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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她人之欲 ...

  •   深夜,鼻间急促的气息扑到她手臂上,扑到他胸前,薄薄的一层热汗冷却蒸发带来丝丝凉意,衾缝里冒出的腾腾热气混着反应出来的特殊香味儿,喘息声里夹杂着阵阵风声,榻头雕根杌子上放了盏小灯,透过鹅黄纱帘儿,看到的光微微弱弱的。

      她眨眼时,睫毛碰到了他的皮肤,簌簌响了几声,“我觉着时间过的好快啊,眨眼都两个月了。”

      他移了移掌心,轻轻摩挲她湿湿的薄肩,“是啊,和你在一起,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炉里的炭“噼啪”一声裂开了,该有星火悄悄溅起。

      姜芸往他臂弯下缩了缩,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你以前想要一个女儿来着,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只要阿满一个。”高泠换了个姿势抱紧她,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感触到了凉热干湿芬芳馥郁,吻她额尖,“有阿满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想要。”她带着渴望的神情抬头瞧他。

      他见了,不由忆起了往事,“言姑姑都给我说了,你生阿满时生了一天一夜,差点命都没了,我不能再让你冒这个险。”

      “那是因为……那天我知道你出了事,我着急,越急越生不出来,越生不出来越急,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不会有事的。虽然辛苦,但是看到孩子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呀。”

      “芸芸!”高泠仍是不同意,他有些生气,不愿再置她于危险之境,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松开她的身子仰躺着,可觉着有些凉了,把衾被往上拉了拉盖至他们的脖颈掖好,见女人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心软了,柔声说,“睡吧,我们把爱都给阿满一人多好,生了女儿,我怕我偏心忽略了阿满,等回洛阳了,把叔父和姜垣的孩子也接来,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阿满不会孤单的。”

      姜芸身子瘫软着,呼吸从急促到平缓绵密,捏着被边儿,低声说:“除了阿满,我曾还有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还有我们那个未出世的,我当时真的好高兴,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知道他们回不来了,可我……”

      深埋在心底的话到了嘴边,姜芸说不出来了,高泠心如刀绞,接上她,说:“我知道了,知道了。”而后翻身将她抱住,姜芸也顺着他的抚摸缩到他怀里。

      在高泠跟前,姜芸一直散发着暖暖的光,时间久到连高泠都差点忘了,姜芸仍站在冰天雪地里,她一颗炽热的心被连绵不绝的大雪缓缓浸透冻裂,现已苍白冰冷跳动缓慢。

      高泠静静感受着,不齐的心律,作痛的胸口,有女如玉,遍体裂纹。

      他总以自己的角度给予能给她的所有,却不曾站在她的一侧看看她是否仍受着折磨,高泠自责难当,将她护在怀里,“要女儿这事儿,我需得算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辰,别着急,再等等,你的身子,得再养养。”

      姜芸听他同意了,抬头寻他的脸,温温笑着,“那你好好算算。”

      高泠迎着姜芸的笑脸,涌到心口的那股疼痛洪水般翻到了嗓子眼,如鲠在喉,瞬间红了眼睛,他捏了捏姜芸的脸,跟着笑说:“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了,或是想起不开心的事儿了,你都得告诉我,不许自己藏着。”

      姜芸夸张地点了点头,发丝摩擦到高泠的胳膊内壁,磨散出一阵香,而后她又缩到他怀里,许久不说话,高泠以为她睡着了,正欲灭灯之际,高泠感受到,一滴滴热泪正在浸湿他的皮肤。

      高泠往下看姜芸,只见她睁圆了眼睛在发呆,眼角的泪水汩汩流出,他心疼地为她擦泪,问:“想到什么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如此,何苦抓着那些心痛的事儿不放,明明现在的日子这么幸福,可我一安静下来,就想起过去的事儿,想完这个想那个,总觉着有好多的遗憾,每次阿满叫我,我都想起我母亲,我放不下,我一想到母亲是因为……”姜芸捂着脸,可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是我的错,当初我若安排得再周全些,母亲也不会出事。”高泠轻轻扒开她的纤指,为其擦泪,“有件事,我忘告诉你了,三年前我回宫后,将那两个孩子的骨灰葬入了文宗帝的墓室,对不起啊芸芸,我那次回家想告诉你来着,后来给忘了。”

      姜芸哽咽着,小脸儿皱成一团,边哭边说:“我一直不敢问,我害怕……入土为安了就好,入土为安了就好,我放心了,他一定会照顾好孩子们的,林中,那两个孩子……很可爱,和阿满一样可爱……我好想抱抱他们……都不在了,就剩我们了……”

      高泠握住她紧揪着胸前衣襟的手,抱着她任她哭,姜芸哭累了,擦了红肿的眼睛,从高泠怀里伸出头,“对不起啊,我父亲对不起你们陈家,以前,我总盼着你坦然放下,可轮到我了,我才真正知道这有多难,就算是报了仇,就算是伤害我们的人都死了,可离开的人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的小傻瓜,怎么又想起我来了,哭好了?”他为姜芸擦干净泪渍,细声说,“芸芸,既然放不下就别勉强了,把逝去的人好好地装在心里,痛苦也好伤心也罢,这都是人生的滋味儿,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但笑的时候要尽情地笑,别憋着,你还有我呢,是哭是笑我都给你接着。”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把我的一切都压在你身上……”

      “可我愿意啊,小傻瓜,我们是夫妻,就是要一起承担的,从梅林到此,我们经历的那些,终究会化作我们之间扯不断分不开的联结,我想着世上除了生死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你总说我日后可能会不喜欢你,为了别的女人不要你,怎么可能呢,若负你,枉为人。”

      姜芸听着,没应声,静静地感受着他胸脯的跳动,她知丈夫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总觉心头仍缺了一块。

      北风呼啸过荒于水吹至客栈,寒烈的冷空气从窗扇隙中透了进来,高泠掖好她脖周的棉被,四股交叠,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唱起那首催眠曲,轻抚着她滑腻的后背,哄她入睡。

      次日清早夫妻俩携着下楼时,见大堂里的桌椅板凳被人堆放到了一起,移出一大片儿空地儿,阿满在那中间,踩着张先生的算盘在地板上滑来滑去。

      “阿满!”高泠叫了他,阿满听到父亲喊他回头时小身子一个倾斜倒在了地上,方才站在柜台后正笑吟吟看着阿满的张先生换了脸色,急着欲去扶,却听高泠又说,“让他自己站起来!”

      阿满听了撅着屁股站起来,噔噔噔跑到姜芸身边,揉着眼睛问:“娘,爹爹怎么这么凶阿满。”

      姜芸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你踩着的那算盘是张伯伯每日都要用的东西,弄坏了张伯伯就没法用了,是不是你闹着要玩的?”

      “是我让他玩的,阿满一大早说想上山去滑雪,我想了这么个法子,你们怪孩子做什么!坏了修修不就成了。”张先生在旁边辩道。

      张先生极少开口说话,这是姜芸第一次听到张先生说话,他嗓音深沉透露着沧桑,让人联想到大漠里日日被风沙吹刮的胡杨。

      高泠俯身抱起正撅嘴的阿满,捏了捏他的小脸,“没摔疼吧,爹爹错了,爹爹以为阿满淘气呢。”

      “摔疼了。”阿满把脸扭到一边儿,仍撅着嘴。

      “哪摔疼了啊,让爹看看。”他摸到阿满穿的厚,方才那一跤应该没事儿,于是挠起阿满的小身子,“哪疼啊乖?”阿满害痒,被弄的哈哈笑起来,“我们到后院去,爹爹用雪给你堆个小雪坡,你在那上面滑好不好?”

      小孩子的不满来的快去的也快,听了这话嘻嘻笑起来,揽着高泠的脖子欢喜地说:“好呀好呀!我们现在就去。”

      姜芸嫌冷没过去,此时花姐未起身,刘慎和言春估计也正睡着,曹金到外面打探消息去了,瘦肉在后面烤全羊想让阿满尝尝,大堂就张先生一人在柜台那写东西。

      大桌案旁架着的炉火上煮着热茶,姜芸倒了一杯端着暖手,静得尴尬,她与张先生搭话,“您是在写文章吗?”

      “不知这算是写的什么,应该只是故事。”张先生缓声答。

      “在这里听到的故事?”

      “对,来往行人的故事,您想看吗?”

      张先生说完,弯腰从柜里拿出装订好的一册,姜芸也忙放下茶盏走了过去,双手接过后,见那书页上写着“乱云渡”三字。

      他说:“与您写史不同,写这些无需考证,但那写不进正史的东西,倒是能写进这里面。”

      “先生文笔了得。”姜芸看了几行,心中直呼惊艳。

      “张先生曾是个将军,贵族之后,被捕于贼庭,宁死不失节,于北海放牧十年,逃脱后欲回北定,李耿诬陷其投降叛变,国君早已赐死了他父母妻儿,辗转回京后又被李耿派人追杀,逃至此处。”

      提裙下楼梯的花姐,缓缓地说着这些话,姜芸去看张先生,他仍面不改色地垂头写着,却听“滴吧”一声,泪珠浸透墨迹,他说:“我离家时,我儿子也就阿满那么大。”

      花姐坐下自倒了杯茶,靠着椅背,悠悠道:“史官不敢写这些,我们的事只能留在这笔记小说里。”

      “张先生,我和陈焘为你正万世之名。”姜芸心中蓦的升起一股纪善恶、辨是非的责任感,她的心界儿似乎一下子宽阔了不少,她不再单单是高泠的妻子,她是能以笔做刀刻碑之人,私人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异常渺小,她找到了立于世间的意义。

      张先生默默地点了头,没有说旁的话,只是静静写着笔下的故事。

      花姐招呼姜芸坐下,掖了袖子给她添热茶,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每个人都有故事,我在此寻故事听,除了稀释自己的痛苦外,便是想把那应该流传下去的事儿记下来,我读书少,昨夜方把你写的《大兴史》看完,你有才有德,不该围着丈夫一人转,你该让世上女子都瞧瞧,咱们女人还有不一样的活法。”

      话落罢,曹金裹挟着寒风推门进来,他将为挡风寒而竖起来的毛领子拉了下来,说话间,嘴里荡出一团团的白汽,“云中郡守求助了临郡,两郡郡兵联合和大槊军要打起来了。”

      边境战乱频发,苦了百姓,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要经此劫难,但好在,云中郡守谢知鹤是个为民的父母官,曾多次用自己的俸禄来奖赏郡兵杀外敌,但前段时间槊人占领了云中城,朝廷没能派援军收复也就罢了,还问责了谢知鹤。

      花姐手底下的人传消息的速度是极快的,也就是这四五天的功夫,高吉已收到了北定使臣周绪投敌的消息,先行一步启用谢知鹤,派军收复云中城是他的第一步。

      两日后,云中城果然被谢知鹤收了回来,大大槊王以退为守,打算诱敌深入,而后用铁骑踏破北定山河。高泠在荒于客栈正欲观望高吉下一步会如何做时,谢知鹤亲自扣响了荒于客栈的大门。

      瘦肉从屋顶上观望,谢知鹤带人围堵了荒于客栈,客栈中人人有长技在身,以他们的功夫,就算是来数千士兵围堵,他们照样能杀出重围。

      “呵呵。”瘦肉冷笑这下楼,问坐在大堂里的众人,“这老头调了不少人来捉拿你们,我就纳了闷儿了,陈焘你们在这里待的好好的,怎么就被他知道了。”

      阖眼靠坐着的花姐儿,停了敲椅把手的动作,睁眼瞧向张先生,问:“是啊,我也纳闷儿,张先生,您说说。”

      众人都朝张先生看去,他起身道:“对,没错儿,是我跟谢知鹤说的。”

      大堂内一时沉静了下来,年轻沉不住气的瘦肉带着怨气怒说:“您怎么能这样,明知道高吉要致陈焘于死地,要那谢老头拿陈焘的头去邀功请赏,对您有什么好处?”

      高泠怔怔看了会儿张先生,对瘦肉说:“去把门打开迎谢郡守进来,张先生如此做自然有张先生的道理,谢郡守虽带了郡兵来,但未必是围堵我们的,若是要抓人,早让人撞门了。”

      瘦肉瞄了一眼花姐,见她点头,便把门打开了,一头戴官帽身着官服的老头趋步进来,他只环顾看了一眼,而后径直朝高泠去,跪地顿首道:“臣谢知鹤不知武王在此,特来请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她人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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