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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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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清从痛里清醒,明了死亡冰释了他与赵婷的所有前嫌,让爱意里的过往浑浊沉底,重新澄澈纯净到了极致。可他却无法释怀,所以才会字字悲苦。
我是旁观者,亦是经历者,对他可以感同身受。知道再多安慰的话语,此时分外地苍白无力。只是心怀怜悯地望着他,默默不做声。身旁的婆婆,却不知内情不知过往。
眼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加遮掩地怀念着前任,她横眉竖目,声色俱厉地为我打抱不平。
“临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当着蔓蔓的面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根本不需我的介怀掺和,母子俩此时已然剑拔弩张,我唯恐他们当场反目,只好先劝着婆婆离开,“妈,你误会了,我打个车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
“妈,您先回去,我和临清在这里,您放心。”
“蔓蔓,你别往心里去,他现在脑子不清楚…….”
“好好,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生临清的气。”
连哄带拉的总算将人送走,我却没有立即回到病房。独自去了医院的花园坐在了一个凉亭里。守着空旷的天地,一个人静静地发着呆。
赵婷死了,陆临清如坠深渊,而我也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神。毕竟,生离死别的场面很容易就勾起过去结疤的记忆。尤其如今的陆临清与曾经的自己太过相似,我看他如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般,哀恸与无望都分毫毕现。
可能当初的我还不如陆临清吧!他爱得轰轰烈烈、不管不顾,也可以将爱意与怀念昭昭与天地、与所有人。可我却连一份明确的感情都不曾拥有,只能寂寞地独藏着一份珍念,将悲伤与悔痛也发泄在无人处,不敢把它宣之于世。
差得这样多,再不愿承认,我也不能否认是真的嫉妒了。
嫉妒他们炙热燃烧过的爱情,嫉妒他们缠绕了十多年的爱恨纠葛,嫉妒他们大声说着爱与不爱,嫉妒他们每一次想念都掺杂着甜蜜相处。
而我回首望去,却什么都没有。没有拥抱,没有牵手,没有互诉衷肠,就连回忆里的情谊,都轻淡得仿佛一碰即逝。
有时候,我甚至想,季朗会不会根本就是我的臆想。他从来没爱过我,我的爱也只是空虚的幻觉。每当这时,我都恐惧得无以复加,迷失在现实与想象的混乱中,挣扎着渴望救赎。
值得欣慰的是,冥冥中跨越时光再度回我手中的那只纸鹤,及时地拉了沉溺的我一把。
经历过被我错失,又被我偶然间拾回后,它成了这世间唯一可证明那份爱意的铁证。即使不能言不能语,它的存在却可以在我的每一次恍神中,清晰宣示着季朗对我的爱来过这世上。
是的,我的爱情,我的纸鹤,我的季朗!他们都真真切切地来过,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空谷里亮起的七彩霞光,为阴霾冷寂的世界,映出一道彩虹。
静夜的微凉,伴我收拾完所有心情。重又回到特护病房时,陆临清依旧站在原地,如我先前离开的模样。静静站在他身旁,陪他站了会儿,我才将心中决定轻轻说了出来。
“孩子留下吧!”
陆临清没有反应,我只好又说了一遍。他木木的脸上,逐渐露出生机,变得不可置信。
“蔓蔓,你说什么?”
“无论情况好或者坏,都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吧!我会和你一起养育他,看她慢慢长大,而我们渐渐变老。”
“蔓蔓……”
隔着玻璃,看着保温箱里安详睡着的婴儿,我似乎看到了另一种希望,内心感到无比的安宁。
“临清,你不需要感激我。我只是比你更早明白,这个时候总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才能撑过后面的几十年。”
陆临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无所顾忌地发泄了出来。起初是闷闷的,渐渐呜咽着出声,最后变得失控。
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浓重的悲戚及绝望,悄无声息地感染到每一位路过的人,令他们莫不是神情动容,抑或怅然若失。
附近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也几次想要上前关心,都被我用手势制止了。我不想他们来打搅,甚至是打断。
放任情绪宣泄,是对陆临清精神上的一种宽宥,这也是我能帮他做到的。撕开他严密布防的一道口子,陪着他从压抑中一点一点地走出来。
这或者,就是婚姻带给我们的意义。
即使不相爱,即使心里都另有所属,也足以让两个痛失所爱的人互相陪伴扶助着,在柴米油盐里度过余生。
只是我没有料到,陆临清会沉浸且痛快地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在医院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道里开始恍惚。视线隔着窗凝望进幽深沉静的夜幕里,看那些泛着银光的星星稀疏地散落各处,却又各自灵动得,好似故人在眨着眼。
看着它们,我不由自主地胡乱放飞着神思。
它们是向我们问好呢,还是向我们告别呢?大约是告别吧!因为他们都不可逆改的归去另一个世界。可能还会笑着摇手吧:对不起,不能接受你们的挽回,也请希望你们不要忘记。
那我们该怎么回复呢?请你们轮回路上慢下步子,等一等我们吧!
但其实,也很有可能是在问好呢?毕竟他们刚刚换了一种新的形式,见到我们的第一面,说得第一句话,总该是离不开问候吧!
你好?你们好?过得还好吗?或者,认出我了吗?知道我是谁吗?
无厘头地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在陆临清的哭声里,显得格外突兀。可我却无力控制,因为心底漫出的寂寥欢喜,因为那高悬空中永不坠落的爱。尽管无法与人说,却不妨它们悄悄地填满我的心窝,让日久空虚的角落边处变得充盈。
再后来,我与陆临清一哭一笑的经典场面,成为了医院里经久流传的一个谈资。
趁着我们在医院照顾新生儿的期间,人们也总习惯或明目张胆、或偷摸暗觑,打量着我和陆临清两个人。期望从蛛丝马迹中,猜测着可能会充斥的遗孤、殉情、三角恋、背叛、捉奸等等元素,再精心编织一出宏大规模制作的爱恨情仇。
这些我们都不愿理会。那些兴致勃勃的旁人,都只是意趣盎然地看戏消遣。而身心皆疲的我们却厌倦了生活里的戏剧冲突,更不愿配合着给他们来一场免费演出。
所以,无数次的来来往往间,我们都自动屏蔽了一切声音,无视所有探究猎奇的目光。只管将我们全部的心神,用在了那个生命孱弱的婴孩身上,渴望着她变得健康。日如一日、夜复一夜的精心照顾中,我与陆临清也初尝为人父母的辛苦职责。
可世事弄人,无论我们怎么呵护、怎么用心,那个微弱的小生命,都无法反抗地数次被死神靠近。一次次的病危通知,一次次的绝境逢生,将我跟陆临清折磨得心力交瘁。
最严重的一次,我跟陆临清看着医生沉着脸从抢救室里出来,脸色却比手术床前奋斗一整晚的他们更难看。当时,真的以为我跟那个孩子无缘了。纵使我选择接纳了她,她却好像不愿意接受我作为她的母亲。
那次,是我继季朗之后,再一次地想要强烈地挽回什么。
可终究上天不忍对我、或者是对陆临清继续残忍了吧!它把那个孩子留了下来,留给了两颗残破不堪的心,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将它们一点点地修补。
喜极而泣的感谢声里,那个孩子终于成功熬过危险期顽强活了下来,伴随着嘹亮大哭渐渐安眠入我们的怀抱。往后余生里,我们也始终怀着感恩的心情,对上天赐予我们的怜悯,付诸了所有心血与热爱。
至此,我与陆临清各藏遗憾的婚姻终成人间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