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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医师 ...

  •   他真正感觉到,自己失去权子钦了。
      这偌大天下,卫柯曾经自诩骄傲轻狂,无羁放浪,只因身后有权子钦。他踏上九重大殿的王座,杀尽天下所有对自己不忠不义之人,他都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顾虑。因为他知道那人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他,追着他…然而,那从前每一瞬记忆,那个人的每一个表情,此刻都变为刺伤自己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捅进心肺,刀刀带血。
      因为这样那样的忧虑与烦心,卫柯胸口持续疼痛,他的病症越来越明显了。先是胸口痛,然后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最后是心脏痛。那种痛的感觉他又说不上来,好像压迫到某种神经,经常一跳一跳地难受。卫柯便开始缠绵卧榻,风雨飘摇的宫外都是别人在打点。而他又不喜欢将自己胸口隐疾告知外人,只能自己承受着痛苦。每每痛到受不了了,他就会一个人回到映山殿,躺在从前自己睡过的地方,幻想着自己那时生病,幻想子钦哥就站在旁边焦急看着他,守护他。
      可是回不去了。他在那榻上躺着躺着就落下泪来,不觉氤氲满枕。
      可他身子每况愈下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却被传到了宫殿外头。一日午后,帝宫一楼大殿的门被人扣响。那人口鼻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背上背着一只小箩筐很年轻的模样,说自己是东山医圣的弟子,听闻君上身体抱恙想来探望一番。东山医圣是先帝的故人,卫柯小时候见过一回但是印象不甚深重,只记得那时帝后脑后长了个大肉瘤危及性命,那医圣一来在她身上扎了几根针没过几日那肉瘤便褪去了。他现下身子难受地厉害,也不管为何这事情会叫外人知道,便让侍从将那医圣弟子请进来,专心为自己把脉,给自己开药。
      他也没说自己究竟为什么身子不舒服,只是安静地斜靠在榻上等那人开口。他没发现那人捏着自己手腕的手在微微颤抖,只是察觉到那力度过重后才微微抬头,正巧碰上面前年轻男人对着自己的眼。
      却是一双陌生的眉眼,看自己的眼神看得格外深沉。卫柯心道一声见鬼,把脸别开去,用那一贯威仪的口吻开口道:“查出什么没有?”
      那医师用清朗的声音低眉道:“陛下身上有断骨之伤。”卫柯皱皱眉,示意他说得没错,不自觉地摸摸胸前,他继续道:“还有呢。”
      “陛下兴许,”那医师斟酌道,“有心病。”卫柯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看着那医师从带来的箩筐里拿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来。
      “这叫生龙散,专治心气郁结的。身上的病好治,可心病难治。心病好转了,身上的痛也能一并好转。”
      卫柯接过那药丸捻在手里凑近鼻端,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气味。他没有注意到医师盯着自己的眼神,深深的,静静的,好像在看一座遥远的大山,又好像在看一处脚边的溪流。他也没注意到医师刻意抬高的声音,没注意到医师触碰他皮肤时指尖的颤抖。
      医师最终留下那只玉瓶给他,让他一日三次,每次一粒。卫柯急于痊愈,每天一大把一大把地吃。
      看来那人是真的认不出自己了。权子钦在帝宫大门阖上的那一瞬麻木的想,他的心里已经承受不了再多的感觉了。他感受着宫门在自己身后一点一点地关上,然后扬起尘土。
      他脚步虚浮地通过后山走回张氏临涛台,他忽然觉得好累好累。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抱着母亲的尸骨冲出地道,那里却没有人在把守。他一口气跑到帝宫外头,天上下起了漂泊大雨。天幕一瞬间变得幽深而黑暗,滚滚惊雷炸响天际。忽然,身后卫柯叫住了自己。出乎意料地,那人没有剑拔弩张地冲来也没有穷凶极恶地叫嚣,他只是呆呆站在廊庑外风雨中,他凝望着自己,呼唤着自己。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想从那人眉目里窥见风月雪色,权子钦却仍旧停驻脚步。
      “别走,”那个人对自己声嘶力竭地大喊。
      权子钦背着母亲的尸首呆呆回望他,他心里想说出千言万语,但是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浑身都是雨水站在漆黑的天幕下,丝丝缕缕的乌发缠绕着紧贴着他的脸颊。一滴雨水牵挂带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颊边滑落,背上那具骨骼被风雨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好像是在催出他快点离开,再走快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大雨里,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声音被风和雨吹远了,他看见卫柯在雨中同样被打成了衣衫紧裹的人,他的发丝粘着皮肤与衣袍,他的模样同样狼狈。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我知道那样会伤害你,是我一意孤行,对不起。”卫柯在风里对他哭道,发丝粘在皮肤上,他的模样狼狈至极,“你回来我身边,可不可以。我把这宫殿都给你,我把这个天下都给你,我不想让我们都回不去。”
      权子钦在这时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他抱着母亲的骨骼往后退着,毅然决然:“不,不是我不想回去,是你不让我回去。”风雨在此刻倾泄地更甚,他脸上也淌成了大江大河,他满脸不舍怀恋却毅然决然向他摇头,身子往后再退的那一步,他猛地从榻上惊醒。
      现实里卫柯不会这么挽留他,他甚至在他脸上刻下一道永远的伤疤。权子钦抚摸自己那变了样的脸,抚摸那连自己都还要适应的眉目。
      他抚摸自己的眉骨,眼睛,一直到鼻梁的弧度,嘴巴,他不用看自己都可以照镜子一样感觉到,他真的变了。

      丁芷满头银发高高束起,端着掌上一杯茶,赤黑的唇角一抹血色渐渐隐现。她自打极恨入魔之后每日都能感受到怒气攻心的反噬,手下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药材还是没能让她的身体好转,每天都会吐血,不过对她来说也没任何所谓,反正吐一段时间就能停了。丁力源身死,从前温婉贤良的闺女一下变为阴冷记仇的魔女,柳夫人每天都哭得不行,丁芷却让下人将她好生安在府上,自己一人站上了归雁楼。
      望着脚底涛涛河水她估算时间,不久之后便是江湖共约的讨贼时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休养生息,没事还自己寻到了父亲在藏书室留下的几本扇谱,一个劲地把从前耽于女工而从未花在功夫上的心思用回来。她每每抚过那书页的边边角角,她都仿佛能看到父亲当年的神情,或是骄傲,或是慈祥,她不不由得攥紧了手中扇子挥出去一个来回!扇子在风中走了一遭,割下临窗高大枯木上半边枝条。
      “不够!还不够!”丁芷怒吼着,扇子回旋飞转被她召回,她一跃而起轻轻踩上那扇面,凌空跃上那高大树冠再抽出扇柄,极速下落的瞬间挥舞扇子一下子就近朝树枝劈砍!扇骨碰撞大树发出剧烈的声响,“轰隆”一声,这股冲击力太大,整棵树懒腰歪侧着倒了下去。
      丁芷站在树前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她飞身掠起脚尖点上屋檐飞跃到数十丈开外的楼阁,哈哈大笑着,发疯一般乱砍乱挥。

      与此同时,临涛台大堂之上。上好的白玉铺设地面,高大的木制梁柱颜色古朴而庄重,透露出这宅邸主人沉稳而大气的性子。张斩海打造了一把全身上下纹满白鹤的长弓递到权子钦手里。
      “权兄弟,会使弓吧?张氏人,总归都要会一点拉弓射箭的本事。”
      权子钦接过那沉甸甸的长弓,拉了拉紧绷的弦,淡淡道:“之前会一点。这么几年掼会使剑了,射箭便忘得多了。”
      张斩海抚摸着那灰白相衬的弓身,面上流露出惜宝喜宝的笑容:“这弓多好啊,柘木,水牛角,鱼鳔胶,筋丝……一年才能做出三副这样好的弓。这把白鹤弓送给你,我见你佩剑上纹有鹤,想来你喜欢那清高的物事。”
      权子钦愣了一下,微微抿嘴道:“多谢掌门。”
      “你快试试吧!”张斩海拍拍他的袖子,“卫柯那竖子我们是根本无法近身的,他身边太多侍卫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我说那帮傻子非要与他打近战拼个真刀实枪的有什么用?我们张氏自然有我们张氏的方法。那时候只消远远在他致命伤,是哪来着?这么给上他一箭,”一面拿着一旁三勾箭比划着心口的位置,被权子钦纠正到了锁骨下方,“反正就是这样给他来一下,他保证难逃一死!这三勾箭啊,戳进皮肉里任你是老虎啊山豹啊,也别想从身上把这箭扯下来!”
      说着他志在必得的笑,拿起一只箭搭在弓上拉满了弓弦,对着远处天空什么也没瞄准随手一拉。
      几声惊叫飘过,权子钦抬眼看去,有一只庞大的鸟儿直直坠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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