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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卫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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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修真江湖里。
那个时候,天下大乱,四海鼎沸,群修并起,鬼魅横行。九州大陆的中原,关中及江南三地迅速崛起三大门派鼎足而立,分庭抗礼。而在百年纷争里,独霸一方的江南卫氏家族利用铁血手腕奴役与驱使被降伏的仙门百家为其争霸,一并踏平了中原与关内关外;又称神明相助卫族,使其修为与剑术通天入地,传出卫族此举顺应天意风禾尽起,使万人信服,一统修真帝国建立卫氏江山,又招揽江湖黑恶势力作为麾下之臣,任其驱策,开启了血腥而暴虐的统治,一时间天下豺狼当道,民不聊生。
卫氏王朝虽残暴,然而其百年来根基稳固,座下附庸无数,不可动摇;帝宫修筑在古运河畔一座陡坡上,安如磐石,固若金汤,纵然王宫内部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之事不胜枚举,其家族却始终稳稳屹立在长江南端,让天下江湖俯首称臣。
帝位传到第四代,九重帝君侧妃之子,老帝君最小的儿子五皇子卫柯弑兄夺位,指使手下暗卫将原太子亲信下属逐个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从此开启卫氏第五代更加暴戾恣睢的统治。
柱梁涂金,宏伟壮丽的大殿里,一身黑金鹤纹袍的男人用靴踩着仰躺在地鼻青脸肿的少年,用眼神询问座上之人下一步的行动。他眉目阴沉,掌心已然凝聚黑色的灵流,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地上之人转瞬间可化为齑粉。
“为何这么快就晕过去了。子钦,叫醒他。”阶级之上雕刻大龙金线缠绕的巨大王座上传来慵懒数声。这声音主人听上去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嗓音阴冷还掺杂些许刻薄,用他那不似生人可窥血管的苍白手指兀自揉捏颈项,面也如蒙层白蜡瞧着几夜未曾安寝般阴恻,转首朝着后头立着一女子道:“阿玲,过来给孤按按肩罢。”
座后转出一纤细妙人,头顶琉璃发冠,面色红润,款款挨到王座扶手边伸着胳膊刚搭上帝王的肩膀,就被整个揽腰拥起来横置在腿上。
阿玲媚态纵横,作势朝帝王胸前伏去,一面还微微侧目瞅着对方面上神情。卫柯十二冕旒下的眉眼含笑,抚摸她侧脸,挑弄她鬓边秀发,笑了数声。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两人你侬我侬暧昧非常,全无主仆之别,旁若无人。权子钦听着那动静微微拧了眉,抬腿将地面之人朝前踢着滚两滚,那人立马伏在地上咳血出声。
卫柯将美人裹在金丝毯里,拉着她玉葱小手揉捏,睨着座下之人,开口又是醉生梦死:“阿玲,这小子你想怎么处置?孤随你开心。”
阿玲没开口,仔细看着那少年撑着地吐完血目光恨恨剜来,才嗓音很细地嗔了一句:“哟,怎么生了个女人样!”缘来那少年虽被揍得面上好皮肉没多少块,可仰脸看来时仍旧可见底子轮廓清晰非常,乃是个清隽的模样。
阿玲此言无错,可卫柯却突然停了动作,看着跪地少年,眉目沉了下来。阿玲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垂首闭口,不再言语。概因当今帝君也有副苍白秀丽的皮囊,这将男人形容成女人的话有不少人暗里嘲讽过卫柯,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找机会收拾了那帮碎嘴。可现下似曾相识之话从情人口里说出,虽没指向自己,然而听者有心,他仍旧有了怒意。
阿玲噤声不敢多嘴,卫柯一掀毯子站了起来,沿着鎏金台级缓缓而下。
权子钦退去一边柱梁阴影下,负手而立。
“孤王那好哥哥生前最后的口谕,句句里皆提到孤王,究竟是什么?”卫柯俯视少年,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开口道。他有足够的耐心听他说,也有足够的耐心等他说。
少年只觉得面前男人巨大的阴影威压自己,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咬着牙勉强和他对视,眼神刀子一样,口里只说忘了和不知道。
“是么。”卫柯一掀百凤金褂,金袍曳地,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
“就算知晓,卫柯,我也决计不会说与你听!”面前之人张口不顾帝君名讳直呼其名,语气之中全然是赴死的决绝。卫柯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子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两声。他抬手抚上面前之人青紫的侧脸,乜着眼,指尖在那伤口处踅着,随即一把薅住少年颈旁长发逼迫对方仰头。
少年闷呼一声,大抵是牵动了某处伤口,被迫凝视卫柯迫近的眉睫。卫柯朝他挑眉勾唇讥笑,痞气至极,不似帝王,反似流氓。
“向穆,你说孤王那好哥哥元丹尽灭,躯体都孤被挫骨扬灰了,你还惦念那个死人,是否太过不识时务?”卫柯眉眼嘲讽依旧,声音却沉下来,“孤王劝你你别不知好歹。”贴近他耳畔低语,“你说了,孤王可保你那小妹不死…她颇有殊色。”向穆眦目朝他吐口唾沫,混着血沫正好喷在卫柯侧脸上,粘腻滑落。卫柯笑意凝固,扯着面前少年发丝一把掼到地上。随即猛地站起,大袖一挥,对左右人大声吩咐:“把他扔到地牢里去。”
权子钦在暗里动了动,卫柯上了龙座侧目看到他,对他道:“那些事,尽快吧。”随后挥下手。那一袭黑金鹤纹便在黑暗中隐去,阿玲趴到卫柯身上为他舔去脸颊的浮沫。
卫柯意味不明地看着阿玲,忽地捏起她的下巴玩味地笑。阿玲伏在他胸前不知所措,口里涎水尚存,卫柯皱眉让人吐掉,捏着她下巴的手滑下在她颈项间游走。
阿玲有意迎合,抬头眯着眼睛发着哼哼,和一只魅狐一般。卫柯把人搂近了,在她绛脣之上香了一口。
权子钦回到苍山阁,二把手徐力俟在厅前肩头停一只黑雕正抚弄其翎羽,一见他回来了,随行靠来:“阁主,帝君如何吩咐?”
“还是那些事。”权子钦拿桌上一盏茶撇着浮沫,“卫肃生前接近的人,他都留不得。唯一一个向穆,就是留口气问他话的。今日又将那小孩提出来审。那孩子,你也知道,说不出什么,毕竟是个刚过筑基期的小修。”
徐力无话,只是点点头。帝君对铲除太子旧党的执念不可谓不深,他让暗卫权子钦多次秘密追踪城内有关太子消遁党羽,意思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权子钦暗里解决了近百人,也不知那冤死之魂能有几何。卫柯仍旧疑神疑鬼,又不愿兴师动众,于是继续命权子钦及其苍山阁手下暗卫暗中追杀可疑之人,自己留个没什么修为的小内侍反复盘问太子生前最后口谕,担忧当年他们兄弟阋墙卫肃在城外还有接应与党羽,现下主子死了,他们却仍还有可能谋反。可这少年无论如何都横眉冷对说不知道,卫柯便动辄酷刑,等人受不了就停歇,提出来审,问不到便继续动刑,以此往复……
“明日我去北山一趟,去会会连逐。”权子钦道。徐力将雕抱回铁杆上拴好脚铐,一面回身开口:“可是那个连掌门?阁主你们之前还喝过酒的。”
权子钦没说话,手指一下下敲着楠木案面,面上看不出表情。
“连家主子与太子拜过把子,却与苍山阁关系又近,阁主,这人情可不好做。”徐力走到权子钦身边坐下来叹道。
权子钦敲着案上的手停了,看着身边人坐下,吸口气:“这就是我一直瞒着君上没对连氏动手的原因。”盯着对面,浓眉微锁,落在阴影里的眼睛颜色深深地。
徐力也凝视他,然后微微低声:“属下明白。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
“明日,你仍旧不用随我一同。”权子钦落下茶盏。
倚峡派乃是江湖大派,光听大名便可知晓其地理位置险峻莫测,北山中一条裂谷江流滚滚有如天堑,这连氏就依靠其被山带河的地形优势在此盘踞百年,甚少有人敢强攻于此,颇有点蜀道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那时卫氏方成立修真王朝,曾想过早早攻下吴地这北面的一块肥肉,可碍于此险山难以攀登,连氏乘高居险,凭险据守,出奇匿伏,帝兵伤亡着不计千数。始帝震怒,那之后几次派人剿杀倚峡派,均以失败告终,连氏在早几十年几乎成为卫氏的心病。连氏后来归降于卫氏,甚至连逐与卫肃交好成为其身边亲信的事情那毕竟都是后话,那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才是连氏手里牢牢紧攥的金子。权子钦也知晓这一点,他断然不会带人在北山上出手,况且连逐与自己又不是对敌,他并不愿意伤害朋友,此行一人上山只是想告知连逐此刻天下实况,卫柯正在追杀有关前太子的一切亲信,劝连逐暂且移居避避风头。
然而他隔日登山来至友人居所之前,派中悄无声息,无人接应。权子钦从正门走至影壁游廊,快要走到西厢房了,始终没见一个人影。权子钦最后绕到花亭里去,遥遥就见一人垂手立于假山之后,背对着他端一盏茶闷闷地喝着。听着后头响动,连掌门回身对他一笑,意料之中的口吻:“子钦,你来了。”
“逐哥。”终于见着活人,还是此行的目标之人,权子钦欣喜拾阶而下,直奔主题,“城内外风声如今你也知晓,派里人都遣散了吧?”
“他们是都走了,我偏要留下。”连逐放下茶盏,“我偏不走,我当留于此地。子钦,你别和我说,你现在还在那昏君身边。”
权子钦无奈道:“我从帝君幼时便追随于他,我习惯了。”现下劝诫的话到了口边反而没说出口,只是顺着连逐的话说下去,“帝君所做之事,并非全然无道。”
“我连某纵横江湖几十年,结的恩怨数也数不清,看过的人,比你脚下走过的路都多。这个卫柯,耽于美物,沉迷声色,穷奢极欲,骄奢淫逸,比他那个老头子都荒唐!太子如此英明超卓,一朝被他戕害,他还毁了太子殿,占了太子妃,就连太子的侍女也不放过……子钦,此人你当真还要跟下去?”
权子钦表情痛苦地闭上双眼,许久才缓缓睁开:“逐哥,我此行来北山…”
“你来北山所为何事,你逐哥会不知知晓?”连逐立马挥手打断,颇有愤色,“我堂堂一山之主,我会怕他一个昏君?子钦,你不用劝我!”
“帝君马上就要封锁江南道盘查可疑之人,逐哥,我没在赶你,可这如履薄冰的时刻,你抵不过王兵的。”权子钦道,“我从不求人,可你是我旧友,那年我在王城无名无份混口饭吃的时候就认识了你,十几年了。逐哥,你当明白我是好意。”
连逐拧眉看他,眼中多了莫测的情绪。权子钦上前一步抓着他肩,手下微微使劲,眼中尽是不言意味。连逐步子犹疑停滞片刻,抬手拿走权子钦的手掌,拍了拍:“子钦,你逐哥不怕事。”
权子钦有千言万语想要言说,他这些年暗里替卫柯解决的人濒死哀嚎着在他脑海扑来,又被自己一剑斩落。尸首分离处,他们的眼睛牢牢盯着自己,他从那里面看到了深渊,可他不会怕,他一个暗卫来去无踪,行如鬼魅,他只会让别人怕。可现在望着连逐深黑的眼眸,看着他的脸逐渐贴来自己耳畔,在此刻他木讷延迟的意识深处他听到了连大哥说出那句最令他惧怕的话:“我要杀了卫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