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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知秋 ...

  •   “什么?”权子钦有一瞬的怔忡,然而迅疾恢复十二万分理智,看着连逐瞳孔里被疯狂占据的焰火越烧越旺,他朝后退开,眸光一凛:“逐哥,此实为汝之胡言!弑君此路万万行不通。”
      “古有陈恒弑君,吕布弑主,今朝我连逐同样替天行道一回,有何不可?”
      “万万不可。”权子钦知道连逐与卫柯不对付,竟也没意识到对方会行此偏锋,以命相抵决计不是说着玩的。他使劲握着连逐的肩膀摇晃:“连逐,清醒一下罢!我竟没想到汝要如此胡来…退一万步讲,弑君之路,你可曾想过失败的后果?”
      连逐炽热的眸子映着自己同样形容焦灼的面庞,权子钦还道连逐一时糊涂想要挽回什么,却见对方缓缓拔出腰间匕首,对着自己。
      下一刻,他冰冷的唇畔响着同样冰冷的话语:“子钦,与不与我一道行刺?”与之口吻不相符合的炙热气息吐在自己身畔,权子钦觉得连逐好像要疯了。
      权子钦冷道:“如若我说不,逐哥怕是现下就会把我杀了。”
      听着这句话,连逐一瞬间收了匕首,神色少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大抵觉得方才自身情绪太过,他声音放缓了:“子钦,你逐哥性子急,你又何尝不知道?卫家王族此番作风,江湖上下悲声载道,你为卫柯办事,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又看着对方身上黑袍里头扎眼的金鹤,意味不明地咂咂嘴:“我没记错的话,苍山阁暗卫服上的金绣是他在大小世家里唯一赏赐你们的吧。别人都穿不上金的…啧啧,他卫柯衣服上绣个金凤,就要在你衣服上绣个金鹤。凤为百鸟之首,他将你比做同类,他这一生,就是要把像你这样的人牢牢攥在手里。”
      权子钦低了头,眼底颜色异样,不知酝酿了什么情绪,许久未曾开口。连逐看着他这副样子,同样摆摆手不欲多言。他知道权子钦此人性子倔强,固执己见,他不希望对方一意孤行下去,可这又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劝得了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权子钦大抵就是这种人。连逐还是哑声了。
      权子钦最后离开了倚峡派,什么话也没多言,连逐要留他吃茶,他没肯,连逐也不硬留,顶多又是劝了两句,权子钦拱手而别,表面未曾撕破,两人心下里却都大有不欢而散的意思。

      而千里之外的帝宫,此事的主人公全然不知王城里正有人为他焦心至此。
      卫柯正倚靠在凤亭之中搂着阿玲和向殊谈笑嬉闹。向殊性子明显不如阿玲欢脱,靠在卫柯怀里始终柳眉不展,作郁郁寡欢之态。阿玲顺着卫柯视线看着近处亭台水榭,远处山峦鎏金叠翠不时笑说两句,也带着向殊闹,向殊只是垂眼低笑片刻,一会又恢复常态,也不多语。卫柯与她们嬉笑片刻,就打发两人回殿,立在亭柱边乜向右侧,一瞬间失了笑容:“给孤滚出来。”
      亭子后头假山后阴影里出来一黑氅男人,向他拱手行礼。卫柯转头一本正经盯着他看了许久,忽地“噗”一下笑出声,走过去拉着对方袖口,语气半是恼怒半是嗔怪,口气早就了无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缘何现在才来?今日事少,我本让你早来的。”
      权子钦低头道:“多了点事,来晚了。”眼角落着,余光瞥着玲殊二人离开的方向,形容里不为所察的低落。
      卫柯伸出苍白的指节,拉了他在亭里坐了,肩膀靠着肩膀,忽地狠狠锤一下。权子钦吃痛抬手,却被卫柯按着又拧着胳膊怒问:“我不说你就不来了?为何最近都让我唤你?”言语里全是质问,神色再也不似桀骜帝王,微红的眼睛一眨一眨,本就年岁不大的他此刻看上去活像撒泼耍赖的顽童。
      权子钦道:“陛下政务繁忙…”被卫柯使劲拽着打了一下,似是在泄愤,复又收手搂住对方肩膀:“孤王近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权子钦,唤声好听的孤王就饶了你。”
      权子钦吸口气,低低说出那个好久都没有唤过的称呼:“阿和。”
      阿和是卫柯的乳名,曾经卫柯未登大宝时亲近的宫人都这么唤他,可如今他性子暴戾乖张举止无端,且从前服饰于他的宫人大多已经在卫柯那场弑兄上位的争端里或死或伤所剩无几,所以鲜少有人敢或者能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听到这个称呼,卫柯顿了好一会,脸上才重新恢复点表情,似笑非笑重新开口,却已是绕了别的话题:“这座亭子你可还记得?”
      那时十五岁的权子钦刚投入卫王麾下不久,十岁的五皇子卫柯与宫人在花园戏水不慎失足,宫人皆不会水被吓得哇哇乱哭声势喧哗,权子钦适逢路过凤亭便将其从水里捞起。卫柯神似昏迷不省人事,权子钦不知从哪牵来头牛让人将卫柯置于牛背,拉着牛鼻子让牛跑跳不迭,说是叫什么“行牛之法”,一会儿卫柯在牛背上吐得稀里哗啦,这才悠悠转醒。卫王知晓此事,大为欣喜,重重嘉勉了权子钦,又怀疑有人暗里陷害卫柯,即让他从此跟在五皇子身边充当暗卫。
      而就在这宫闱禁地,懵懂的少年侍卫暗生情愫对皇子非分之想十载之久,毕竟都是后话。这座凤亭,毕竟是二人相识与缘起之地。
      “记得。”权子钦道。
      卫柯全然不知权子钦内心所想,也全没注意到权子钦微微低垂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星光。旁人不在时,他只把权子钦当挚友,一点架子都没有,指着近处远处说笑好一阵,又拿权子钦少年时的糗事打趣他,权子钦一面淡淡回应,一面目光盯紧了对方眉飞色舞的侧颜。
      此刻深秋时节,凤亭旁落英缤纷,枫红满园,当今天下之主就坐在他身边与他闲话,氛围那么静谧,眼前人那么美好,他那么珍惜。
      不知为何那滔滔不绝的说笑停了,权子钦才反应来是卫柯方才朝自己抛了句问话。可他方才盯着卫柯入了迷,话至耳畔被他自动阻绝,他答不上来,怔在原地,颇有点尴尬。卫柯表情恢复点帝君对臣下的疏离,权子钦觉得他语气是居高临下的,但是里头带有亲密的分寸感也恰到好处,他还在笑:“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心里有看上的姑娘了么?说给孤王听听。”
      权子钦道:“没有。”
      卫柯盯他眼睛,又很快移开,笑了一下。
      权子钦又无话了。卫柯道:“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权子钦道:“建玄十年,十一年前。”
      卫柯道:“十一年了啊。”
      权子钦:“嗯。”
      “嗯”完之后,他又没声音了。卫柯也静了一会,两人并肩坐着听了好久的秋风。等到山衔落日,等到蜜色的夕晖蔓延至二人依靠的肩头,卫柯把手重重拍到权子钦身上:“好了,回你的苍山阁去吧,孤晚上还要要和长老议事。”
      权子钦道:“是。”
      卫柯看着他离开,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权子钦在后路阴影里转身,又重新回来亭子,拾起一片方才落在卫柯身上被他拍掉的枫叶。
      放入掌心里,细细摩挲着。

      没过多久,连逐在倚峡派会客堂被人秘密杀死,刺客却并没有弄走他的尸首,任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招引成群的兀鹫盘旋上空。
      江南群修共怒,起来一两个希冀讨要公道的连氏旧人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无人敢真正吱声,此事不知被谁很快就压了下去,知情者大多离奇失踪,连逐死亡之事并未传开。然而城内外此等风风雨雨却没传到卫柯耳朵里,他依旧稳坐高位,成日阶搂着两三个宫女在大殿蒙着眼睛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一扭头跟权子钦下的却全是关乎生杀的大事。他卫柯挥挥手,权子钦便带着苍山阁暗卫抄了浙西十五座门派,斩杀千百余人,并无罪名,仅仅是卫柯有一日夜里梦里梦见浙西掌门人起义,他派手下前去斡旋频频失败,卫氏在梦里输得很惨。
      权子钦满身是血地回到广德大殿,卫柯还躲在梁柱后头拽着阿玲的衣角嗷嗷叫。闻到气味,他才拽下蒙眼布,听着权子钦道一句“都清理完了”,他把黑布扔在地上,重新搂着失魂落魄的阿玲转回内殿,远远丢下一句:“下次洗干净再来,味道太冲!”
      权子钦遥听宫闱莺莺燕燕,卫柯和宫女纠缠的身影早就消失于金光熄灭的地方,他才无声退下。
      卫柯绕到内殿,阿玲伺候他更衣沐浴,他搂着阿玲咬了一阵子,挥手让人打发下去了。阿玲执意要服侍他,卫柯安慰几句,看这女人太闹腾,干脆留也不留。挥退仆从,他独自站在汤池前,看着一旁瑞金双兽袅袅吐着青烟,池壁蟠螭雕镂其上,并有鱼雁花草,描金点缀,生动非常。
      汤泉散发腾腾热气,还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卫柯慢慢解了衣物坐于池里,这才眉头紧皱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口咬着嘴唇,脸色都隐隐有些发白。方才玩闹好似牵动了,此刻此处正是一阵绞痛。又过了好一会,汤泉热气疏通全身,他才微微感到舒适一些,按压心口的手慢慢放下来,开始往自己身上泼水,又矮了矮身子,干脆只留个脑袋露在水面,活像只伺机而动的土龙。
      轻舒一口气,他微微退后,靠在池壁闭上眼睛小憩。热气在身边氤氲,异香弥漫鼻尖,四周唯余水波荡漾之声,妙哉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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