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窥紫宸》洛阳花未晚

2、小九

　　翌日，晨光微熹，凤清衍窝在松软的被子里睡得酣甜。
　　“九殿下，您醒了吗？”尖细的嗓音在屏风外响起。

　　凤清衍轻哼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怔愣地望着鲤鱼戏水的青色帐顶。目光渐渐聚焦，一手拍在脑门，想起了这并不是他的纤离殿，而是东宫。

　　“九殿下……”屏风后的人犹豫着要不要绕开屏风。

　　凤清衍连忙掀开被子，边穿鞋边喊道：“我醒了，是兄长有什么事交代吗？”
　　“蹭蹭”跑出内室，一身蓝灰手持拂尘的内侍微笑地候着。凤清衍仔细回忆，想起他是东宫的内监总管福公公。

　　“是翰林院的段翰林，他见您没去广学宫，托人找您。”福公公笑着说道。

　　“先生……”凤清衍反应过来，表情顿时痛苦起来。

　　大虞皇子成年之前，皆由翰林院的官员授课。凤清衍的几位皇兄都有母妃打点着，请了翰林院学识最渊博的顾学士在广学宫教导。

　　而他的母妃梅贵嫔在他五岁时病逝，待他六岁开蒙需要老师时，直接就被忽视了。一直到他快要七岁的新年，漼皇后发现他这个最小的皇子还没有正式授课的老师，这才派人去翰林院为他请了一位。

　　顾学士在广学宫正殿为五位皇子授课，段翰林则在广学宫的映雪阁教导凤清衍，且段翰林为人正直负责，对凤清衍的教导甚是用心，除了休沐生病，从未松懈半分。

　　凤清衍今日未曾事先告假到了时辰又不见人，段翰林便使唤小太监去纤离殿瞅瞅，结果他不仅不在纤离殿，还一夜未归。

　　“福公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凤清衍只觉大祸临头。
　　“回殿下，卯时七刻了。”

　　凤清衍如遭雷劈，他……迟到两刻了。既然已经迟到了，要不今日不去，挨骂的事还是留到明天吧。

　　“福公公，能不能……”

　　“殿下不用担心，段翰林知道您在东宫，已经寻来了。”福公公圆滚滚的脸上依旧挂着笑颜。

　　凤清衍不由得心里一阵猛跳，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福公公，东宫应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吧……”

　　福公公点了点头，“若无太子殿下首肯，确实不能随便进出。”
　　凤清衍松了口气，只要他不出东宫，段先生今日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考虑到他是您的老师，不能耽误您的学业，您又是太子殿下带回东宫的。所以詹事大人便做主，让段翰林在重华堂外的凉亭等着了。”

　　凤清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真是谢谢徐詹事了。”

　　辰时七刻，一下朝就回转东宫的凤元宸，一身黑红的太子朝服还未换下，就听内侍来报，翰林院的段慎之段翰林来访。

　　“嗯？他怎么会来东宫？”凤元宸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内侍如实回答：“今日并非休沐，段翰林等不到九殿下，便寻来了。”

　　“倒是孤考虑不周了。”凤元宸挥了挥手，捧着锦衣的宫女迈着莲步退下，“段卿既来东宫，孤该一见。”

　　凉亭内，紫衣少年端坐石桌前，背脊挺直如松，右手执笔，左手边放了写满字的纸张。
　　少年偷偷揉了揉有些饿的小肚子，瞄了一眼凉亭口．交谈的两人，悄悄放下笔，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

　　“九殿下，还有三遍呢。”段慎之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听得凤清衍寒毛直竖，慌忙拿起笔，下笔如飞。

　　段慎之对面的青衣文士忍俊不禁，偏过头不让少年看到他的表情，免得他恼羞成怒。

　　“徐大人，东宫事务繁忙，您实不该在此虚度光阴。”段慎之再开口便是赶人，东宫的正四品詹事，当年的状元郎在一旁看着，他倍感压力。

　　折扇一展，天权倚着亭柱欣赏满园秋景，一副“我就是不走你能奈我何”的欠揍姿态。段慎之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专心凝神地守着凤清衍。

　　凤清衍欲哭无泪，两个文官谁也不搭理谁。凤元宸踏进重华堂后的凉亭，就是这么一个沉闷的氛围。

　　“臣段谨，参见太子殿下。”段慎之手持戒尺，准备落下提醒凤清衍的坐姿不端时，余光捕捉到一抹红影。他动作飞快地将戒尺放在桌上，一撩衣摆，对着大步走来的凤元宸深深一拜。

　　慢了半步的天权收起装风雅的折扇，塞入怀里，在段慎之后跪下。

　　“徐卿段卿，平身吧。”凤元宸直接绕过段慎之，在靠近凤清衍的石凳上落座。
　　“兄长！”被罚抄到现在的凤清衍整个人萎靡了不少，一听到凤元宸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

　　凤元宸伸出手，揉了揉凤清衍毛茸茸的脑袋，顺手抄起一张凤清衍的墨宝，静静端详。
　　知道自己的字几斤几两的凤清衍紧张地偷瞄几眼，恍然间，注意力从凤元宸手里的纸张挪到了他的脸上。

　　与平时着常服展露的温和气质不同，身穿黑红朝服的凤元宸，太子威严尽显，锋芒毕露令人不敢与其直视。

　　“小九的笔锋还欠点火候。”凤元宸放下纸张，看向天权，“不负，回头将孤收藏的周大家的字帖给小九送去。”

　　天权点头应下，方才他只顾跟段慎之说话赏景，并未留心凤清衍的字如何。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额角青筋直跳。

　　“段卿，孤替小九告假两日处理一些事情。”凤元宸直视着段慎之的眼睛说道。

　　太子开口，容不得段慎之说不。没等他不情不愿地表态，凤元宸又补了一句，“有什么功课，段卿现在就布置一下，这两日孤亲自督促他完成。”

　　段慎之唇角上扬，将今日以及未来两日的功课一一交代，末了问道：“九殿下记住了吗？”

　　“记住了……”凤清衍有气无力地回答，内心流泪，他不想背书啊！

　　段慎之满意地朝凤元宸作揖，“既已无事，微臣告退。”
　　“不负，替孤送一送段卿。”凤元宸点点头，拿起凤清衍正在学习的《论语》翻看。

　　天权往前先迈了一步，“段大人，请。”
　　“徐大人客气。”没了闹心的学生，段慎之又把天权看顺眼了。

　　没了先生这座大山压着的凤清衍，在段慎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直接趴在桌子上，苦兮兮地哼哼，“兄长~”

　　“孤不会帮你的，书要背，先生吩咐的罚抄也得写。”凤元宸合上书，手指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准备一下，跟孤去拜见母后。”

　　凤清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拜见母后？”

　　“良妃以下犯上克扣你的吃食俸禄，不该请母后做主吗？”凤元宸歪了歪头，理所应当地道。他是皇子，不方便处置后妃，只能请母后出手。

　　凤清衍直接蹦起来，“要，当然要。”
　　凤元宸摁住凤清衍，“先等孤换个衣服。”朝服虽然华丽，但着实沉重。长袖长摆，行动也不便利。

　　吩咐内侍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起来，凤元宸牵着凤清衍回自己的寝殿。

　　青白烟雾自鎏金貔貅纹熏炉里缓缓飘起，透过缭绕的烟雾，凤清衍边啃宫女削好皮递来的苹果填填肚子，边注视着不远处更衣的凤元宸。

　　贴身宫女芳菲解下凤元宸腰间的白玉革带，放进托盘里，随即与同为贴身宫女的芳馥一同褪下最外层的黑红衮服。

　　等凤清衍低头打算啃第四个苹果时，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耳畔响起清冷的声音，“小九，走吧。”

　　凤清衍循声抬头，换好衣服的凤元宸按住他去捞苹果的爪子，将他从小榻上提了下来。

　　他愣愣地望着换了一身霜白色金纹镶边锦袍的兄长，倜傥出尘，丰神如玉。比起先前朝服加身令人心生惧意，还是穿着常服的兄长更想让人亲近。

　　凤元宸走了一步，发觉凤清衍没有跟上，困惑地转身，却看到他神游天外，明显有心事的模样。
　　葱白的手指在凤清衍眼前晃了晃，凤清衍眨了眨眼，回了神，“兄长……”

　　凤元宸俊眉一挑，“想什么，这么出神？”
　　凤清衍轻轻叹了口气，“兄长这么好看，小九将来要是长的丑了，岂不是拖了兄长后腿。”

　　凤元宸：“……”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些啥？
　　“小九这么可爱，长大了肯定好看。”凤元宸捏了捏凤清衍因为营养不良没多少肉的脸颊，忆起他成年后那张妖孽的脸，笃定地说道。

　　有了兄长的保证，凤清衍笑咧了嘴，主动抓起凤元宸的手往外走，“兄长，走，我们去告状。”
　　凤元宸轻笑一声，随即跟上。

　　凤仪宫内，身着凤纹红装的丽人斜倚香榻，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账本。临近团圆节，一场宴会下来定然是笔不小的开支，她得安排好以防着某些人浑水摸鱼，贪公济私。

　　“娘娘，太子殿下带着九殿下求见。”凤仪宫掌事姑姑文柳迈着莲步，在离漼皇后五步远处行礼通传。

　　“宸儿和清衍？不是和钰儿一起来的？”漼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虽然不掺合自己儿子和哪个皇子交好，但对他与谁亲近还是了解几分的。

　　漼皇后放下账本，坐正理了理衣衫，确定没有一丝不妥后才让文柳出去宣二人进殿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一大一小在漼皇后面前跪下，漼皇后眼尖地发现凤清衍身上穿的是凤元宸幼时旧衣。

　　“起来吧。”漼皇后满腹疑惑，面上却是沉稳随和。

　　凤元宸依令起身，走到漼皇后身侧。凤清衍依然跪着，眼眶染红湿润，带着哭腔重重地磕了下去，“母后，良妃程氏以下犯上，无故克扣儿臣吃食俸禄，求母后为儿臣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