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窥紫宸》洛阳花未晚

3、出头

　　稳坐后位二十余载的漼皇后，见过后宫层出不穷的算计和各种花样的争宠手段，这还是第一次见一个高位妃子使如此下作手段欺辱一个皇子。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微侧头看向凤元宸，凤元宸点了点头。

　　得到自个儿子肯定的答复后，漼皇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良妃是昏了头吗？”
　　“大概圣宠眷浓的良妃娘娘觉得，苛待皇子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凤元宸浅笑盈盈地解释。

　　圣宠眷浓？漼皇后呛了一口，她险些听不懂这个词了。瞥了一眼某些时候喜欢说反话的凤元宸，漼皇后望着还跪着的凤清衍，温柔笑道：“清衍先起来吧，你所言本宫记下了，若良妃真如你所言，本宫会还你一个公道。”

　　凤清衍又乖巧地磕了一个头再起身，“多谢母后。”
　　漼皇后瞧着凤清衍瘦弱的样子，想起他自幼丧母无人照拂，跌跌撞撞长大，心下便已信了五分。

　　“文柳，派人查一查近两年良妃都做了什么‘好事’。”漼皇后对侍立一旁垂首的女官吩咐道。
　　“不必如此麻烦。”凤元宸开口阻止，“儿臣已经收集了不少，只需劳烦文柳姑姑去殿外取来便是。”
　　难得告一次状，自然要做足准备。

　　漼皇后抿了抿唇角，在心中默念三遍“亲生的，这是亲生的”，然后挥了挥手，文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好一个良妃，简直胆大妄为！”漼皇后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玉容尽是愠怒之色。

　　东宫办事效率非常之快，在凤元宸下朝之前便将良妃所行恶事整理成册，里头还附带了御膳房，尚衣局涉事之人的签字画押，详细的找不出一丝纰漏。

　　细究源头，良妃从两年前就开始难为凤清衍了。起初只是给凤清衍“送”些劣质的笔墨纸砚这样的小动作，到后来变本加厉，收买纤离殿的宫女太监，不给他吃食，扣下月俸，昧下过冬的炭火冬衣……

　　漼皇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文书重重地丢在紫檀小几上。她看不下去了，再看她要气的多长几道皱纹。
　　又瞅了一眼眉目舒朗，清逸出尘的凤元宸，漼皇后心中的怒气散去不少。
　　还好她的儿子不会欺负弟弟，也不会因为打不过弟弟就回宫找娘。

　　凤元宸坐下和漼皇后说了一会儿话，也不忘拉上一边坐得端正的凤清衍一起聊。
　　时间一晃而过，漼皇后不经意间瞥见凤清衍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不敢发表自己意见的可怜样儿。便朝文柳招了招手，让她吩咐底下传膳。

　　醉虾圆、八宝鸭、五彩鱼羹、蟹翅煎豆腐……
　　凤清衍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忧愁地在心中碎碎念，这两天吃的这么精致，以后口味变刁了怎么办。

　　凤元宸用公筷夹了一块喷香的豆腐，放进凤清衍的碗里，“母后宫中的菜是一绝，御膳房都比不上，来了就多吃些。”
　　漼皇后幽幽地道：“再好吃你也不多来看本宫。”
　　年岁渐长，她还是怀念那个总黏着她，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叫娘亲的奶娃娃。不像现在这个，既懂事又不省心的。
　　哎，孩子长大了，就跟她不亲了。

　　凤元宸夹菜的手一顿，筷子从虾圆上方挪到了八宝鸭上，“母后，这是您最爱吃的八宝鸭，来~”

　　被儿子用孝心堵住了嘴，漼皇后有点郁闷无处发泄，猛然想起一件事，眉眼含笑地吩咐道：“文柳，去碧桐宫传本宫懿旨。良妃程氏不遵后妃之德，教子无方，暗害皇子，着降为昭容，闭宫思过一月，罚俸一年。五皇子凤清铎身为兄长，欺凌幼弟，罚戒尺三十，抄写‘首孝悌次谨信’千遍。六皇子凤清镌助纣为虐，与五皇子同罚。诏令后廷，以儆效尤。”

　　说完，漼皇后瞄了一眼凤元宸，凤元宸心领神会地舀了一碗鱼羹奉上。
　　漼皇后美滋滋地喝着乖儿子孝敬的鱼羹，对自己方才下的懿旨令人家母子暂时无法在团圆节团圆的事，她一点儿都不愧疚。

　　碧桐宫内，还不知自己即将降位的良妃正满脸慈爱地看着大口吃面的五皇子凤清铎，时不时给他添菜。
　　“铎儿慢点吃，不够还有呢。”
　　“母妃做的长寿面就是好吃。”凤清铎吃得满嘴油光，一脸幸福。“今日孩儿生辰，先生允了假，下午不必去广学宫了。”

　　良妃给凤清铎擦了擦嘴，问道：“你生辰，其他皇子没忘记祝贺你吧？”
　　凤清铎撇了撇嘴，“几位皇兄都祝贺了，皇长兄今早也派人送了贺礼，贵重是贵重，但我不喜欢。皇长兄偏心，三皇兄生辰送的玉麟弓我就喜欢，他也不给我送一个。”

　　良妃心中冷笑，暗自记下，静待来日。她就不信了，太子能一辈子谨慎行事。
　　“还有那个狗东西，别说祝贺了，今日人影都不见，段先生就教了他一个他还敢不去。”凤清铎用筷子戳了戳碗，不满地道。

　　凤清铎口中的“狗东西”自然就是凤清衍，良妃冷哼一声，那个小东西要真是狗就好了，狗给点骨头还会摇尾巴。他更像草原上的孤狼，虽然年幼，却掩饰不了凶残的本性。只要让他找到机会，就会用尖牙咬穿猎物的喉咙。

　　她动过收服这头小狼崽子的念头，但他居然记得她曾经为难过他生母梅贵嫔的事，死犟着不肯朝她低头。
　　不能为她所用那就毁了，杀心虽起，但良妃迟迟不敢动手。若是死了一个皇子，必会引起漼皇后的注意和追查，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现在这样好，细细折磨，令小狼崽子有苦说不出，也能让他好好体会，在宫里没有母家没有靠山是多么艰难，不得不依附她和铎儿。

　　“那母妃明日得同皇后好好谈谈，凤清衍的先生是皇后请的，他这般辜负皇后心意，想来皇后也不会容他。”
　　话音刚落，宫人匆匆进殿，说是凤仪宫的女官文柳姑姑来了。

　　“应当是皇后娘娘知道我今日生辰，派文柳来给我送贺礼的吧。”凤清铎擦了擦手，理所应当地道。
　　良妃觉得不对劲，文柳又不是普通女官，这种跑腿的事怎么会轮到她？

　　满腹疑惑地跪听完文柳宣读皇后懿旨，良妃，哦不，该是程昭容了，暗自咬牙攥紧了衣袖。
　　凤清衍，他竟敢向皇后告状！

　　“文柳姑姑，今日五皇子生辰，能不能明日……”
　　文柳和煦地笑着，说的话却是不近人情，“娘娘的意思是，早始早终，还望程昭容不要让娘娘为难。”

　　漼皇后凤仪万千，权力尽掌，程昭容纵是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低头，“臣妾谨遵皇后懿旨。”
　　文柳满意地点头，还不等她转身欲走，凤清铎突然给了她一脚，大叫着,“我才不要抄什么东西，母后怎么能信了凤清衍的鬼话！”
　　“哎呦……”文柳上了年纪，这一跤摔的不轻，腿疼不说又闪了腰。还是随行的宫女将她扶起，免了她挣扎起身的窘迫。

　　对方是皇子，文柳倒也没当场冷脸，只在心里骂了一句“不堪教化”，然后恭恭敬敬地朝凤清铎和程昭容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奴婢告退。”随后由宫女搀着她回了凤仪宫。

　　漼皇后听了文柳的转述极为震惊，大笔一挥，又扣了程昭容五个月的俸禄，用来给文柳养养腰伤。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团圆节，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凤元宸起了个大早，沐浴焚香，穿着玄色冕服与皇帝凤柏肃于佑圣宫祭祀先祖。折腾了一上午，凤元宸身心俱疲地回东宫。

　　才踏进东宫大门，一抹沉银如幼虎扑食般冲到了他的怀里。
　　揪出来一瞧，果然是小九。

　　“谢兄长赠衣。”凤清衍满目欢喜地左扯扯右摸摸，十分满意自己的新衣服。
　　凤元宸伸手轻轻揉了揉凤清衍的脑袋，温和笑道：“小九不介意这是孤穿过的就行。”

　　团圆节虽不如春节那般盛大，却也不能轻视，上至皇亲下到群臣，皆着正装。漼皇后降了程氏的位分，省下的份例全补偿给了凤清衍，她还酌情加了一些，为他置物添衣。

　　但两日的时间，着实赶不出参加团圆宴的正装。凤元宸挑挑拣拣，找了一套他十岁时的吉服给凤清衍送去。
　　凤清衍用行动表示他确实不介意，他欢快地转了一个圈，嵌玉的银冠衬得他乌发如墨，摆动的沉银衣袍上用金线绣的如意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哥！”人未到声先至，凤元宸听到这声音，恍惚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踏风而来，他穿着一件雪青色卷云纹长袍，黑发束起以鎏金冠固定着。略微稚嫩的脸上，是少年郎独有的张扬肆意。

　　在少年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凤元宸一把抱住了他，声音低哑道：“阿钰，孤很想你。”

　　三皇子凤清钰满头雾水，悄悄挣扎无果，便任由凤元宸抱着，“大哥，怎么了，我只是去东大营历练了半月而已啊……”又不是出远门或者死了。啊呸呸呸，团圆节这么喜庆的日子，他怎么能有如此晦气的想法诅咒自己呢。

　　凤元宸松开凤清钰，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着。
　　是啊，此世仅是再平常不过的半月未见，而非前世那般阴阳相隔。

　　他的三弟，在血染东宫的一年前，死在了与齐国交手的战场上。伤痕无数，万箭穿心。
　　他的死，是有心人的算计。
　　他若在，没有哪个皇子敢兵围皇城。无论是谁，兵力都无法与凤清钰的勤王之师抗衡。

　　只可惜前线混乱，凤元宸找不到证据。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虽是指向二皇子，最终谋逆的却是老五。

　　尚未及冠亦未经沙场历练的凤清钰可不知凤元宸心中所想，他自军营归来见过母妃后就来了东宫，一进院就被大哥抱了个满怀。尽管有些困惑，但被大哥抱一下还挺舒服。

　　目光挪到院中乖巧站在一边的孩子身上，凤清钰眼睛眯了眯，愣怔片刻才想起他的身份，“九弟？”
　　“三皇兄。”凤清衍向凤清钰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凤清钰茫然不解，九弟什么时候跟大哥走的这么近的？他就是去了东大营半个月，一回来宫里变了不少。
　　一向跟谁都不亲近的九弟和大哥亲近了很多，一向顽皮不爱看书爱惹事的五弟六弟，笔杆子到现在都没停。
　　他是离开了十五天，不是十五年，对吧？

　　“阿钰，你箭术不错，这几日若有空就教教小九。”凤元宸平复心情，目光在凤清衍与凤清钰之间游移片刻，提议道。
　　凤清钰一点就通，明白大哥这是要把九弟拉进他们的阵营。他是坚定的太子党，多一个兄弟加入少些手足相残，亦是他所愿。
　　只是……大哥的箭术在他之上，他怎么不自己教？

　　凤清钰瞄了一眼凤元宸身上还未换下的沉甸甸的冕服，悄悄收回目光。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大哥放心，我会好好教小九的。”
　　大哥平日忙着跟奏折相杀，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他分担点别的事。不过是多抽点时间，教小九练箭罢了，小事一桩。

　　“小九，跟三哥……”
　　凤清钰走到凤清衍身边，一巴掌拍在凤清衍的肩上。猝不及防的凤清衍没承受住凤清钰这一掌之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谢三哥。”凤清衍被凤清钰及时拽住，稳住了身形。
　　凤清钰这才注意到凤清衍小脸儿泛黄，身形瘦弱，“小九，你是不是挑食不好好吃饭，怎么这么瘦？”
　　上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都是骨头没几两肉。

　　凤元宸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原良妃，现程昭容做过的事。凤清钰听了着实无语，他小时候不懂事找大哥“切磋”都没哭着喊着请母妃做主。老五老六当哥哥的打不过弟弟还要找母妃告状欺负弟弟，真是……

　　凤元宸看了看天色，离开宴还早。

　　“阿钰，一会儿到练武场，给为兄演示一下你这半月历练的成果。”
　　“是。”凤清钰眸中跃跃欲试，同凤元宸行礼告退后，拉着一脸期待的凤清衍先一步到练武场候着。

　　凤元宸悬着的心安定下来，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唇角不经意上扬。
　　阿钰，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地接受小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