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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雨 ...

  •   权子钦愣住了。
      卫柯看着他,用几尽苍白的手腕拉过他的手,让他握着那把剑,把九天凤的剑头向对着自己,抵着自己的心口:“子钦哥,拜托你…求你了…把我杀了吧。”
      权子钦没有接过九天凤重新回到卫柯手上。卫柯将剑再次横了过去,一下子打在权子钦腰间的闲云鹤剑柄上,“刺啦”划出一条两寸长的划痕。权子钦后退一步,卫柯猛地拽着他的手想要拉回他,可是不知为何他仿佛被抽掉骨头一般虚弱非常,这一下没拽住,他直接跪坐在地上,扶着草地靠在树下茫然地看着权子钦。
      权子钦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特别失望,还有哀求,更多的是痛苦。
      权子钦那时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要拉他起来,被卫柯拒绝了。他就一直靠在树下,面色惨白地喃喃:“我走不动了,我,我要死了。”
      下一秒,他开始摸索地上的剑柄,可那剑在他手里也仿佛有千斤重,他的手握着他微微颤抖,执着地将剑再一次推给权子钦:“他们都不在…趁现在杀了我,用这把剑,快点,我…我好难受…”
      此不久之前权子钦才与卫柯争吵过,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忽冷忽热奇怪非常,可他绝没料到卫柯会找这种偏僻的地方要求他做这种事,显而易见方才对方遣走其余修士皇子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好端端的,为何他提此如此怪异要求?权子钦看着卫柯颤抖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他感觉得到对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令其痛苦非常的事情又难以开口,以至于此。不再去管此前发生的种种隔阂,他毕竟有着保护卫柯的职责,无论是责任还是内心,他都希望能够离卫柯更近一点。所以,他在对方面前蹲下,第一次那么近地看着卫柯,盯着他声音哑了下来:“你到底怎么了。”
      卫柯没有回答,只是痛苦道:“我浑身疼,疼极了…拿不动剑,不能结果自己…权子钦,你拿我剑,他们不会知道是你做的,杀了我,我也能有个痛快,没有煎熬…”
      “殿下,在下的职责所在就是护你周全,杀了殿下,恕在下是不会这么做的。”权子钦意识到也许真的发生了了什么想要去揽他的肩,却仍是垂了手,声音温柔下来,却始终难掩焦急,声音又低又哑,“殿下…阿和,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前几日…”
      他是真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说真的,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卫柯想说,那么在很早之前他就应该说了,此事他是不想让权子钦知道,才一直不肯吐露。之前不肯说,现在也不会肯说。可权子钦仍旧询问着,一遍遍等着对方信任自己,告诉自己真相。
      权子钦注视着卫柯那双少年秀气的眼眸隐约泛红,卫柯也凝视着面前青年关切至深的眉目逐渐深锁。
      下一秒,他突然一把上前,搂着权子钦的脖子,放声大哭。哭声惊动林间鸦鹊,扑簌簌飞向远方。卫柯仍旧什么都没说,可是就那么结结实实哭一场,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那是卫柯第一次在权子钦面前这么放肆地大哭,老大不小的人了,把泪擦得权子钦满身都是,但还是死死不肯松手,一直抓着权子钦的后背,什么都不说,只是大哭。
      权子钦无声地抚摸他的后背,少年的骨骼略显单薄,卫柯一下子埋在他的怀里,他结结实实把对方拥抱着,几年来第一次如此。他轻轻抚着,一面拿手捏着对方腕间微微试探对方身体灵脉。
      稍一试探,他便呆住了。
      卫柯体内元丹安然无事,可其上灵流肆虐,紊乱非常,出自好几方,交汇一处,纠缠不休。这绝对不会卫柯这个年纪接受过正规修炼的已结了丹的修士应该发生的状况。
      可纵使他权子钦修为高深,可他并非诊脉者或是医修,再往下试探,卫柯内底却始终是探不出来了。
      卫柯似乎也意识到权子钦希望从他的灵脉里试探出什么,随即把手撤开,擦擦泪花。
      总算是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他稍稍松开了权子钦,顽劣的性子难得有点赧然,眼睛全然是避开他的意思,声音却轻松多了,好不容易重新听出些少年的嗔然:“方才真的好难受啊…现在,我好多了。”
      权子钦知晓卫柯是真的不打算将事实告诉自己,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卫柯情绪不似方才那般紊乱,已经基本上平静下来,看到卫柯好些了,他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手刚要抬起为他擦掉眼泪。
      可是,下一秒,他的耳根就立马爬上了绯红,动作也霎时停住了。
      因为他突然看见,卫柯方才还挨着自己要紧部位的大腿一下子就移开数寸。那是因为自己方才与卫柯拉拉扯扯,身子早就有了反应,秋天衣物不算厚实,那个地方完全鼓胀起来,肉眼可见,更别说方才卫柯的腿就靠在那上面…卫柯一定是感觉到了。
      他暗自喜欢卫柯,那是不可否认的,可他决计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卫柯生在王族,自己是卫柯的手下,对方又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他知道这样的禁忌之恋若是被查露出一星半点的端倪后果该是如何。驱逐出宫倒是其次,可他不愿永远都看不到对方,那样他会疯掉的。
      他宁愿守着这个不见天日的秘密,以侍卫的样子一直跟在眼前之人的身后。
      而就在方才,他苦心维持了四五年的一切,似乎马上就要暴露。
      脑中轰的一声,失了方寸。
      卫柯那时的年纪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时候了,反应也不是木讷延迟的,平时点子最多聪慧非常,有些东西他一定是早就知道的。
      权子钦呆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一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他突然感受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卫柯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净,此刻木讷地看着他,嘴唇微张,有点愕然的样子,好像想说什么,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权子钦早及弱冠,是个妥妥的男人了,明面上两人一主一仆,可私下里卫柯一直都把他当做大哥兄长一样,在他身边少年气就格外重些,时常与他撒娇玩闹,这也是大家都见识过的。若是被卫柯发现自己早就心怀鬼胎,这样的日子往后一定是再也没有的了。
      想到这里,权子钦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看着卫柯,终于还是僵僵地开口:“殿下…过会天凉了,我们先回去吧。”背心汗如雨下。
      他已经预料到卫柯可能会有的反应,最大可能就是立刻转身离开,那是最给他脸面的方式了。然而,卫柯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和往常很多次嘻笑打闹之后一样,笑着应了一声拉着权子钦的胳膊慢慢站起来,并没有忌讳任何,慢慢捡起地上的九天凤,靠着身边那人往前走。
      权子钦也扶着他往前走,一语不发。
      莫非卫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时的冲动?一切都只是他的担惊受怕,他的胡思乱想?
      那之后卫柯与他相处倒是如常,仿佛卫柯那些反常举动与两人这段时间的种种不愉快突然冰释,消匿无踪,并且谁都再也没有提起。
      思绪转回,剑早就擦了数十遍,权子钦无声握住那一柄长剑。他在剑刃反光中看到自己凌厉的眉眼。
      短暂的回忆总让人浮想联翩,他此刻又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他从小看大,初见时那人才是个总角小儿,是他从凤亭的水里救出来的;后来到了束发之年,那人总缠着自己来回使唤,累了就趴在他肩上打瞌睡,每日除了念书修炼散学了第一个就是找到子钦哥,缠着他让他教自己课外的剑法,或者是那些王室里的禁术。再后来呢,那人睥睨天下,身登九五,他的身边就突然多了好多好多人,好多那人喜欢的人,多得让他有些嫉妒。理所当然地,他便不再需要他一直跟在他身后了,自己便带着下属移去了苍山阁,那人不会每日都见着自己了……偶尔自己想他想地厉害又找不到机会进宫,自己就会偷偷登上凤亭外的九层高阁,遥遥看着他,看着他一会与某个客卿畅聊,一会又在某个长老面前踱步,喜的时候眉眼弯弯,怒的时候火烧雷霆,哀的时候愁眉不展,乐的时候开怀大笑。看到那人喜了,自己看着也会跟着抿起嘴,看到那人悲了,自己看着也会跟着皱起眉头。那人在自己眼中渐渐地总算是少了少年时顽劣的模样,像是个大人了。又或是看着他只身来到凤亭,手揽一株红枫,依靠一方青石,不知在为何事出神,落日为景,群山为衬。有时候那人目光偏到那自己所在的九层高阁,他就会慢慢退到黑暗里躲起来,所以,自己一直在看他,那人是不会知道的。后来基本上都是阿玲或者其他宫女出现了,两人软言几句,卫柯搂着她们进了殿内,他自己也在高阁暗里默默隐去了。
      默默地…
      突然,有一滴水擦着他被夜风吹得冰冷的眉睫,落在了剑刃倒影里他的眼中,然后在刃上滑落。
      下意识低头看去。
      倒影里的自己,好像流泪了一般。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仰头看天,眼眶却在这刻发酸了。
      究竟不会感性到如此落泪,而当无数细密银花在剑身绽开,声音在此刻密集起来时,他明白过来。
      这是今年江南的冬天,第一次下雨。雨点渐落渐密,繁复而固执地一再溅上那柄寒铁,将他的脸庞渐渐模糊、抹去……
      淅淅沥沥入耳畔,点点滴滴乱心神。
      权子钦折身回到殿内,将剑佩回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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