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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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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华放下筷子,怒气将发未发,想要叹气,最终却只化作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头朝前院去了。
熊小杰咬着筷子头,面前那一盘盘热菜,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徒生幸福。他扒了两口饭,筷子在每个盘子上游动一圈,竟一时不知该吃什么。
林家宅邸太大,他坐在庭中,全然听不见大门外的声音。他一道菜一道菜吃着,吃到腹胀也不停,不知吃了多少,才等到林盛材和温华回来。
温华将熊小杰从座上提溜下来:“吃这么多,饿死鬼投胎啦?”
熊小杰低头不语,眼神还悄悄瞅着饭桌上没吃完的饭菜。
温华觉得好笑,本来想逗他玩,现在却是一点不敢了,保不准这小子当了真,今日把自己撑死在这。
“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
熊小杰疑惑抬头:“你不生气?”
温华眯起眼,抬手作势要敲他的脑袋。熊小杰下意识缩起脖子,却没等到那一击落下来。
温华笑道:“我是挺生气的,但想想咱俩无亲无故,也就不生气了。”
熊小杰咬着下唇,早就了然于胸的语气中却难掩失落:“你是看在二当家的面子上,才收留我的对吧。”
温华沉默着缓缓收起笑容。房檐下和敞窗的屋子里,烛光射影,将熊小杰小小的身躯拉得极长,看着甚觉几分沉重与沧桑。
天边最后一抹橘黄被蚕食殆尽,照亮一整个白日的那轮火盘,在此刻异常渺小。只听见他轻声说:“我日后不会再给你们惹麻烦了。”
温华依旧不作声,只是脸上再次显现出笑来,被熊小杰收入眼底,乖巧顷刻不复:“什么意思?”
温华嘲讽道:“不信。”
熊小杰气得跳脚,赌气不愿再理她,自个儿回屋消化去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数息过后,其间烛光熄灭。温华摇头轻笑,揣着手于庭中信步。那张与林宅装潢格格不入的方桌被撤去,几个下人朝她弯了弯腰,便忙着去做活。
上弦月爬上树梢,似一片残叶挂在枝端。此夜无风无雨,万籁俱寂。从院墙外飞进一黑影,那物件落在草丛里,并未发出多少动静,只是刚好正对着温华看的方向,想不注意到都困难。
她疑惑地上前,吹燃火折子探过去,躺在里面的是一个装信的竹筒。将竹筒揣入怀兜,她纵身跃上院墙,道上空无一人。
她皱了皱眉,回到卧房取出筒内信纸:
“百汇庄,兰芝有难。”
温华迅速收拾好求救信,吹熄烛灯,关上房门,从后院翻出林宅。
她一路疾驰到了南街,忽然停住脚步:“百汇庄……在哪啊?”
“小娘子是想不开吗?竟想去那种污秽之地。”脚边传来嘶哑之声,温华低头一看,竟有一乞丐裹着一件破棉衣,窝在距她不远的角落。
她惊恐地后退半步,谨慎地打量着他:“你知道百汇庄在哪?”
乞丐咬着手中黑漆漆的馒头,咀嚼着,瞳孔涣散,漫不经心道:“我劝娘子最好别去那。”
温华蹲下,注视着乞丐那双污浊无神的眼睛:“你只要告诉我,百汇庄在哪?”
乞丐慢吞吞地吃着黑馒头,眼神聚起焦回看了温华几遍,仍然不回答,又道:“娘子你孤身一人,纵使有些拳脚,进去了也很难完璧而出。”
温华有些焦躁,但碍于自己求人,亦不好发火,耐着性子想要再问一遍。话未出口,那乞丐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口中,伸出一只手:
“五十两银,我陪你去,定叫你完好无损地走出那地方。”
温华定定望着眼前乞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票值五百两银,是乞丐要价的十倍。
“没带零碎,你都拿着吧。”
乞丐两手捏着银票斜对角,漆黑的瞳孔上下扫过票面,眼角朝下弯了弯,满意地折好银票,藏在鞋筒中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拱手道:“娘子大气,咱们这就出发。”
乞丐身上麻衣不知去哪染了一身黑,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本色。他走在前,像一只潜藏在黑夜中的游魂,非他愿意,无人能发现其存在。
温华总觉得这身姿与脚步似在哪见过,虽一时想不起,但此人绝对不可能是个真乞丐。
“到了。”冷冰冰两个字,温华看着眼前早已打烊了的果子铺被气得不轻:“不出十步,你何不能直接说?”
乞丐无辜道:“这可是要命的事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女子独自冒险 。你放心,我拿了你的钱,就算今日走不出这百汇庄,我也定然死在你前面。”
终归是帮她找到了地方,温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走上果子铺门前的两级石阶,挤着一只眼睛朝门缝里看。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插进门缝中向上挑起。
只听见里面重物落地,温华推门而入,掏出火折子用力一甩,铺内被火光照亮。
乞丐跟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他捡起掉落的门闩掂了掂,眉梢抬起,转头看向独自寻找机关的温华。
“有人来了!”乞丐出声提醒。
温华未做动作,甚至收起了那把匕首。她拍了拍手,乐得不用自己费劲找入口。
靠墙的屏风一分为二,屋内轰隆隆响了半晌,才终于打开一条路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小姐大驾光临。”余无忌装模作样地作揖,口中咀嚼着,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乞丐羡慕道:“这位公子真是顶好的福气,这种东西都吃得上。”
余无忌歪头,皱起一瞬的眉头舒缓开,朝着乞丐扬眉笑道:“懂得挺多,介不介意换个主子?跟着我,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少废话,盛兰芝呢?”温华呵问。
余无忌嘿嘿笑起来,答非所问:“百汇庄正在摆宴,二位来的正是时候,里面请吧。”
他说话间已经朝阶梯下走了很远,只埋头在前引路,丝毫不怕身后之人反悔离开。
温华回头小声问乞丐:“他吃的什么?”
“五清草。”乞丐抬手在转角处划了一道,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难怪他爹给他那么多银子不够花,还要靠赌来添补。想必这百汇庄就是干的这勾当吧?”温华悠闲地转过半圈,盯着乞丐那张黑脏的脸,将退到下一个拐角,抽出匕首在墙上刻了一道标记,轻声道:“借我之手堂而皇之地进入窝点,是来调查违禁贩卖五清草之人的?”
乞丐面不改色:“言多必失,娘子最好是记性不好,不然我会很难办的。”
温华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再过一个转角,便至百汇庄入口。
密道通入一间放杂物的耳房,外面嘈杂声不绝,院中随意摆放着十来张坐满人的圆桌,觥筹交错,庆祝着什么。
余无忌一出门,六七十双眼睛齐齐朝他看去。欢笑声渐止,他们警惕地打量着新来的两人,不过一会儿,便又闹哄哄起来,对她二人置若罔闻。
“盛兰芝呢?”温华拉住要走入人群的余无忌,神色晦暗,大有揍得他几天不能自理之意。
这若是在外面,余无忌见了她这眼神,早吓得落荒而逃,哪有胆子与她对峙?但如今这地方坐了他几十个同伙,该怕挨揍的,理当是她温华才是。
余无忌脸上笑意不减:“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先喝几杯,何须着急旁的小事?”
“我也能上桌吗?”乞丐指着自己,颇为可怜地问。
余无忌慷慨道:“自然,兄台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乞丐一听,大喜过望。他一头扎进人最多的那张桌子里,伸手去抓盘中那人头大的酱肘子。周围分明是怒火冲天,他却无所察觉似的,自顾自地抱着肘子撕咬。
乞丐风卷残云般扫荡而过,桌上硬菜几乎全下了肚。那桌人原本怒气被他这番操作浇灭了大半,然持续不了多久,怒火滔天而起,若是有形,乞丐怕是早已被挫骨扬灰了。
离他最近的那健壮武夫,脖子上烙着一片“囚”字伤疤,背上背着一对大铁锤,站起来足有八尺高,只是站在那就叫人两股战战,动弹不得。
他扯着乞丐的衣领,将他悬吊在空中:“死叫花子,好心赏你口饭,你找死?”
这家伙,搞什么鬼?温华疑惑,但没有动作。她此时不知盛兰芝情况,这乞丐又不知心怀什么阴谋,不能太早就与这群人发生冲突。
乞丐抓着扯住自己衣领的那只大手,挣扎两下无果,欲哭无泪地说:“不是说随便我吃吗?”
余无忌突觉后脑发寒,那道灼人目光聚焦在他这“罪魁祸首”身上。武夫扔下乞丐,只走了两步,便来到余无忌面前,森然道:“你的事我不干扰,但你最好别烦到我。”
他抚摸着颈间那狰狞凸起的“囚”字,俯身凑近余无忌:“我杀人,可不看爹。”
余无忌绷着脸,小心上前在那壮硕武夫耳边说了几句。那武夫怒气顿时消了大半,转身将乞丐拎到温华面前,扔垃圾一般将他扔到墙根处。乞丐闷哼一声,面上却无多少痛苦之色。
武夫轻蔑地看了几人一眼,警告道:“管好你的人。”
温华冷眼看着一切,心中打起鼓。她似乎低估了余无忌这个陷阱的危险程度。这里坐着的人,除了吃食被自己带来的乞丐霍霍的那桌,其余人对于这边发生的冲突无动于衷。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利器,若是打起来,她不觉得方才那个武夫是其中最厉害的。
可若是这样,今日她想要从余无忌手里救走盛兰芝,除非不动用武力,否则真可能像那乞丐在外面时所说,无法全须全尾的离开。
“真疼啊。”乞丐捂着脑袋站了起来,走到温华身边,故作恐惧:“这里好可怕,小姐,咱们还是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说话声压得很低,但偏偏让周围人都听见了。
一道明朗的声音从院外越门而入:“良某还未尽地主之谊,二位可不能这般着急离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