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梦》木古九

43、相亲对象

　　三月十七号。
　　女人虚弱倚坐在梳妆倚，昔日灵动的眼布满血丝，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所幸涂粉能遮盖住，脸色显病态的苍白。
　　季旌今日午十一点相亲。
　　孟琳极力打起精神，对镜化妆，她想着，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季旌的新开始。
　　他已经不等她了。
　　孟琳自嘲一笑，觉得挺可悲，真正爱她的男人要跟别人相亲了，明年或许能吃喜糖。
　　童年的夏令营，一起长大的约定。耿耿于怀的过去，那朝思暮想的脸庞逐渐清晰，但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

　　地下停车场，孟琳经过辆黑色迈巴赫，车灯一直闪，她不解停住脚步，车窗徐徐摇下，探出五官俊俏的熟悉脸庞。
　　“上车。”男人手肘搭车窗，示意她过来。
　　他怎么在这儿？季琼雪呢？
　　长腿迈出车门，缓缓走向孟琳，“嗯？我姐没告诉你，我的相亲对象是你吗？”
　　思绪此刻完全停滞，了无思考的行动，孟琳吓得后退，却被男人抓住纤瘦的手腕，她紧张得像棵树杵立不动，脊背冒了层冷汗。
　　季旌挑了挑眉，语气表面是责怪，实则是掩藏的雀跃，“她也真是的，这都忘跟你提。”
　　孟琳哑然，严重怀疑这是场阴谋。自从发现胖男孩那日，按照季琼雪昔日的性格，肯定会信息轰炸，问她是否安好。可，没有。聊天框仍停在之前的界面。
　　她智商暂时在线，挣脱掉束缚，季旌识趣松开，孟琳觑眼男人，直接揭露道，“别装。”
　　“按摩椅，殇梦，高中，照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季旌饶有兴趣，被孟琳揭发‘罪行’，若无其事装傻。孟琳露出爪子，他只觉得她是在闹脾气，逗逗，哄哄就好了。如果能亲一下，抱一下，更好。
　　“你们团队研发制梦芯片，你把它装进按摩椅，用在我身上。”孟琳顿了顿，“你不怕……”
　　你不怕我沉迷制梦的幻境，不愿醒来么？
　　迷人多情的桃花眼在微笑，里面包含的温柔能溺死人，心灵相通，他懂她的顾虑，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制梦芯片嵌入按摩椅的实验，为确保万无一失，芯片整整做了五年，连最简单嵌入物体都做了三年。他甘愿做试验人，两年。
　　实验室漫长时间里，‘快点快点再快点’在季旌脑海乱跑，他生怕自己慢了，孟琳跟别人跑了。
　　安全性做到完完全全的保障，即使不需要他进入幻境，但他仍陪她一起。
　　世界不会百分百的安全，但如果碰上孟琳，他不会让那百分之一的危险发生在她身上。
　　若孟琳沉迷幻境，他会将她拉回现实。
　　他太想在她的青春里能留下足迹，深夜里他时常会懊悔，懊悔当初会躲着孟琳，懊悔假装漠视她。
　　爱一个人，就要让对方知道。
　　简单易懂的道理，直至孟琳去外地上大学，俩人的交际微乎其微，季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季旌。”
　　孟琳很少直接唤声他的名字，男人集中注意力，静静地听。
　　“季旌。”
　　“我在。”
　　孟琳不说话，就定定望着他，仿佛要将伪装的皮彻底撕扯，她想要他的真实，伪装太累了，卸掉。
　　他率先受不了她的目光，似乎丧失勇气，怯意爬上心头，坦白从宽道，“一切都是我干的。”
　　“相亲对象换成你，是我求来的。”
　　“我知道你可能没喜欢过我，甚至你终究是看在我们童年的夏令营玩伴，产生点内心波漪。”
　　季旌嗒焉自丧，极轻苦笑道，“算了，我们……”
　　“不算。”孟琳毅然立马打断他，“我们之间没有结束。”
　　季旌睫毛轻颤，花了两三秒消化这句话，随即，他眼眸深沉，闪烁着迟暮的期待，一贯冰冷的脸上浮现明显笑意。

　　他这么要强执拗，怎么会跟她算了，分道扬镳。

　　他原本想说，
　　算了，我们重新来过，你给我追求的机会，我作好迎娶你的准备。

　　居然生生被孟琳误解，理解成，要跟她断了。

　　季旌慢条斯理掀起眼皮，与爱的人对上视线，眉目间的笑意连至唇角，他伸出手，手指干净细长。
　　“要跟我走么，我的相亲对象。”
　　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满脸腹疑，半信半疑握上那双修长微冷的手。
　　他把她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手一翻，包住孟琳白皙的手，掌心的挲感细细传递。
　　“要跟我走么？”季旌重新问道，尾音咬得稍重，“我的相亲对象。”
　　心重重千斤提，重重风吹落，纤长如蝶翼般的睫羽轻轻扇了扇，渐渐地，笑容倏蔓延开。仿若六岁那年，女孩呲牙咧嘴开怀畅笑，而忽略漏风的牙。

　　“求之不得。”

　　我们现在身份平等，你是我的相亲对象，亦是我未来的妻子。

　　停车场微昏微亮的灯光，地面投射相互牵拉的手。
　　他们在牵手。

　　季旌弯腰俯身，绅士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属于你的位置。”
　　耳边嗡嗡作响，表情空茫茫，孟琳匪夷所思地问，“属于我的位置？”
　　季旌理所当然点头，一派凛然，独属你的位置。
　　“你难道要让我当司机么？”季旌难得开了句玩笑。
　　孟琳沉默着，她打出租车都坐后座，仔细想想，季旌倒真像位暂时兼职的司机。

　　繁华街市划过窗，孟琳以为将会停在某一家餐厅前，车子却始料未及地拐弯，缓缓驶入住宅区。
　　孟琳唇瓣紧抿，猜不透他。
　　季旌带着她，走过地下车库，升过电梯，红色显示楼层的数字跳动，滴地声，三十四层，她跟他走出去。
　　前方迎面走来位老奶奶，她扶扶自己的老花镜，手挎菜篮，笑容慈祥。
　　“小季来啦？”老奶奶瞥见男人身侧站着面容皎白的女人，夸道，“女朋友真漂亮啊。”
　　不是女朋友。孟琳有些社恐，私底偷偷反驳。
　　孟琳礼貌地打招呼，“奶奶好。”
　　“好好。”老奶奶连声应着，人老心不老被体现得淋漓尽致，颇有小姐妹好奇的模样，“小季怎么追到你啊。”
　　爬满鱼尾纹的眼尽显八卦神色，“以后你们小俩口住进来，小姑娘多陪我这老太婆聊天。”给孟琳指了指，“你家旁边就是我。”
　　孟琳无措站着，蜷蜷手指，下意识要辩解，“奶奶我——”
　　却听见季旌直接答应，“嗯，好的，奶奶。”
　　他把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忍着笑，他希望明天能拐孟琳去民政局，领证，成为他的老婆，是他的人。孟琳要不乐意，他是她的人，也行。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住？”老奶奶絮叨嘀咕道，“很多人抢破头都想买，你再放它当摆设，浪费咯。”
　　“嗯。”季旌余光瞄向孟琳，胸有成竹，“快了。”

　　指纹锁认证咔地开了，季旌弯腰从门关的鞋柜拿了双家居鞋，单膝跪地，嗓音低沉温柔，“抬脚。”
　　他模样认真，动作轻柔给孟琳换鞋，孟琳任由摆布，她在出神，细想廊道偶遇里老奶奶的话。
　　太多谜底等待孟琳逐一解开。
　　“房子怎么回事？”
　　季旌起身换鞋的姿势微顿，“咱们进去。”
　　房子内设宽敝，彼时午间阳光正盛，金黄光线透过落地窗透射，大理石瓷砖亮晃，再折射至墙面的白瓷，里面自含有不知名小碎晶体，一闪一闪地亮光。
　　倾斜秩序的光柱，粗细反异，单凭站身随意一瞟，高楼大厦映入眼帘。
　　孟琳注意到落地窗旁有串风铃。与梦境频繁出现的风铃相同，微风抚，清脆铃铃声作响。
　　“你试试往前。”
　　季旌突然站在身后，孟琳鬼使神差听了他的话。
　　孟琳垂眸，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交通便利的繁华街道，错落有致的商铺餐厅，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
　　“隔音效果挺好，对吧。”季旌自信满满，他找了很久，早早便先人一步，付了定金。
　　曾无意间听孟琳同季琼雪闲聊，她说，未来要买幢有落地窗的房子，最好卧室有阳台，能在那荡秋千。
　　他大学攒钱，孟琳喜静，便选了这。
　　“楼层高，声音肯定传不上。”孟琳一如反常，争辩道。
　　“不会。”季旌笃定。
　　“你又知道。”
　　季旌愣了愣，搂住女人柔软的腰肢，鼻尖蹭蹭她，“你搬进来就知道了。”
　　孟琳轻哼，欲拍掉禁锢她的手，季旌却更用力往后搂，坚实的胸膛抵着她。
　　“你现在只是我的相亲对象。”陈述句，孟琳提醒他，手肘准备一提将距离拉开。
　　“刚没听见么，奶奶说你是我女朋友。” 季旌搂紧她，“所以，你是我女朋友。”
　　孟琳险些气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很无赖。
　　“我可没答应。”孟琳道。
　　“噢。”显而易见，没听进去。
　　“可以放开我了。”孟琳内心早就认定他了，但还想逗逗他，“快点。”
　　腰间一松，退了一步，季旌沉默半晌，带着歉意，他垂着下巴，失落感笼罩，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我会慢慢地追求你，直到你同意为至。”
　　“我不同意呢？”
　　季旌撇撇嘴，“我放你走，然后——”
　　“然后呢？”
　　季旌欲言又止，深吸口气，作了场激烈的挣扎，最终张口道，
　　“祝福你。”
　　孟琳先一愣，短短一句直击胸口，麻痹心灵，她转过身，仔细观察，男人还是记忆的轮廓，俊朗眉眼，模样渐渐与夏令营的小胖子重合，“你呢？”
　　会去跟别人结婚生子，对吗。
　　季旌眼神深情，温和道，“我还是我。”
　　像如今般，未遇新欢，未迎娶，未生养子，工作常伴，鬓生银发乃孤。
　　鼻子一酸，孟琳察觉自己语气可能过重，主动勾勾季旌垂落的手。
　　垂头丧气的季旌刹间眸子闪了闪，一贯聪明此刻呆愣像个傻子，室内很暖，嘴唇却哆嗦着。
　　“我们在一起。”孟琳握住他，十指相交，“我搬进来。”
　　“真的吗？”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生恐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嗯，真的。”
　　孟琳轻轻抬手抚摸他的脸，求而不得的暗恋，跟药含进嘴巴生咽一样苦，她不想他继续苦下去了，不想让他再等十几年。
　　更何况，她爱他，他也爱她。
　　季旌歪头，亲自把脸贴在她的掌心，“你认真的吗？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我。”
　　“真的，没有退而其次。”孟琳道，她本来就应该选择他。
　　他们之间，耽误了太久、太久。
　　他倾耳拭目，不堪其扰地反复问道，“真的？”
　　“哎呀，你烦不烦啊。”孟琳佯装威胁，笑道，“假的假的，我要反悔咯。”
　　季旌霎时徒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不能反悔。”
　　他较真道，“你答应就不能反悔。”
　　孟琳被他抱得有些紧，感受到胸腔的轻微起伏，知道他在紧张，害怕空梦一场。
　　她放软语气，认真道，“好。”