,一脚踩灭了草身上的火苗,草木灰粘在他鞋底,随着他一齐朝黑暗中走去。
道路上唯一的一抹亮色突然在一处消失不见,余无忌拐进了一座落单的茅屋内,茅屋四面环树,将灯火遮掩的结结实实。树上传出呼啦啦一串响声,月光下飞过一片黑影,夜又重归平静。
“你说什么?余无忌失踪了!”
熊小杰抱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被这惊天一声吓得手上一软,麻袋像只泥鳅一样滑到他脚下,洒出来一些肉干和饼。他神经绷紧,匆匆捡起地上的干粮,迅猛地吹了两口气,手缩在衣袖中大力拍了几下,装回袋子里,把口札紧,老鼠偷食似的撒腿就跑。
他轻车熟路的把那袋口粮扔到一处堆叠着的大石头后面,快速点了一圈数目,轻巧地从石堆上屈身跃下,迈着频率极快的小步子原路跑回去。
院子里站着温华和盛兰芝,青萍不知何时出现的,手里端着茶水,站在熊小杰身后探头朝院子中看去,低头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熊小杰抬起头,青萍的鼻孔映入眼帘,他嫌弃地向外迈了一步,揉了揉眼睛,不爽地回答:“不知道。”
站得离青萍远了一些,他才清晰地看见她手里端着的除了新沏好的茶,还有两个新的茶盏。
“有人要来?”熊小杰好奇问道。
青萍点头:“小姐的同学。”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到了。”
青萍话音刚落,柳元便已经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肆意地朝二人拱了拱手。宋温行随后走进来,将手中的一张寻人告示摊开放在桌面上。
青萍好奇地走了过去,熊小杰装作路过跟着他一起去了亭下。
“官差说这是早间贴上的,不思蜀今日也没有对外接客,只开着门让有消息的人出入。”
“早间?”温华疑惑道:“只是一夜未归,余无忌一个纨绔子,夜不归宿的事恐怕没少干吧,”
宋温行垂眸思索道:“不然,余无忌虽的确是个纨绔,在外玩到半夜是常事,但在不思蜀营业前后必会回去。这事我问过不思蜀的常客,至少这十年间,雷打不动。余灼玄对不思蜀不大上心,大半时间都不在不思蜀,余无忌失踪这事,还是赌坊的客人先察觉的。”
温华哑口无言,思路都被这详尽的信息冲得断了片,不禁佩服道:“就这么点时间,你怎么问了这么多人?”
从散学到回到林家这段时间,去掉路途上的耗时,恐怕才有一刻稍多些的空闲。
宋温行神色飘远,轻抿了下嘴,声音弱下去:“只是顺路打听了一下。”
柳元感谢地接过青萍递来的茶,闷头吃喝着,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瞧着宋温行这般谦逊,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师妹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家伙的本事。他除了是书院的大师兄,还是官府的编外人员,大小案子都多少经过几手,履历颇深,只要年后的会试中榜,加之知州大人举荐,直接留在昭都不是问题。”
他说得得意,满面春风,洋溢着似乎已经高中,穿着红袍游街时的笑容,好像那人就是自己一样。
温华欣然一笑,总觉得宋温行又好看了些。她想仔细端详,却只是一眼便移开了。她看得仍不真切,那感觉却又深刻真实了一些。
宋温行脸颊微热,默默坐下喝茶,不再接着言语。他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些消息而已,换作是谁只要愿意,都能摸个七七八八,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赞之处。
“余无忌这一失踪,相当于往百汇庄扔了一记震天雷,你们想调查他们,只会更不容易。”盛兰芝说道。
宋温行附和地点点头:“不错,所以今夜诸位都要更加小心。”
“行动?什么行动?你们要做什么?”熊小杰从青萍身后钻出来,叉着腰竟是质问道。
温华早在熊小杰路过停在墙后时便察觉到他了,此时也不急着解释缘由,严肃反问:“你先说你方才偷偷摸摸抱了一堆什么回来?”
“我……”熊小杰语塞:“要你管!”
这话正中温华下怀,她轻巧地勾唇,薄肩微耸,侧点下头,赞同道:“说的是。所以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已经跟林叔说好了,明日就送你去学堂读书,不然成天游手好闲的,和从前还有什么分别。”
“读书?”熊小杰先是疑惑了一下,小脸皱作一团挠了挠头,并不太相信自己还有可以上学的时候。但不过片刻,他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坚定否决:“不要!我不要读书!”
温华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念着:“辰时行课,未时散学,午时休堂半个时辰。每月五两银子资费,休沐八日,若是考核表现优异,还可酌情加些以资鼓励。”
听到每月五两银子,熊小杰炸散的毛顷刻间被梳顺。
他怎会不想上学?每次有机会随寨子里的兄弟去乡里镇上,总能路过那些书声朗朗的地方。在里面的多半都与他一般年纪,衣着净整,骨头外面包着的是肉而非皱巴巴的一张皮。
他们每日只需坐在屋盖之下,摇头念书,不用考虑生计,受不到风吹日晒,过得岂非神仙日子?
可他呢?即便现在摆脱了躲躲藏藏,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但他说到底,只是一个被发了善心的富家子捡回家的野孩子,说不准哪天就会被再次扔下。
他不能安心享受而不去考虑以后。他必须在这不知期限何久的日子里,存下能够他活下去的资本,一旦答应去了学堂,他便做不成小工,拿不到工钱,尽管不至于饿死街头,但定然活得艰难。
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了。
“你说真的?那可是五两,整整五两银子。”熊小杰举着张开的手掌问。他知道林家有钱,可五两银子是什么概念?他每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卖力气,一日最多到手三十文钱,一月满打满算,再加上雇主满意多赏的一些,也就一两银子的工钱。他去读书,不仅有不短的休沐时间,一日只念两个半时辰书,到手的却是他一月赚来的整整五倍。世上怎会有这种白白便宜人的好事?
温华肯定地点头:“还去吗?”
她本以为这样的条件,熊小杰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但她却迟迟没有等来回答。
熊小杰不解地抓着脑袋,他想不通,想不通这种亏本之事为何还有人去干。况且林温冉看着也不像个傻子,就算是好心,就算是好心……
“可是为什么?”
温华怪异地望了他一眼,卸了口气,手掌轻轻搁在他头顶上,稍稍用力使之微微低下去:“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和你一起念书的孩子,怎么没人问为什么?”
熊小杰几乎是下意识地对抵抗开温华手上向下的力:“他们和我又不一样,他们……”
“他们当然和你一样,只要我还在一日,你便和他们是一样的。”
温华的承诺听起来轻飘飘的,却偏偏又如此让人确信,这诺言绝不会被摧毁。她家中分明都是兄长,就算加上旁支也还是最小。那从小受八方呵护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有了兄姐的模样,想要包容和呵护另一个孩子,就像她从小被爱护那样对待他。
熊小杰不屑地撇嘴,他拍开温华的手别过头,明明心中尽是暖意,却又下意识的不相信任何言之凿凿,高高在上的承诺,别扭地咬牙嗫嚅:“我勉强去吧。”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们到底要去做什么?是不是和二当家的有关?”
“小杰。”轻柔地呼唤声让熊小杰感觉浑身酥麻。上一次盛兰芝这么喊他,已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乖顺地走到盛兰芝身边,任由盛兰芝将他的手轻轻挽起,听她说道:“何大哥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不论你还愿不愿信我,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我信你。”熊小杰不知是听没听出盛兰芝话中不想让他参与今日之事的意思,却把相信二字说得诚恳,生怕自己是不被信任的哪个一般补充道:“虽然我是二当家收留的,但对我而言,大当家才是让我真正活过来的人,不管你说什么,是真是假,我都信你。”
盛兰芝并未被他这番话感动,反而面露难堪之色,但因为是低着头,没有人看到。
她抚摸着熊小杰的脸颊,改了主意:“不过的确有个地方你能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