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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攘外安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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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冬长寒雪覆山,烈风吹卷着旌旗,一支三千人的北定军队为探路深入槊腹地,不料遇到大大槊王亲自率领的五万骑兵主力,双方力量悬殊,北定军队力寡路又不熟,节节败退至大泽芦苇丛。
这支军队的首将是赵旦,没错,是那个素来以笔力才华闻名的史官赵旦,他是文武全才,自幼熟读兵书,但因生于没落的史学世家,又因文采过分耀眼,武将才能并无机会施展,但在他心中,文能通古今之变,武能做三军之帅,在战场建立功业的志向。
在朝中无一人敢深入敌军腹地探路之际,只有身为文官的他站了出来。
因他记史素来秉笔直书,皇帝觉着自己平日里言行颇不自由,且自姜芸那本《大兴史》凭空出现在各郡县之后,皇帝一直觉着赵旦也有后招,一直让人盯着等待他露马脚,这次他居然主动请缨到前线去,高吉真是喜出望外,本来就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塞外。
“赵将军,若是张将军的援军再不到,我们兄弟都要命丧此处了。”赵旦的副将吴信踏着碎冰穿过层层芦苇,至赵旦身前,咬牙抱怨道。
赵旦抽拽了根干枯的芦苇杆,咬在嘴里,他心里清楚,遇到槊主力的消息已经传回去好几日了,到现在仍未有援军来,那援军定是盼不到了,他皱眉望向窝在芦苇丛里的众士兵,心生愧意,他带他们来此处,本意建功立业,这下怕是全都要埋骨他乡了。
“会有转机的。”赵旦厉声呵斥吴副将,“不要扰乱军心!军粮还有多少?”
吴副将摇摇头,“撑不过三日。”
说话时,北边突然起了大火,赵旦站在高处看,敌军在上风向放了火箭,霎时,冰湖之上浓烟滚滚,大火连绵不绝地吞噬从从芦苇,赵旦下令,速速撤出火区,而后带人在下风放火阻挡上风火势。
很快烧出了一条隔火带,赵旦仍命众将士隐匿在芦苇丛众,他弯腰透过芦苇隙望出去,压了声音对身旁的吴副将说:“传令下去,只要槊军队一靠近,我们就放箭,能杀多少杀多少。”
吴副将早看清形势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待火尽,战鼓响,以为北定敌人全军覆灭的大大槊王率众骑兵踏过废焦。
此时,赵旦在芦苇从中看到这一切,下令放箭,杀敌军于措手不及,大槊王下令撤退,但仍死伤了不少骑兵与战马,大槊王发怒,下令举全军之力活捉赵旦。
两日下来,北定军边撤边防,根本无力反击,夜幕来临,气温骤降,他们退至一山谷略挡风霜,可大槊军穷追不舍,瞬时,遍布整座山峦。
这下,他们真的成了瓮中之鳖,粮尽箭绝,回家的路太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赵将军若归我槊,本王赐以官爵荣华!赵旦归我槊,本王赐以官爵荣华!”
这样的声音突然于山中回响起来,赵旦唇角勾起寡淡的笑,看向藏在暗处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瑟瑟发抖地缩在那,啃食着被冻的咯牙的干粮,不时用长满冻疮的手抓一把冰雪送到嘴里吞咽。
吴信递给赵旦一块硬邦邦的饼,说:“将军,吃些吧,这是……最后一顿了,此后的路,弟兄们要啃草吃雪了。”
赵旦示意他坐下,“他们是不是都怪我?”
“怎会?没有的事儿。”
“若换个将领,或许你们还有出路。我赵旦,自幼习文习武,自以为,执笔能成文,带兵能打仗。”他仰天苦笑,“主动请缨带你们来探路,原是我太过自负,还笑别人痴傻。”
“将军,末将于军中十载,跟过好几位将军,但指挥才能,无人能及你。”吴副将跟着他笑说,“不是恭维,死之将至,末将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您,我们这些人早上黄泉了,是张将军看不过您抢了他的风头,有意拖延不发援军,我等跟您一场,无怨无悔,弟兄们都等您发号施令,我们杀出去跟他们拼了,能杀多少杀多少!”
话落,众将士纷纷起身看向赵旦,振臂高呼:“共赴国难!共赴国难!”
赵旦卸下盔甲,向众将士鞠躬拜谢,再仰头时,发令:杀出重围,刺杀大大槊王,活捉周绪。
赵旦亲选了十人精兵,意欲带他们刺杀大大槊王,又设计路线让吴副将带领剩余军队连夜撤退,把绘制的地图送至洛阳。
“将军,末将愿意随将军杀出重围,刺杀大槊王。”
“你带人撤退,这是军令!”赵旦穿上铠甲,站在岩石之上,遥望南方,于心中拜别故乡,一声令下:“出发!”
旌旗挥动,扬鞭上马。
“等等!”
一白衣男子从后方而来,不知如何穿过层层封锁,悄无声息天降般出现在此处。
赵旦循着声音去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拉紧缰绳斜身儿问副将,“那黑影里是不是站了几个人?”
说话间,几位士兵上前欲把那几个黑影里的人擒住。
“住手!”赵旦喊了一声,下马疾步上前,对着白衣男子说:“你。”他苦笑,“陈焘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死了?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和姜垣以为你们被大槊人杀了!”赵旦的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冰冷的月光掠过他鬓角露出的青筋,一时间抱住高泠又哭又笑。
高泠语气平缓地解释说:“不便暴露身份,所以一直未说。”
“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四面八方都被包围了。”
“我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们露了个缺口。”他望了一眼阵仗,问,“你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赵旦回望众将士,又朝高泠点了点头。
高泠厉声说:“你传令下去,今晚不要轻举妄动,地图若你信得过我,交给我,我让人送出去。”
“你……”
见赵旦有些犹豫,高泠又说:“我突然出现在这,你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我此前一直在大槊,没关系,等你日后亲自送也行,毕竟这地图,是你的心血。”
赵旦听罢,让众将士原地待令,他同高泠进了临时搭建的营帐,说是营帐,不过是一个帐子,除了稍微能挡些风,里面什么都没有,赵旦点了根极微弱的烛,展开地图与高泠盘腿对坐。
赵旦问:“你有什么计划?”
“今晚你们不要动,我打探清楚了,大槊王那边意欲活捉你,但他们也不敢乱来,毕竟你们只有几千人,他们也怕是埋伏,明日晚,我去同大槊王谈判,我有把握让他撤军,他们粮草也不多,经不起消耗,此前他们欲从云中城打入中原,但我先放了消息出去,北定先发了兵,他们不得不退至漠北,今年雪灾严重,我信大槊王不会不知这场战争的结果,这些年我教了他许多,其中利害关系,我信大槊王能想通,更何况,我北定三十万大军还在后面,这就是筹码。”
“可他苏国恩不发兵。”赵旦平静地点了点地图上苏国恩带军所在的位置,顿了顿,又狠狠锤了下去。
“苏国恩那老家伙,在等你全军覆灭,他一个人不敢如此做,是高吉有意要除掉你,不然怎会派你带兵打探。你又是个初生牛犊不怕死的,让你来你就来,你是学过兵法,但此前你从未上过前线,被人设计了也不知。”
赵旦抬首,凝视着高泠的眼镜,“我以为大槊王把你、芸芸还有刘兄他们杀了,我想替你们报仇,我想亲手杀了他!”
见赵旦说的咬牙切齿,高泠拍了拍他的肩上的甲片让他放松,说:“我们从大槊王的监视下逃了出来,现在芸芸、阿满、刘慎和言姑姑他们在一个特别安全的地方。”高泠说完,又意犹未尽地笑说,“跟你说个好消息,芸芸怀孕了,两个多月了,阿满要有妹妹了。”
高泠以为赵旦听了也会跟着高兴,没成想赵旦沉默了好一会儿,拧着眉头说:“你别去了,你带着你的兄弟把地图送回去,我在此做个了断,死在战场而非囹圄,我赵旦这辈子值了。”
“怎么,你不信我能说服大槊王?”
“我怎么信你,他是大槊王,我族的世仇,两国之间的事可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事,若是说服不了,你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去自投罗网?”
“我确实不能肯定大槊王一定会听我的,但去了就是五十,不去就是零,以五十赌一百,赌赢了不仅能救你们,还能救更多人,赌不赢……我们,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赵旦胸中怒气难发,“你怎么偏偏要牵扯进来?你若有事,芸芸和孩子怎么办?”
高泠平静道:“这次分离,我们已做好了永别的准备,能和芸芸相爱,这一辈已经值了。以前能舍了皇位带芸芸离开,是因为这天下有人守,现在,这样的事,除了我,没人能做,我若退缩了,那便白活这么多年了,你不也宁赴死不愿投降吗,赵守初……”
“嗯?”
“我们几个,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谨之、守初、你、我还有陈康,我们年少相识,身在梅林心在朝堂,我们笑说此生不与当权者同流,却从未停止过遥望,心中盛着天下,怎甘原地止步?高吉从芸芸写的史书中看出来了,只要你执笔,便是他的威胁,高吉不会容你,退与进都是死路一条,待我说服大大槊王,你先跟我走,我已经控制辽东云中几郡,届时……大槊军退去,我会带兵入洛阳。”
赵旦听了无奈地笑起来,“如此一看,你我前途大好,真是命运弄人,你没出现前,我就剩死路一条了,现在多了条半死不活的生路。”
“赌一把?怕不怕?”
“你有妻有子的都不怕,我孤身一人有什么怕的。”
高泠拍了拍他的肩,而后两人关于计划进行了商讨,夜深了,赵旦出了帐子安排,回来之后扔给高泠一条冻的硬邦邦的薄棉被,“睡吧,外面都安排好了,养精蓄锐。你带来的那几个人,什么情况,看着不像军中之人。”
“他们都是侠义之士,有智有谋,是真正的勇士,赵旦,你是史者,如果能活下去,把他们载入史册,与士同名。”
赵旦枕着胳膊同高泠并排躺着,望着帐顶,漫不经心地问:“有故事?”
“有,回去让芸芸给你讲,她都知道,芸芸正在写侠士传,还在编史,届时你们能一起。”
“好啊。”
谈起妻子,高泠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嘴角一直带着挥之不尽的笑意,“你发现没,芸芸那些年跟着我们,可是把我们几个人的长处都学了去,跟你学写史,跟我学琴,跟姜垣学书法,甚至还会酿酒。”
“是啊,这么好的女孩让你给拐走了,死心塌地跟你这么多年……陈焘,答应我,日后你不能纳别的女人,你这辈子,只能对她好,如果你伤害了他,退之我们饶不了你。”
“这还用答应你?芸芸可是我媳妇儿,我怎么可能让她再受那样的委屈,那我还是人吗。被芸芸爱上,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儿。”
北风呼啸中,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轻松的事儿,却又都紧张着无法入眠。
最后几颗明星渐渐消失在了天际的白光中,又在黑夜里重新亮起。
没有人知道翌日晚上高泠对大槊王说了什么,但他确实做到了,大槊王退了兵,并承诺会送回扣押的北定使臣,很快,辽东几郡的接应也到了,送来了粮草干粮,带着赵旦仅剩一半儿的队伍回到了北定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