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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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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朐杨记酒庄,小武爷翘着腿,横躺在酒馆外供人排队歇脚的长椅上,酣酣睡着。
手里的马鞭落在地上,握把处挂着一撮黑白两色的流苏,扭转在一处成了个圆,阴阳交割,形似太极。
日光照在他身上,温暖惬意自不必说
酒庄是个不小的宅院,被改成了如今用来装纳客人的地方,院中尽是些桌椅板凳,里间零零散散坐着几桌人,对饮正酣畅。
柳元把脸整个埋在酒坛子里,中了邪似的闻个没够,好不容易把头拔出来,却是神色恹恹:“可惜了,可惜了,这等品质的酒,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一起。”
熊小杰有些想翻白眼,这家伙怎么比自己还不识大体,分明是来做正事的,怎么好像他们是跑来偷腥似的。
“不过此处似乎不允许经营店铺,这么大一个违章建筑,怎么会安然开了这么久?”柳元问得漫不经心,话才说完,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了,继续醉心于酒中。
熊小杰解释道:“杨记酒庄不仅在临朐名声很大,就算是放在整个大昭,也排得上名号,王族皇室经常对他们家的酒酿有需求,一个经营禁令又能奈他们何?”
“这般厉害。”柳元的兴趣被短暂地勾了起来:“那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因为他们对外的名字不叫杨记酒庄,你当然没听说过。”熊小杰有些难堪地擦了擦脸上油腻腻又干巴巴浮出的脂粉,重新将面纱挂上。
柳元也放下杯子,起身朝着来者拱手。
那人回礼,恭声请道:“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柳元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在来人指引下朝酒庄更深处行去。熊小杰作为他的随侍童子,默默抱着两人的行李跟着柳元身后。
这就是盛姐姐所说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熊小杰暗暗气馁,但来都来了,总比待在林家心痒难耐的好,他这般安慰着自己。再抬头,二人便已经到了候场的休息间,带他们来的跑堂已经合上门离开。
杨记酒庄分内外两处庭院,因为只有一道进入的门,故靠门处的院子为外,负责接待一些附近的散客。往里面走的院子就要小了许多,院子中间还被一处景观池塘占据,留给人行走的道路只有能三人并行的窄窄一环,想要吃酒品肴,便只能出大价钱包下个雅间。
内院正北,楼高三层,二层专设一四方开窗却难窥其里的大间,拦腰折断了二层的走廊,人若想从楼间向两侧的二层小楼通行,只能绕行。
调好了琴,柳元便坐在休息室中等待,距离演出还要一段时间。
熊小杰被他打发出去在酒庄随意转转,房内如今就只有他自己,和那张初次见面的新琴。琴身上了一层油亮的漆,被人擦拭得反光。琴弦也是新换的,材质不太好,但也勉强可用。
若是他知道舟车劳顿赶来这临朐要面对的是它,或许当初不会那么果断的答应帮忙。
他轻柔地抚摸着琴身,好像抚摸一只流浪的可怜小猫一般:“实在抱歉,今日要委屈你了。”
不出多时,宾客已至。
熊小杰摘了面纱进入二层中室。
柳元盘膝而坐,身板颇为挺拔,双目闭合着,好像入定了般,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进来。
熊小杰本有话说,见此场景只好闭口不言,做好他琴童的本分,备好茶水跪坐一旁。虽然不知道一个做样子的表演,他为何表现得如此认真,却也被这股凛然之气感染,不敢大声喘气。
几曲奏罢,窗外叫好声不绝于耳,甚至已经有人堵在了门外,准备一睹奏曲者模样。
柳元却充耳不闻,了结了一桩大事,他只觉得浑身轻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捧起茶杯吞吞喝起水来。
熊小杰侧目看去,总觉得这家伙一点也没有乐在其中,反而有种他只是完成任务的直觉。
外面闹哄哄乱作一团,来不及让容他多想,挂上面纱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堪堪可供他挤出去,外面的人想要看见里面依然艰难。
他年纪尚小,无需刻意改变嗓音,也无人怀疑他是女童的真假。他将双手叠起,竖起来向前懒懒推去,头也不低,冷声道:“主人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不过一个弹琴的,何必像个姑娘家一般遮遮掩掩?想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只要日后能联系,我这还有许多挣钱的生意。”为首一个腰缠五种颜色各异宝石装饰的革带,大腹便便的富商,操着一口中原语调,满是口气,熏的熊小杰直眯眼。
“不见就是不见,你钱再多我们也瞧不上,赶紧走,别挡着路了。”熊小杰一贯讨厌这些钱多耍横的人。这富商自抬地位,怎知里面坐的是个士子,岂容他用钱来折辱?
富商恼怒,作势要打。
懒洋洋地声音阻在了熊小杰身前,让富商抬起的手无法挥落下去:“我说,你是什么货色?”
富商气极,暗骂今日气运不佳,竟会接二连三有人挑衅自己。回过头就要泄火,狰狞的面目顷刻收敛,转而堆笑道:“这不是武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小武爷身材还没那营养过剩的富商一半宽,个头也不过到人腋下。他懒得抬头看他,颇不耐烦:“有人抢我的东西,岂有纵容之理?”
“武爷说笑了,既然您看上了这琴师,我自不会争抢,告辞告辞。”富商擦了把汗,低首哈腰地说这几句,灰溜溜窜下楼去。
熊小杰额上也冒了些汗,不过不是被小武爷吓得,是这庄子里炭火太旺,加之他又满脸脂粉闷着,实在叫人难受。他有些别扭地朝小武爷施了一礼,话术如旧:“我家主人说了,谁都不见。”他声音拔高了些,颇有些不耐烦之意。
小武爷一改方才趾高气昂,低下头来:“自然,只要日后能继续合作,我等定全力保公子不受叨扰。”
“有武爷这句话,在下便安心了。”房子里传出不苟言笑之声,一反常态让熊小杰都感到诧异,怀疑屋里是否换了个人。他起初还觉得柳元成日不务正业,贯会傻乐,实不靠谱。如今看来,毕竟是世家子弟,内里总还存留着些许沉稳吧。
小武爷的态度其实并不会让他奇怪,他奇怪的反而是,为何此地这些腰缠万贯的富商会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卑躬屈膝?尽管以前在寨子里,大家都尊称他一个“爷”字,但他态度一直谦卑,接受这与之年龄不符的称呼,待人却从未有过俯视之态。
还有他身后站着的,究竟又是什么势力?把整个林寨杀的一个不剩,这个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得下。
“想什么呢?”柳元一只手搭在熊小杰肩上,脸上笑意盎然。他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头发束起,落落俊朗。
熊小杰肩膀一抖,晃了晃头,喃喃笑道:“没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柳元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端详片许:“吃酒逛街,一掷千金!”
“什么?”熊小杰皱眉。
他就知道,不该信这家伙是个靠谱的。
“哎呀,你一个小孩儿,别总把自己崩得那么紧嘛,你听我的,咱们就去花钱,把那什么武爷给的报酬都花光。小朋友就是要吃喝玩乐,快乐最大。走走走。”柳元把熊小杰揽得更紧了些,像在与同龄友人勾肩搭背,或者说,他更像那个小孩。
“别这么看着我啊,你这身小娘子打扮,我是会害羞的。”
“好啦好啦,我保证不会误事,信你承泽兄,保万事无虞。”
……
“承泽兄呢?怎么有好几日不见他?”江迭抱着一大包不知装着什么的包裹。他在书院找了柳元一上午都没找到人,迫不得已才找到宋温行询问。
宋温行温和道:“他告假了,要一阵子才回来。”
江迭一瞬的失落被突然袭来的担忧所占据,眸子湿亮:“生病了吗?”
宋温行摇头:“只是有些事情,无需担心。你若有什么要紧事,我替你书信转达给他。”
“那便好,那便好。我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承泽兄不在,我就不叨扰子言兄了,告辞。”江迭抱着包裹欠了欠身,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忧郁。
宋温行兀自摇头。他与柳元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对方心中什么想法,其实一眼便能看穿。
柳元素来不喜欢接触政治上的事情,只爱寻欢作乐。读书也不过是为了内在境界的提升,并不追求仕途。能让他此次这般轻易就应下参与进余无忌的案子里面,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去临朐,能暂时逃避过江迭这个“问题”。
当然安排他去临朐,宋温行也有其他考虑。因为何夫子叮嘱过他们不要参与药奴之事,因此近日盯他们盯得尚紧。虽然在其他事宜上,宋温行总能得师长信任,但事关大案,最不能信的就是他承诺不参与的鬼话。
墙外忽有簌簌声响,宋温行被声音吸引看去。温华双手在墙檐上打了个转,翻进院子跳到了宋温行身边,喜道:“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